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奸商養成 第5章(2)

這一晚,他並沒有回來。

第二晚,他仍然沒有回來。

第三晚、第四晚、第五晚……第九晚,亦然。

夏日午後,滂沱大雨落下,急敲在屋瓦上的嘩啦啦聲驚醒了沉睡中的祖紹威。

他一臉困惑的坐起身來,揉揉額頭,覺得腦袋脹脹的,他蹙著眉頭,環視著這精致的樓閣,突然,他注意到大床上除了自己外,還有兩個女人!

祖紹威瞪大了眼,看著一雙白女敕如青蔥的小手就貼靠在自己赤果的大腿上,還有另一雙白女敕修長的雙腿從被縟里露了出來。

他倒抽了口氣,強撐著宿醉引起的微微暈眩,伸出手拉開被縟,一見那兩個濃妝艷抹、身上僅著薄紗、衣不蔽體的花娘時,他想起來了,瞬間臉色丕變。

天啊,他到底喝了幾天酒他一直想要離開的,只是好友們一直勸酒,女人不分晝夜的黏靠在他身上,頻頻灌酒,他一次又一次的醉了,醉死的時間遠比清醒來得多……

糟了!黎亮亮!

他急急的跳下床,這才發現自己全身光溜溜的,「該死!」他低咒一聲,四處看了看,這才見到自己的衣服被塞在床底下。他彎身拉出,胡亂的穿上後,快步下樓,一見春水樓的紅色匾額就高掛在大廳正中央,他更想申吟了,不知道他究竟在這里待了幾天,此時是大白天,周圍靜悄悄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就在這時,右方一門珠簾晃動了,一身紅衣的老鴇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出來,「咦?祖少爺你醒了,你那一群朋友——」

「我在這里幾天了?」他心急如焚的打斷她的話。

「十天了。」

老天!他臉色倏地一變,急著就想往外走。

「等等,祖少爺!」老鴇急急的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袖,再將懷里的一迭銀票交到他手上,笑咪咪的道︰「祖少爺你呀,真是討到一個好媳婦兒。」

他蹙眉,「那是什麼意思?妳又為何給我銀票?」

老鴇有些不好意思的揉著手中的紅絲帕,「祖少爺一大群人在我這里吃喝好幾天,您給的銀票早就不夠用了,大甫爺就說了,派人去找少夫人拿錢,反正祖家大院的錢本來就是祖少爺的嘛。」

祖紹威一听,伸手猛地揪住老鴇的衣襟,咬牙怒問︰「妳找人去要了」

瘦小的老鴇被扯高,連地都踩不著,嚇得她大叫,眼眶都泛淚了,「祖……祖少爺,你那群朋友一天吃喝就要一萬兩啊,我這是花樓,又不是在做什麼救濟院,不找少夫人要怎麼行?」

他眼前一黑,頓覺一陣暈眩,「一天一萬兩?」

老鴇喘著氣兒,努力的想扯掉他的手,但他的手像鐵鉗似的揪得死緊,「是……是啊,少夫人知道後,一次給了十萬兩,說不夠再去要,若多了就讓……就讓祖少爺帶回去。」她說到後來全身都發抖了,瞧他一張俊顏黑似鍋底,好嚇人啊!

懊死!懊死!祖紹威大力的甩開她,她「砰」的一聲跌坐地上,眼淚早就滾滾落下。

他將銀票胡亂塞回衣襟內,大步推開門走了出去。

傾盆大雨不知在何時放晴了,天空又是一片動人的蔚藍,濕漉漉的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車也不少,他一出現,立即引來人們的側目。

祖紹威墮落了十天,頭發尚未梳理,身上又是酒味又是濃濃的胭脂味,又站在春水樓的台階上,樣子說有多糜爛就有多糜爛。

他看到那些不以為然的目光,急急的快步就跑,看到巷子就轉、街道就彎,能離春水樓多遠就有多遠,沒想到,這樣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左彎右轉,竟然讓他繞到了木雕老鋪子前。

「咦?祖少爺,你怎麼在這里?少夫人呢?」一個驚喜的童稚聲響起。

祖紹威側身一看,原來是上回那個雕木馬的十一歲男孩,他先是興奮的奔向他,但又立即止步,皺眉捏鼻子,「祖少爺身上好臭喔。」

「呃……我忙了些事,所以……」看著這麼小就要掙錢養家的男童,再想到自己的紙醉金迷,他就羞愧得說不下去。

偏偏這會兒梁梅秀跟丫鬟從茶坊走了出來,一眼就瞧見他。

他倒抽了口涼氣,連忙背過身,希望她會像過去一樣,巴不得閃他遠遠的,但出乎意外的,他從眼角余光發現,她竟主動的朝自己走來。

可他現在渾身酒味、衣服也皺巴巴的,頭發也沒有梳理,他一點也不想讓她看到他此刻的狼狽不堪。

梁梅秀看著他的頭愈垂愈低、愈垂愈低,忍不住冷哼一聲,以只有他听得到的聲音說︰「幫我帶句話給你那可悲的妻子,公然說謊是沒用的,你祖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賀蘭城的每一個人都比她還要清楚。」

他怔怔的抬頭看向她,多麼刻薄的一張臉啊,他之前怎麼會以為她很美?

「『真的很謝謝老天爺,給了我這麼棒的良人!』哼,在春水樓待上十天的男人很棒?」梁梅秀冷笑的模仿完當日黎亮亮說的話後,示意身後的丫鬟跟上前,主僕隨即離開。

祖紹威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獨自佇立街頭,回想當日的情景,愈想愈覺得自己好差勁。

他環視四周,發現看他的人不少,拋白眼的、搖頭的、嘲弄的,沒有一個臉色是好看的,這麼說不只梁梅秀,每個人都知道他在春水樓待上十天?

才想著,一陣急遽的馬蹄聲竄入耳中,他蹙眉轉向聲音來源處,就見幾輛馬車急奔而來,因為車速極快,路上人車都急急退讓、閃避。

「這幾天都這樣,也太囂張了!」

「我們能怎麼樣?那些人說了,他們是祖少爺的朋友,祖家的靠山可不少,皇親國戚、富商豪紳都跟他們有生意往來,誰敢得罪啊……」

祖紹威的身後傳來不悅的談話聲。

他正想回頭時,原本急駛而過的幾輛馬車突然停一下,由于馬夫急拉韁繩,一匹匹馬兒止蹄仰頭嘶鳴,險象環生,他才剛想著這些人真是不要命,拿馬匹的生命開玩笑,多名他熟識的友人竟已紛紛下車跑向他,關心的問︰「紹威,你怎麼會在這里?」

「對啊,我們是看你睡得正酣,才特別跑出春水樓,再去找些樂子要與你同樂啊。」許大甫笑嘻嘻的輕搥他肩膀,再指指前後的馬車。

他看了看,就見下來的竟還有一些不知從何處找來的花娘,她們環肥燕瘦、嬌媚動人,但他很開心嗎?沒有!他眼內冒著怒火,事實上活到現在,就他的記憶里,他從來都沒有這麼火大過!

難怪每個人都知道他在哪里混、做了什麼荒唐事,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著他!祖紹威瞇起黑眸,胸臆間涌起洶涌的怒氣。

「怎麼了?」每個人都察覺到他不對勁。

他冷眼看著這些笑容滿面卻過著荒婬放縱生活的「好朋友」,再想著黎亮亮這段日子帶他經歷的一切,那些辛勤工作的老老小小……

他錯了,大錯特錯!眼前這些人好吃懶做,全都是為了錢來迎合他、討好他,甚至還利用他的身份,在外頭作威作福。

「紹威,你到底怎麼了?」許大甫吶吶的問,表情不太自在。

他冷峻的黑眸緩緩的掃過這些所謂的朋友,每個人被這眼光一掃,頭皮發毛、有的還起了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

「夠了!」他突然開了口。

沒人听懂他在說什麼,只是他們與他相識多年,這還是首次在這張俊臉上見到這麼冷漠的神態,嚇得眾人不敢再多問。

祖紹威轉身就往另一條街上走去,多名友人面面相覷,再看向那似乎冒著火的高挺背影,他們好似明白「夠了」的意思,他要與他們斷絕往來!

祖紹威走了一段路後,悶悶的雇了輛馬車,心事重重的返回祖家大院。

「回來了!少夫人,少爺他回來了。」

當祖家門房沖進廳堂大聲通報時,黎亮亮正巧要與小雁出門談生意,同一時間,祖紹威已走了進來,兩人的眼神頓時對上。

祖紹威臉上滿是自責,知道自己一定讓她失望透了,「我有話跟妳說。」他覺得自己很不應該,也有必要讓她明白他的愧疚與反省,「這需要一些時間。」

黎亮亮深吸一口氣,低聲交代小雁一些話,小雁明白的點點頭,在看向他時,忍不住噘高了唇,隱隱透出對他的小小不滿隨即離開了。

黎亮亮看向一直靜靜站立在一旁的沈雷,他臉上也寫滿對自家少爺的不滿,因為賀蘭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幾天去了哪里。

她咽下到口的輕嘆,再看向一身狼狽的祖紹威,說道︰「你臉上的傷好了。」這男人即使狼狽,也不損他的好皮相。

祖紹威羞愧的別開臉,怎麼也沒想到他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我已讓小雁去幫我跟約好的客人說一聲,改明天再談,所以,你有一天的時間可以跟我說。」

她又說。

他一愣,隨即用力的點點頭,「謝謝。」

她搖搖頭,「沈雷,先伺候少爺梳洗吧。」

「是,少夫人!」

祖紹威也知道自己有多邋遢,從進門至今,沈雷、小雁,還有其他奴僕們的表情都隱隱透著指責……不,或許他們並沒有,而是他罪惡感太深,自己多想。

「我在書房等你。」黎亮亮說。

祖紹威點點頭,轉往東大院。

沈雷向黎亮亮行個禮後,即帶著怨恨的神情陪主子回院落,再替他梳洗更衣,總算讓主子全身散發的是清爽氣息而非脂粉味,正要開口——

「行了!」知道他要說什麼,祖紹威沒讓沈雷有機會碎念他的荒唐,他急急的要去書房跟黎亮亮解釋,他不是不想回來,而是被灌醉、睡死了。

沒想到就在此時,多日未見的何一平再度登門,而且開門見山的接受黎亮亮提出的價錢,雖然還扯了一大堆不想千里迢迢過來又無功而返、祖家大院的馬匹備受外界推崇,即使價格貴了些,但看在跟祖老爺的舊交情上,也得賣他個面子之類的話,但總歸是談成了。

黎亮亮很快請來副總管撰寫一份雙方都滿意的合約,簽名後,付了錢,合約各留一份,也因為這筆交易已延宕多日,何一平迅速再點一次將出貨給他的母馬後,他帶來的多名家丁就牽著馬走了。

一陣忙碌下來,時間已近傍晚,黎亮亮邀何一平一起用膳,他拒絕了,「老夫在賀蘭城延誤太多時間,就此告辭了。」

其實,他真正要說的是,做生意比的是耐心,但他顯然輸給她了。

「請等一等,何大爺,我的夫君在欣喜這筆交易成功之余,總覺得讓您老來回奔波,甚為歉疚,于是,我建議夫君退回五百兩銀,他也慨然應允,算是感謝你給我這新嫁娘做成生意。」

黎亮亮巧笑倩兮的看向祖紹威。

他錯愕的看著她,卻見沈雷已將備好的銀票交給何一平。

何一平看著手上的銀票,開心的快步上前,「謝謝祖少爺。」他頓了一下又忍不住道︰「看來外頭流言是假,說什麼祖少爺流連花叢多日,樂不思蜀呢。」

流言沒錯,他只是幸運的及時回來,但他根本還沒有機會跟黎亮亮聊他的心緒變化,她怎麼先替他做面子了?祖紹威心想。

「祖少爺?」何一平看著他。

「呃……」他尷尬一笑,「對啊,流言總是繪聲繪影,信不得的。」

何一平撫須一笑,眸底閃過一道精光,瞧他一臉心虛,看來流言是真,不過,他贊賞的看向黎亮亮,「老夫不得不說少夫人真會做生意,這筆交易與我先前跟祖老爺開過的價,可硬生生多付了五千兩,現在只不過拿回五百兩,心情卻分外的好,好像多賺的。」

她微微一笑,「何大爺不愧是我公公贊不絕口的買主,我做生意多回,只有何大爺看穿其中乾坤,我由衷敬佩。」

「哈哈哈,好說、好說,妳這女娃兒老夫喜歡,老夫迫不及待想再一次跟妳交手,希望不要太久啊,哈哈哈……」他笑得闔不攏嘴,「好了,祖少爺、少夫人,咱們後會有期。」

何一平再朝祖紹威、黎亮亮拱手,隨即笑呵呵離開。

沈雷跟小雁仍是一臉的難以置信,那麼難纏的老奸商竟然這麼開心的離開,還是被少夫人堅持住價格,只拿回五百兩的狀況下就他們印象中,祖老爺不在的交易,老總管等人可吃了好幾次暗虧,而且交易後的利潤已經夠薄,何一平卻還是一副勉強接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討厭狀,這會兒卻哈哈大笑的離開?

祖紹威也不懂,更覺得不可思議,那日何一平刁鑽談生意的情形仍歷歷在目,他凝睇著黎亮亮,心里五味雜陳,其中一味是苦的,他開始懷疑墮落放縱的自己能否配得上如此優秀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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