夜間
神醫好苦 第2章(1)

段景熙不懂,明明陸傲秋這麼討厭,全天下她最討厭的人就是他了,而且她都已經再三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找他,卻無法控制自個兒的心一直想著他,想著此時此刻的他是不是又在替病人看病,想著他看診時那專注的模樣,甚至想著他為何能這般理直氣壯、大義凜然的對她無禮……

她是國主的妹妹,身分尊貴,雖不必他對她跪拜行禮,但他怎能對她連一點點的尊重跟順從都沒有?

「熙主子,你怎麼悶悶不樂的?」見主子怏怏的坐在院子里,彌生上前關心道︰「怎麼,還在生那個陸大夫的氣嗎?」

段景熙白了她一眼。「見鬼了,誰告訴你我在想他?」

「我是說氣他,沒說想他。」彌生一臉無辜。

她一回神,驚覺到自己說的是想,而不是氣,頓時間火氣更加蒸騰,低斥道︰「都是你胡說八道,害我都胡涂了。」

彌生自討沒趣的縮縮脖子,閉上嘴巴。

又坐了一會兒,不知怎地,段景熙突然感覺椅子上像是有十萬根針在扎著她似的難受,索性站了起來。「走,我要出去散散心。」說著,她便邁開步伐往外走。

行經花園,看見正在賞花品茗的向求鳳,她停下腳步,問候道︰「嫂嫂。」

向求鳳看著她,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又要出去?」

她其實對誰都是這副樣子,所以在居城中的人緣極差,可是不知為何,段景熙總覺得有點同情她——她十五歲嫁到驌國來,人生地不熟,公公嚴肅,丈夫冷淡,除了身邊隨嫁的婢女,根本沒有可以說體己話的人,更別說這些年她的正宮地位坐得不太穩妥,難怪這般渾身帶刺。

「嫂嫂有沒有需要的東西?」她問。

「我什麼都不缺,就缺……」向求鳳的話語一頓,目光瞥向遠遠的另一頭。

段景熙順著看過去,就見兄長正攬著寵妾說說笑笑的經過,她又回過頭看向向求鳳,察覺到她眼底令人不忍的寂寞跟幽怨,心頭莫名一揪,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出嫁前,她好歹也是鶤國國主的掌上明珠,可嫁到驌國之後,卻成了寂寞的怨婦,忽地,她想到了自個兒的未來。她十六歲便與杜長風訂婚,若不是遭逢父喪,兩年前合該完婚,但說真格的,她一點都不緊張也不可惜,若非為了兩國和平,她壓根兒不想嫁給他。

但盡避如此,她卻也認命認分,明白總有一天非嫁不可。

向求鳳嫁給段景桓是政策聯婚,她嫁給杜長風亦然,自己終有一天會走上向求鳳如今走著的路吧?

「你出去吧,不用理我。」向求鳳不知是嫌她煩,還是感受到她的不知所措,拉回目光後,語氣淡淡的打發她走。

抓著機會,段景熙趕緊帶著彌生出去了。

走在王城的大街上,大道兩旁商店林立,來往客人絡繹不絕,熱鬧又繁華,以往她滿腦子只想著該去哪兒逛才好,可今日她卻想起城外的農人聚落,兩地有著天壤之別,彷佛兩個世界。

雖然兄長自有一套治理方式,但她還是覺得身為國主的他,應該為那些農人做些什麼,如果她是國主的話,她會……正思忖著,視線里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她想見又不想見的人,偏偏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陸傲秋並非孤身一人,他的身邊跟著鄭婉兒,他們不知在聊些什麼,兩人的神情看起來都十分愉悅。

她調查過鄭婉兒,知道她是人稱怪杰的名醫鄭子杰的女兒,而鄭子杰也是陸傲秋的恩師,鄭子杰死前將女兒托付給陸傲秋,兩人雖沒有婚約,但所有人早都認定她是陸夫人了。

不知怎地,她的胸口一陣悶疼,很不舒坦,在她視線中的他們,是那麼的和諧,卻又那麼的礙眼。

最終她實在受不了,幾步上前,喚道︰「陸傲秋。」

听見她的聲音,陸傲秋轉過頭,臉上最後一絲淺淺的笑意瞬間消失。

「這麼巧?」她挑眉一笑,有點挑釁。

「我還以為今天是好日子。」他哼笑一聲,「早知如此,出門時應該翻翻黃歷。」

聞言,段景熙眉心一擰,懊惱地道︰「你……」

鄭婉兒見陸傲秋又惹怒段景熙,不免憂心地道︰「陸大哥,別——」

陸傲秋用眼神打斷了她的話,然後看向段景熙。「你要去哪里?」

段景熙愣了一下,隨意伸出手指了某個方向。

「喔。」陸傲秋挑眉一笑,便拉著鄭婉兒往反方向而去。

他這明顯跟她唱反調的舉措,讓段景熙又捺不住脾氣,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你是什麼意思?剛才你明明要走那邊,為何現在……」

「因為我不想跟你走在同一條路上。」他毫不客氣的回道。

「什麼?!」她感到憤怒,卻又莫名的沮喪。「你可知道落鳳城的每一條路都是我家的!」

「我繳了稅,就能走。」陸傲秋領著鄭婉兒,執意往前,見段景熙馬上又擋在前頭,便直接動手揮開她。

她又追上來時,一個推著輪車的年輕人正好走了過來,未察前方有人,便朝她撞了上去。

「啊!」尖叫的是彌生,她見主子被輪車撞倒在地,飛快的沖上去,氣呼呼的瞪著那年輕人。「你不長眼嗎?!」

年輕人一臉驚惶,不知所措。

「算了,彌生。」段景熙手腳都擦傷破皮,跌地時,也摔得好疼,可是她自己也沒好好看路,怪不了別人。

其實受傷事小,她只是覺得很丟臉,因為路過的人們都在打量著她,她正想快快起身,卻感覺到有人欺近,下意識抬起頭,沒想竟是他。

「我看看。」見她被輪車撞傷,陸傲秋想也不想的走了回來,抓起她破皮流血的手。

突然被他抓著手,段景熙大吃一驚,頓感臉紅心跳,兩只眼楮瞪得圓圓的,登時說不出話也反應不了。

他抓著她的手揉揉又捏捏,像是在檢視她是否傷了骨頭。

她覺得雙頰越來越熱燙,就連耳根子也跟著紅了,她直覺揮開他的手,故意惡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踫我!」

陸傲秋淡定的眼著她,調侃的道︰「力氣這麼大,看來確實沒傷了骨頭。」說完,他自腰間取出一條方巾,抓著她的手,態度強硬,動作卻輕柔小心的為她包扎。

他那強勢卻又溫柔的樣子,讓段景熙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她想抽回手,斥責他,卻什麼都做不到。

此刻,她听不見任何聲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也看不見任何人,眼中只有他的臉龐,莫名的,她感到一陣暈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好了。」陸傲秋淡淡的說。

段景熙望著他,有些氣虛的道︰「你、你干麼這麼好心?」

他沉默須臾,才道︰「醫者父母心,就算是厭惡的、不想見的人在眼前受傷了、生病了,我還是會出手。」

聞言,她的心咚地一沉,冷絕了。

他的意思是,她是他覺得厭惡的、不想見的人?但真正讓她震驚的卻是,自己居然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痛苦難受。

她恨恨的瞪著他,眼底跳動著憤怒又沮喪的火球。

「熙主子,你沒事吧?」這時,彌生捱過來扶起她。

段景熙站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憤憤的道︰「我們走。」她強忍著疼痛,轉身而去。

鄭婉兒走上前,望著她們的身影,憂慮地問道︰「陸大哥,你為什麼要得罪她呢?」

那日他自城郊回來後,她向他求證,確定前來找他比劍的確實是女扮男裝的段熙。

「我真的很擔心你惹禍上身。」她憂心地道。

「別擔心,不至于。」陸傲秋回道︰「她雖然跋扈,但還算磊落。」

「就算如此,還是別惹她為妙。」鄭婉兒不放心的提醒。

他能理解她的擔憂,有道是民不與官爭,更何況她不只是官,還是段家的人,她若要治他,易如反掌,明明一心想著安穩此生的他,何苦去招惹她?

再說,他其實不是個好斗的人,平時面對再不喜歡的人,也不會口出惡言,或給對方臉色看,可為何面對她時,卻總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跟嘴巴?

想著,他也深感懊惱。

陸傲秋為她包扎傷口的手巾,段景熙親手洗淨了。

她將他的手巾捏在手中,看了又看,心緒浮動而紛亂。

為什麼她明明氣恨他,卻越來越想他?

從沒有一個人能教她上心,而合該能教她上心的,應該是她心愛之人,為何她明明氣恨他,卻偏偏讓他攫住了心神?

「熙主子……」彌生走了過來,手中端著她愛吃的點心。

听見聲音,段景熙趕緊將手巾往袖子里藏,故作鎮定。

可她不知道,她的舉措彌生全看在眼里。

彌生是八歲那年來到居城的,她爹本是馬醫,後來染上急病驟逝,她娘養不起幾個孩子,便托人說情,將她送進居城干雜活兒,段景熙與她年紀相仿,看著她也覺得順眼,便將她要到身邊伺候。

她年紀小,但機靈,段景熙十分寵她,也讓她學自己做男子打扮,時間一晃,都六年了。

這些時日見主子心神不寧,又經常去找陸傲秋,彌生心里略略有個底,她雖只有十四歲,但多少知道一些兒女情長之事,她看得出來也感覺得到,主子對陸傲秋動了不尋常的感情。

但是主子已經訂了親,對象還是黃國的國主之子,這門親事她是萬萬不能拒絕的,她很想阻止主子再跟陸傲秋接觸,可她又怕冒犯了主子而不敢多說什麼。

「熙主子,吃點東西吧。」她將點心端到主子面前。

「吃不下。」段景熙懶懶的道︰「沒心情。」

「何故?」她問。

「當然是因為尋不著對手。可惡的陸傲秋,為什麼就是不肯跟我比劍?」

彌生沉默了一下,斗膽地道︰「熙主子,比劍,會不會只是……只是你的藉口?」

段景熙的心猛地一震,驚疑的看著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熙主子不曾對一個人如此執著。」彌生鼓起勇氣把話說白,「會不會你只是想看見他,接近他?」

聞言,段景熙臉一熱,羞惱地斥道︰「胡說!」

「彌生該死。」彌生低下頭,連忙賠罪。

她知道主子就算生氣也不會真的罰她,但主子畢竟是主子,不容她言語放肆。

段景熙看著一臉惶然的彌生,表面上裝得生氣,卻心虛得很。

其實,連她自己都這麼懷疑過,但她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不,這絕對不是個事實,所以她無論如何都得證明她一點也不在乎那個家伙。

思忖間,她霍地起身。「可惡的陸傲秋,今天無論如何都要逼他跟我比劍!」

說完,她目光定在彌生身上,命令道︰「去把我的劍提來。」

彌生露出抗拒卻又無奈的表情,但不敢反駁主子,只好放下點心,乖乖的返回房間去將主子的劍提來。

就這樣,主僕兩人離開居城,前往陸傲秋的醫所。

行經大街時,段景熙忽見前方不遠處一陣騷動,定楮一看,竟是有人在大街上縱馬奔馳。

馬背上坐著的是一名年輕公子,他策馬入市,卻如入無人之境般,行人見狀,紛紛走避。

這時,一名約莫三、五歲的小女娃為了撿一顆羊皮球自街邊跑了出來,女娃的母親見著,一時慌了手腳,整個人僵住。

路人驚呼,卻沒人敢冒險上前,眼見著馬兒就要撞上小女娃,段景熙想都不想便沖上前去,一把抱住小女娃,同時間,她的眼角余光瞥見馬蹄就在眼前,她自知閃避不了,毫不猶豫的將女娃緊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她。

耳邊除了听見達達的馬蹄聲,還有彌生的驚叫,正當她做好被馬撞上的準備之際,一雙勁臂將她連同小女娃提起,然後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直到小女娃驚天動地的哭聲在她耳邊響起,才終于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跟女娃都毫發無傷,而且她們都摔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段景熙定楮一瞧,就見陸傲秋俊朗的臉龐,登時瞪大雙眼,驚疑又羞怯的望著他。

陸傲秋也看著她,但眼底沒有平時的冷漠及不悅,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從未有過的溫和,甚至是……溫柔?

她的心一悸,頓時不知如何反應。她是要來找陸傲秋比劍的,誰知道居然遇上這事,反倒欠他一個人情。

「沒事吧?」他問話的同時,人已經站起身,並將她和小女娃一同拉起。

彌生跟女娃的母親沖了過來,女娃的母親一把抱起女娃,不斷鞠躬道謝,「謝謝公子相救,謝謝陸大夫!謝謝,謝謝。」許是受了驚嚇,她淚流不止。

女娃緊緊抱著母親,嚎啕大哭。

段景熙想起自己約莫也是在這個歲數失去娘親的,她當時還小,不懂得悲傷,但反過來,若是一個做娘的失去孩子,那該是如何傷痛欲絕?想到這兒,她突然慶幸自己做了一個危險卻正確的決定。

「行了,孩子沒事就好。」她笑視著婦人跟女娃,然後模模女娃帶著淚痕的小臉,愛憐地哄道︰「乖,不哭了,要勇敢喔。」

小女娃抿著唇,努力忍著哭聲,用力點點頭。

熬人再次向兩人致謝,這才抱著孩子離開。

待她們母女倆一走,陸傲秋睇著她,閑閑的問︰「你還真不怕死,馬蹄都快踩到你頭上了。」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那小女娃死在馬蹄下嗎?」她不解的望著他,反問︰「你又為什麼救我?難道你也不怕死?」

「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在馬蹄下。」他用她的話回道。

當他看見有人沖到大街上救小女娃,而且是她的時候,便立刻如同當年那般,完全沒有考慮及猶豫,一心只想著要救她。

他得說,他對于她的舉動相當驚訝,難不成一直以來是他誤會她了?畢竟高傲跋扈如她,照理說人民在她眼里應該如同草芥,怎麼她竟會毫不遲疑的用身體去保護一個平民?

騎馬的少年公子在前方不遠處勒馬,接著掉轉馬頭回來。

陸傲秋一見他的臉,便知道他是富戶劉大風的獨子劉耀祖——

這家伙不學無術,成天鬧事,可因為他是單傳,劉大風十分慣著他,不管他干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劉大風總會幫他善後。

因為劉家為富不仁,所以每次他幫劉家人看診時,總是收取斑額診金。

劉大風不是笨蛋,當然也知道他收費不合理,但因為他醫術高明,總能緩解困擾自己數十年、卻無人能治的沉,因此即便得付出高過其它大夫數倍的診金,劉大風還是得乖乖求診于他。

「唷!」劉耀祖囂張的看著陸傲秋跟著男裝的段景熙。「原來是陸大夫呀。」

陸傲秋還未做反應,段景熙已率先發難,「你是誰?給我下馬來!」

「你又是誰?敢這麼跟本少爺說話!」劉耀祖哪里知道她的真實身分,立刻嗆回去。

「混帳!」段景熙怒瞪著他。「你可知道我是——」

陸傲秋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一怔,話音一頓,驚疑的看著他,而他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說。

「為……」

她不明所以,正想問個明白,他卻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是誰?」

他熾熱的氣息噴吐在她耳邊,教她的心一陣狂跳。

「周、驌、黃三國鼎立,各有盤算,你是驌國國主的親妹妹,豈能隨意在大街上泄露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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