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目前是由高齡六十七歲的曾媛當家,曾氏茶行本就是曾媛祖先傳下的家業,身為曾家守灶女,她負有傳承茶行的責任,十七歲那年招贅並與丈夫生下一子曾君山,但兒子出生不久後丈夫即染病餅世,其子曾君山也不幸于十年前意外身亡,而曾君山生有兩子,分別是長子曾思齊與次子曾思典。
另外,曾媛的丈夫曾納有一妾,因此曾家還有一名非曾媛所生的庶子曾君寶,此人生有一兒曾思偉。
曾君山過世後,曾媛分了家,讓曾君寶一家獨立出去,可他們出去不到三年便生意失敗的又求回曾家,目前讓曾媛收留著。
莫可兒來到曾家大宅前,讓門房將自己替曾思齊寫的信交給曾家的大家長曾媛,門房拿著信進去後,她站在大門前等消息,盼曾家祖母看了這封信後,能念在與曾思齊的祖孫情分上見她一面,如此她才好當面請求老人家再給曾思齊一個機會,讓他重新振作,度過難關。
其實,她也不是沒志氣的,但在阮家長大的人太知道生存之道,若想硬著脖子做人就先要有自己的本事,在成就本事之前,是沒有挺胸的資格的,因此她才會低聲下氣的代表丈夫前來求人。
只是門房將信帶進去也有好半天了,卻遲遲沒有出來,這不會是老人家還是不肯原諒孫子吧?
再等了一陣子終于有人出來了,而出來的這人她識得,是曾思齊的叔父曾君寶,此人面孔瘦削,生得一副不好親近的相貌。
他一出來,先朝著她上下的打量了幾眼。「你就是思齊在外娶的媳婦?」他問。
「是,我是莫可兒。」她低聲道。
「我听說了,你是個采茶女,思齊這小子被老祖宗踢出家門後越發沒有出息了,落魄到娶一個蓬門蓽戶的丫頭為妻,當真丟我曾家的臉!」這人居然才一見面就說得這麼難听。
她當然曉得自己的身分是平凡的采茶女,對富貴的曾家而言,她是配不上曾思齊的,但這般出言相辱也著實傷人。
「叔父——」
「欸,不要這麼叫我,思齊已經被趕出曾家,不是曾家的人,我便不再是他的叔父,我既與他沒有關系,與你就更搭不上邊了,所以別亂叫,見了面還是稱我一聲曾二爺吧!」
她暗惱,就她所知這曾君寶在曾思齊還在曾家時,平日總帶著曾思齊到處吃喝玩樂,作威作福,這花的錢都是曾思齊出的,如今曾思齊被趕出家門,裘弊金盡了,這人立刻就變了一張嘴臉,連親戚都不認了,這人如此現實,那她也不必與他多說什麼了,直接問道︰「我送給祖母的信,不知交到她老人家手里了嗎?」
「信,你說的是這張廢紙?喏,在這呢!」他將信拿在手中揚了揚。「老祖宗近來身子不適,誰敢拿這不肖子的信去氣她?思齊那小子是自作自受,你嫁他只能自認倒楣,這信連這幾文碎銀,你就拿回去吧,以後別來乞討了!」他將信和一把碎銀往她臉上丟去。
阮玫禎先覺得臉龐一疼,這才知他做了什麼。
低頭見滿地的碎銀以及自己寫的那封信,她不是沒自尊的人,此刻不禁怒火中燒了。
「曾二爺,你最好保佑思齊不會再回曾家,否則你這樣待我,他日我會記得還曾二爺今日這番教誨的!」她冷聲說。
他聞言驚怒。「你不過是個采茶女,竟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敢威脅我?!你——」他正要破口大罵,這時門內走出了個年輕人。
「叔父,算了,這人再怎麼說也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別與她計較了。」那人說。
她听那人稱曾君寶叔父就曉得他的身分了,他是曾思齊的親弟弟,曾思典。
當年為了讓二姊嫁進曾家,她對曾家做過功課,因此才會對曾家人了如指掌。
曾思典的外表斯文,個性溫文,反觀其兄曾思齊,俊容帶剛,性子也急些,兄弟容貌雖同樣出色,性子卻截然不同。
曾君寶一見到曾思典,立即變了態度。曾思齊走後,曾媛點名由曾思典任茶行繼承人,而曾君寶勢利得很,當然立即改抱曾思典的大腿,此時對他的話哪敢駁斥,自然馬上點頭道︰「是是是,思齊這孩子在外吃苦,但老祖宗又不許咱們接濟,我這也是不得已才狠下心腸趕人的。」他說得委屈。
「我曉得叔父的為難之處,但大哥有難,我總不好袖手旁觀,唉,咱們不給錢,但給個工作機會總成,大嫂,我曉得大哥性子吃不得苦,這輩子是別想正常找份事做了,可你若願意,我去說一聲讓你到咱們茶行采茶,這份工作雖不輕松,但總有月薪可供你和大哥過日子。」
曾思典朝她說。她听了十分高興,曾家采茶女的待遇是有名的優渥,許多人擠破頭都應征不上,她原也是不敢奢望的,想不到曾思典願意給她這個機會,她馬上歡喜道︰「多謝,有了這份差,我與你大哥就不會餓死了。」
一旁的曾君寶撇嘴,這小子就是心軟,要是自己就會把握這個機會徹底將曾思齊踩死,以防有朝一日如這丫頭所說的,他又回曾家來爭產。
可惜曾思典不像他,那副軟腸子能干什麼大事?哼,其實說穿了,長房的兩個兒子都是笨蛋,一個沒腦,一個軟弱,不過也好,這才有他二房的機會……
阮玫禎再三向曾思典道謝後終于離開曾家,然而剛轉過街角去,居然瞧見曾思齊就站在前方。
她吃了一驚,瞬間明了他是跟著自己來的,她與曾君寶和曾思典的對話他全听見也瞧見了。
那麼,他定見到曾君寶將碎銀丟到她臉上的舉動,她紅著臉,低低將頭撇到一旁去,是她堅持來曾家的,讓人羞辱了也是活該,只是丟了他的臉。
他走向她,一眼瞧見她臉上的傷,那是讓碎銀刮傷的,雖然是輕微的刮痕,可他臉色卻是沉得嚇人,她見了本想說什麼的,豈料忽然身子往前一傾,轉眼已讓他摟進懷里了。
「是我的錯,是我無能,才讓你來求人。」他沉怒道。
她嚇了一跳,剛想掙扎,他又道︰「你等著好了,我會翻身的,你不會一輩子只是個采茶女!」
想他在二十一世紀能呼風喚雨,來到這兒卻成了窩囊廢,不僅讓妻子向人低聲下氣不說,還遭到丟銀子打臉的羞辱,這叫他如何能忍?!
她被他抱在懷里,听了這話,驀然紅了眼眶,她雖不是自願嫁給他的,可這已是定局,她這一輩子都得跟著他,唯有他好,她才能好,他落魄,她亦然。因此她必須傾其所有的幫他,兩人已是同命夫妻。「若你真有志氣,我等著,等著這一天到來。」她也激動起來。
兩夫妻在這一刻終于有了生命共同體的體悟,也才真正接納了對方,曉得除了彼此以外,再無人可依靠了。
既已決定要攜手共度,兩人皆在心里暗下決定要放下過去,以「莫可兒」與「曾思齊」的新身分好好經營人生。
最近,莫可兒開始到曾氏茶園做事了,而曾思齊也沒閑著,妻子出去賺錢,他則在家修復房子,房子雖燒了,所幸地是自己的,只要原地重建就行了。
不過他雇不起工人將屋子恢復原狀,只能自己模索重建,幸虧蘇伯就是替人蓋房子的工人,這陣子手頭上正好沒什麼活,便指點了他一些蓋房子的技巧與知識,而他的聰明才智也不是吹牛的,經蘇伯稍加指點,他就能舉一反三,曉得該怎麼做了。
不過,還是得感謝蘇伯替他作保向商行賒帳,讓他得以取得木材、磚瓦等材料來修復房子。有了蘇伯的幫忙,短短十天他已將臥房恢復了,今晚起他們就有地方睡覺了。在此之前,他們夫妻倆都睡在那間唯一沒被燒毀的倉庫,夜里又擠又悶,地板又硬,實在苦不堪言。見妻子夜里睡不好,白日還得去上工采茶,盡避她願意這樣跟著自己吃苦,可他實在過意不去,所以便急著先修建臥房讓她得以好眠。
偶爾,他想起過去與自己交往的女人,哪個不是讓她穿金戴銀,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而今真的娶妻了,妻子反倒不如那些鶯鶯燕燕,半點福也享不到,這哪里說得過去,也讓身為男人的他非常汗顏。
「早上出門前這里還亂著,沒想到這會已經完工了!」莫可兒回來後,見到連床板都給釘過新的,馬上喜上眉梢了。
見她歡喜的表情,他心中的成就感瞬間加乘許多,好似這才找回一點他男人的驕傲。
「明天起我會著手整理廚房,之後咱們也可煮食,再不用老吃你由茶行帶回來的剩菜了。」他說。茶行午餐供吃,且往往準備過多,大家吃不完便可以帶回家去,這女人每日會將吃剩的帶回來給他。
他每日吃著剩菜,常常感到悲情,過去自己天天山珍海味,嘴挑剔得跟什麼似的,如今卻淪落到吃剩菜,這教他怎麼不唏噓。
「好。」她笑咪咪的點頭,順道將自己今日帶回的剩菜擱下。這男人也不是全無優點,瞧,這不是將屋子蓋回來了?她本以為他做不到的,不料,自己倒小看他了。
這男人不是草包,只要他願意,沒有事可以難倒他的。「我雖在外頭采茶,可你也沒清間,在家做了一整日的苦工,你若還不餓,這飯待會再吃,今日又發了一袋茶葉回來,我燒水泡給你喝。」她體恤他辛勞,轉身去燒水了。
曾思齊瞧曾氏茶行的待遇真得很不錯,除了包吃、有薪俸可領,還有些茶葉可拿,這算是福利非常好的工作。
他過去也是一個跨國連鎖飯店的執行長,飯店經營得有聲有色,每年的獲利驚人,而他也會由獲利中提撥一定比例的金額回饋員工,員工受惠後,工作更加賣力,飯店的業績因而更為輝煌。
而這曾家的祖母身在這保守的年代,又是個女人,倒是也有這樣的胸襟,生財有道之余也能惠及員工,這著實不容易,他對曾家祖母的經營手段感到敬佩。
轉眼莫可兒將茶泡來了,兩人就在剛修建好的臥房床板上喝起茶來,這環境克難,茶也不是什麼好茶,但他卻有股平凡的安定感,這是過去他家財萬貫時不曾感受過的。
而她同樣也感到踏實,身為富家庶女阮玫禎時,得應付內宅里那些明爭暗斗,而今只要單純工作養活兩人即可,這樣的日子自在又簡單,她覺得成為莫可兒也挺好的。
兩人各懷心事,也各有不能告人的秘密,但兩顆心卻漸漸牽絆,習慣有對方的陪伴了。
他喝著茶,精明的眸子瞧著她帶回來的那袋茶葉,她每天幾乎都能帶茶葉回來,茶葉越堆越多,喝也喝不完……他思緒一轉,忽地有了個主意。
此刻他雖落難成了廢渣小白臉,但再怎麼說,他還是有商人魂的,對賺錢這件事他依然極端的敏銳。
「我說,咱們應該可以利用這些茶葉做點生意了。」他說。
她不住輕笑。「你想拿這些茶葉去賣嗎?茶行給咱們帶回來的茶葉都不是什麼好茶,就算拿去賣也沒人買的,否則茶行也不會大方的每日發茶葉給咱們帶回來。」她莞爾的說,讓他打消賣茶葉的念頭。
他搖搖頭。「不,我不賣茶葉,也曉得這些茶葉的質量不好,但不要緊,只要善用,一樣能讓廢鐵變成金!」他眸底晶亮的計算著。
她听了他的話,好奇的挑起眉來。「你打算做什麼?」
「我要做三樣東西。」他伸出三只手指。
「哪三樣?」她興味的問。
「正所謂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臉在哪丟的,就由哪里找回來!」他表情突然變得恨恨的了。
她見到他的殺氣,不禁毛了起來。「你是說——」
「澡豆、楊柳枝和雞蛋!」他切齒的磨牙道。
她訝然,當然明白這三樣東西給他丟了多大的臉,但是……「這三樣東西與茶葉有何干系?」她不解。
「哼,本來沒干系的,但我要想辦法讓它們變得有干系!」他自信的說。
待修復廚房後,兩夫妻開始一起研發澡豆、漱口水以及茶葉蛋三樣東西。
茶葉有潔淨去污的效果,這在二十一世紀早有文獻報導。
曾思齊將茶葉經過水煮提煉後,放進澡豆內,提高了澡豆的潔淨力,而且還多了一股茶香,讓人洗來心曠神怡。
另外,古代人沒有牙刷,用楊柳枝代替,但這清潔效果普普,若再配合上有美白作用的茶膏,那想擁有一口干淨的白牙就不是難事了。
再來就是二十一世紀在便利商店熱銷的商品——茶葉蛋,在這朝代,還沒人想到用茶葉鹵蛋吃,不曉得茶葉蛋的香氣有多迷人,一推出保證大人小孩都愛!
而這會他想點子,她則負責做出來,只是,他沒想到她的味覺無比敏銳,東西只要有細微的變化立刻就能發覺,尤其是茶葉的好壞,她一試便知,這等功夫就是品茶師也不見得及得上她,這點令他十分驚奇。
他可是娶了個寶,可惜他正落魄,身上也沒多余的錢,若是有本錢,憑著妻子的味覺,再加上自己的營銷術,保管非發達不可!
不多時,他們已順利研發出產品來了,並且用莫可兒領的當月薪俸購足材料,開始量產了。
「娘子,為夫的本來答應過你這輩子不再踫蛋的,但是——」
「算了,因蛋失火,就靠蛋雪恥吧。」
「嗯!」他眼角抽了抽,這回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事實證明,跌倒之處就是發跡之處。
兩人到市集去擺攤了,賣的是「銷魂茶葉蛋」、「傾魄漱口水」、「神惑澡豆」,靠著這三樣東西,他們每每一擺攤,不到兩個時辰就能完售!
很快的,因為生意太好還成為市集名攤,因此攢出一小筆錢來了,有了錢,他立刻將修建房子賒欠建材的錢還清,兩夫妻沒了債務,人都輕松了。
其實擺攤的生意好,莫可兒可以不用再去當采茶女的,但她擔心擺攤沒保障,仍想保有采茶的工作,況且曾氏的福利好,辭了可惜,因此仍每日去茶行上工,到了假日才來擺攤。
這日不到一個時辰內,兩夫妻就火速將備貨賣完了,她惋惜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攤子,搖頭道︰「咱們應該可以多備些貨,這樣就能多賣一些了。」
「不,這叫饑餓營銷,越是買不到,越是稀罕。」他說。
「饑餓營銷?這詞我沒听說過。」
這是他那時代新創出來的營銷新顯學,她當然不會听說過。「告訴你吧,我這是刺激消費者的沖動性購買,讓消費者覺得數量有限非買不可,簡單來說,就是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他朝她解釋。
她本來就聰明,這下一點就通,對于他的用語,什麼「消費者」、「沖動性購買」這些詞,她也感到有趣。「我明白了,東西多了,買氣就弱了,也就不稀罕了,而舉凡限量的東西都特別惹人瘋狂,就像今日,大家為了搶購咱們為數不多的貨品,兩個時辰前就來排隊了,所以咱們一到才會馬上就銷售一空。」
他贊許的點頭,不愧是商人妻,明目達通、穎悟絕倫。「沒錯,這就叫做營銷技巧。」
而說到營銷這一塊可是沒人比得上他,唯有保持自己商品的風潮,那財源才會源源不斷,滾滾而來。
自己男人露出這一手,讓她對他刮目相看,不過這也不禁讓她懷疑,這麼有才干的人,怎會讓曾家趕出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