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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狐王(上) 第8章(2)

秋篤靜正仔細听著,突然摻過刺磷粉的朱砂往她眉間畫來,太婆們先是一人一邊扣住她雙手,再添上兩個老人家分別按緊她左右兩腿。

持刺磷朱砂朝她猛撒猛畫的是三太婆,她天靈穴更被三太婆以指印壓住,老人家騰出枯瘦的一手繼續在她面上、身上入符畫咒,口中疾念——

「雲舞翔翔,招搖靈旗,七星入主,烈騰八荒!妖孽,現身!」

太婆們的奇襲不過須臾,秋篤靜一張麥色秀顏已被畫滿巫符。

她根本傻住,傻得無比徹底,嘴還張得開開不曉得合上,而太婆也沒跟她客氣,枯指一探就去拉她的舌,兩下輕易在舌上畫下一個符。

秋宛竹和蕭湘在太婆築起的人牆外圍急得不得了,蕭湘人小言微插不上話,只能努力跳竄想看清楚里頭,秋宛竹則急嚷著求太婆們歇手。但老人家固執得很,秋篤靜分明是被妖孽纏身了,巫族長久以來未遇這般大妖,一道道巫術和陣法都備妥,不收此妖誓不歇!

「太婆,我不是唔我沒有唔唔那個唔唔哇——這個會痛啊!」秋篤靜好不容易回神,費勁兒忙要辯解,柳條與桂枝扎成的把子開始掃她的臉,並抽在她身上、腿上。不是挺疼,但還是會疼啊!

「老三住手。刺磷粉、朱砂沒有用,靜兒不是被奪舍。」

蒼老威嚴的嗓聲一傳進寢房,秋篤靜「唉——」地吁出口氣。

刺磷朱砂嘗起來頗苦啊,舌尖還麻了,她伸出舌頭想吐口水又不敢,只得對那手拄烏木杖、邊讓婆子攙扶著踏進房的黑衣老太慘慘喚了聲。「大太婆」

「大姊,可是靜兒她明明太不對勁兒啊!」分明有鬼。所以柳條打鬼、桂枝纏鬼,全都派上場。

「靜兒,過來。」大太婆沒理會自家老三,僅專注看著秋篤靜。

「是。」太婆們終于松手,她七手八腳下長榻,連靴子都不及穿。

「跪下。」

「是。」

房中陡靜,靜得令人心慌。

秋篤靜听話下跪,直挺挺跪在大太婆跟前。

她的下顎被太婆輕輕勾起,看著那雙深黝黝的老眼,瞳仁正定,忽而間有種被看透的惶惑襲上心頭。

太婆緩緩以指點觸她眉心,又靜一會兒,布滿皺紋的褐臉似見淡笑——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還有小七,咱們巫族「落月七星陣」也該晾出來曬曬!」

「大姊?」幾位太婆全瞠了眸,秋宛竹亦是。

「大太婆?」秋篤靜心音加促,很無所適從。

老人家語氣驟狠,厲聲道——

「你體內入了天狐內丹,少說也有千年道行,這西南大地除了地靈大神所護的那頭狐有這等實力,誰有?!那妖狐到頭來竟拿你當「爐鼎」修煉,欺咱們巫族沒人了嗎?此顆內丹此時不取,更待何時?布陣!」

老大一發話,眾位平時皆慢悠悠過活的太婆們真如大聖爺附身,寢房雖不夠寬敞,亦能即刻佔住懊落的方位,團團將秋篤靜圍困。

「太婆,不是的!您听我說啊——」

砰!

誰也未能料及,就算身為巫族長老之首的大太婆亦是連想都沒想到,有一天,這一頭與巫族互看不順眼的九尾雪天狐,會大刺刺闖進滿是巫族入符結界的山坳小村里,直接沖撞她們一干巫女!

在場沒有不傻眼,唯有秋篤靜。

九尾雪天狐彷佛虛空乍現,但她知道他不是,巫族村四周布著古老符咒,虛空挪移之術難以施展。他就這麼闖入,還粗暴地撞塌一面竹牆,太婆們不得不退避,剛圍成的陣法立即破功。

「白凜!」秋篤靜撲騰過去擋在狐與人之間。

大太婆回神甚迅,當空一道凌厲咒寫逼到九尾狐面前!

秋篤靜根本擋不住亦不知該如何擋,只能跪下來求老人家停手,卻見天狐甩動一條長尾,「啪」厲響,巫族咒寫瞬間被彈散,但狐尾末端也現出點點焦黃,散出燒焦氣味,不過在極短瞬間又恢復白如新雪的毛色。

彈開巫族咒寫而引發的小灼痛令天狐相當不痛快,九尾揚高,收顎眯目,大有此時此地欲一決勝負的神氣。

「白凜不要!」秋篤靜忍淚大喊,此一時際,太婆手中的烏木杖擲飛過來!

那柄烏木杖伴在大太婆身邊少說一甲子,是上一代巫族長老傳承下來的法器,她親眼見過大太婆以烏木杖一口氣收拾掉二十來只作亂的精怪,端是厲害。

此時烏木杖擲來,白凜不能傷上加傷,她亦不敢對老人家不敬,更怕白凜被激得斗性大起,真要無力可回天。

她遂旋身抱住天狐,烏木杖杖頭重重擊在她背央上,落地!

她忍痛悶哼,忙道︰「快走!白凜,快走,拜托,走啊!」

再不走,待太婆們手握法器開出陣式,一場沖突絕對躲不過!

「快走——啊?!」秋篤靜身子忽被他兩根長尾卷住,甩上狐背,待她記起得呼吸吐納時,入鼻進肺的盡是霜冷秋風。

九尾天狐听她的話快走,把她也一並帶走!

但,目前似乎只能這樣做,她若留下,長輩們豈肯干休,定會強取內丹。

身後隱約傳來太婆們和竹姨的驚喚,她在狐尾的圈護中回首去看,山坳邊上的竹苑已離得甚遠,彷佛有幾個黑衣藍裙的老人家追出幾步

驀地,天狐竄下一道拱高的丘坡,竹苑與老人們全消失在她眼界。

對不起啊太婆

還有竹姨

對不起對不起啊

天狐撒足奔馳,離開好幾里外。

一片落葉當面掃來,秋篤靜撇開臉避過,待將臉轉正、張開眼,一人一狐已落在凜然峰上。

長距離的虛空挪移相當耗費真氣,而凜然峰離巫族村不算近,秋篤靜對白凜以真身做出大挪移之舉尚感驚訝,他此刻卻突然化作人身,未等她發話,竟一把將她拉進幻境中。

她瞠眸,四下張望。

「你已能下結界了」盡避是一個山坡起伏、與真實所在相差不遠的幻境,亦令她大感訝異。

坡地枯草間有小溪蜿蜒,再多就沒了,與他先前百花綻放、草木蔥蘢、蝶舞蜂喧的景致大大不同,顯得簡單許多,自然所使的真氣亦少些。

「你何必勉強?」她輕喃了聲,心緒明顯低落。

「你說呢?」白凜俊面微寒,連嗓聲都冰冷,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條雪白巾子,往溪里浸濕再擰了擰,不由分說便往她臉上貼去。

「你干什」瞥見白巾上盡是紅色,一下子醒悟——她滿臉都是刺磷朱砂,連耳後和頸部都是,模樣肯定滑稽,但她如今連自嘲的力氣都沒了。

他拉她坐在溪畔,兩人靠得更近。

定定看他冷逸五官,她由著他擦拭,想哭,眸眶泛熱,但她沒讓淚掉下來。

巾子又在溪里洗過三次,白凜才真將她的臉拭淨。

他適才肯收斂,沒在巫族村將事鬧大,很大原因當然是她。

他若不走,她受那些惡毒老虔婆打罵不還手,必然會傷得更重。

丟開巾子,他出手迅速地解她的腰帶和上衣,將她扯向自己。

「白凜?」秋篤靜撲在他大腿上,上身衣物被扯至腰間,縴背因突然而繃起,然後是他的指撫過她背央,刺麻刺麻,引起方寸陣陣波蕩。

「哼,你家最老的太婆手勁倒沉,一把烏木杖擲得虎虎生威嘛。」明褒暗眨的話用再淡漠不過的口吻說出。

秋篤靜撇過頭想瞧他,如魚兒滑溜的身子被他再度扣緊。

下一刻,他掌心透出熱度,在她挨了重擊的背央徐徐摩挲隨那透膚滲骨的掌溫,她徐徐吐出一口氣,像一直來到此際才明白過來,挨了大太婆那一記烏木杖,她內息確實走岔,于是一口郁息堵在胸臆間,直到這時終才泄出

「謝謝你白凜」然,想到太婆們,即便吐出悶氣仍覺得悶啊。

瞅著面前枯黃小草,她深吸口氣重振精神,問︰「你怎麼來了?」

「不想我去?」不答反問,淡然卻銳利的語調充分展現內心不悅。

白凜其實沒搞懂為著何事發怒。

是巫族那群老虔婆惹了他?

是她迫使他急奔下山?

抑或是她為了他傻傻挨打?

包或者,是他突然有所體悟,他與她的親人、族人之間,她將來勢必要做出抉擇,而他竟無全然把握?

她不來跟隨他,對他而言的確損失重大。

對!所以他才會如此這般的氣悶不快!

被他按住的大姑娘猛搖頭,這次很堅持地翻過身,她胡亂抓著衣物掩在胸前,腦袋瓜枕在他大腿上,略急辯駁——

「沒有不想你來!你來,我很喜歡的,真的只是本想先尋個適當時機,跟族里長輩們提提咱倆的事,想說先打個招呼,讓太婆們心里有個底,結果實沒料到會成眼下這樣。」蹙起的眉心很快舒平,她沖他笑了笑——

「不過沒事的,這幾日先在外避避風頭,等太婆們心氣順了些,我再回去負荊請罪。老人家向來疼我,還有竹姨也會幫我說話,會沒事的。」

她這是強撐,說些粉飾太平的話試圖安撫他。白凜看在眼里,心知肚明,那群老虔婆怎可能允她跟了他?

只是不允又如何?

他如果非得她這座「爐鼎」不可,大可以拐她私奔,如她的散仙生父拐走她的大巫親娘那樣,氣得巫族老太婆們頭頂生煙、口嘔鮮血,想著就痛快不是嗎?

再者,她是喜愛他的。她喜愛上他,所以每每相見,次次臉紅。

她既對他動情動念動心,要拐她長留身邊又有何難?

癌看那張被墨黑散發圈圍的鵝蛋臉,小小的,甚是秀美,發絲被他的白袍襯得格外柔軟烏亮,眸子帶水氣,自身卻似不知,微啟的粉唇欲言又止,想再說些什麼,又像等待他說出一些什麼

他心口有火淌過,微燙,呼吸莫名有些沉濁,語氣卻冷冽——

「我本修煉元靈以補虛元,是感應到你狀況有異才下山直闖巫族村。」

「我沒事的。」秋篤靜遂將事情大略說過,包括協助武林盟查案以及林中遇埋伏之事全數道出。「手背上的入符圖紋突然躁動起來,我也就放手了,不是自個兒想那麼做,但在那當下,好像應該听從身體與神識,也許一口氣化煉太多,是有些吃不消」

她蹙起眉心,小小苦惱。「白凜,要不內丹你還是取回去吧?放你那兒妥當些啊。」倘使她被太婆們逮著,老人家扒她的皮就算了,至少那顆養著千年道行的金珠子不會被奪。

「你是我的「爐鼎」,就該好好養著內丹,我取走算什麼?」他聲音更冷,眉目亦是,好似她想棄守,怪她不負責任。

「你還允了娶我為妻呢!」她擔心弄丟內丹,他卻這麼說,听了不禁著惱。

她離開他腿上坐起,背著他將衣物穿妥,頰兒略熱,有些後悔嗆他那句,像強逼他似但,確實是她逼迫他呀。

大姑娘想嫁還得使強硬逼,她秋篤靜混到這分兒上也真長進。唉

身後男人忽道︰「我不知你如何想,但我那日允婚,你我就已是夫妻。」

一听他言語,明明清冷到幾近漠然,但每字彷佛又有十重音色。

秋篤靜倏地回身,與他四目相接,那黑藍雙瞳干淨雋永,她一下子就陷進去。

白凜又道︰「凡人嫁娶,大媒大聘大宴請,拜天拜地拜高堂,你要的若是那些,我能在結界幻境內滿足你所有念想。而在真實世間,你要我上巫族村提親的話,我也能照辦」略頓。「說實話,我還挺想鄭重地會會你那群太婆老祖宗。」

秋篤靜原本還覺氣惱,此時則是深深無奈。

要他娶她為妻,那時沖口便出,沒想許多的。

他痛快答應,她只覺開心歡快,亦沒仔細去想後續該怎麼做。

那日允婚,你我就已是夫妻。

或者她要的,其實也僅是這樣罷了。

她不能舍他,不能舍竹姨、姨爹和太婆們,她不能舍也不要舍,魚與熊掌她皆要得,既是如此,與他這樣做成夫妻,彼此心里有底,豈不很好?

「你不要跟太婆們斗啊」她先前太天真,以為老人家至少會听她解釋幾句,大伙兒心平氣和,沒想到是喊殺就開打。她和他的事,是需要慢慢琢磨的。

「沒要大媒大聘,不用三拜天地高堂,我們這樣,就這樣,也是好的。」

白凜見她低眉揚唇,話中已無方才的火氣,而是沉靜輕柔,他心頭又是那種被火淺淺灼過之感,然後那話不知怎地就逸出薄唇——

「雖無大媒,但我確實給你聘禮了。」

「啊?」

他慢條斯理道︰「我那顆涵養千年的內丹,你收了去不是嗎?那就是聘禮。」

美顎微抬,俊鼻自然揚高,又在睥睨眾生。「這份聘禮上天入地,還沒誰拿得出手,你可得仔細收妥了。」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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