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仙樓是依附在崖壁上建造的閣樓,除了左右兩側各有一條長梯連接之外,前是深崖,後是崖壁。
而這崖壁早經人處理過,磨成平滑的一面牆,許多登上飛仙樓的人皆會提筆在壁上作詩文留念,畢竟要爬上這麼高的地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引起麥正廷注意的是,右側那新增的詩句,吸引他佇足停留——
等無蹤,盼成空,徒喚璃憂,不解離憂。
日升月落渾噩過,人各一方,郁郁成愁。
此情化作千片雪,長伴君,天地游。
「璃憂?該不會……」
麥正廷隨即轉身沖下石梯,完全不管積雪路滑的危險。
那詩句里嵌有璃憂的名字,很有可能是璃憂所作,看來她的確有來這飛仙樓。
從壁上墨漬剛干來看,想必璃憂離去未久,或許他現在趕下去,還能追到她也說不一定。
一路上,麥正廷仔細看著四周,深怕不小心錯過她。
如果錯過了,或許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
但眼前的景色除了白之外,依舊是一片白,他連半個人也沒看見,這條被白雪覆蓋的路上,就只有他一人。
他已經與她錯過了嗎?不,他不相信,她一定還在附近。
麥正廷再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赫然發現路旁的雪地上倒著一個人,那人身上披著墨綠色的披風,在這一片白色的雪地上格外顯眼。
「那披風看起來好眼熟……」
他快步跑到那人身旁,將人翻轉過身子,一張蒼白無血色的熟悉臉孔頓時映入他眼簾。
「小……小憂!」
為什麼她會倒在這里?麥正廷既高興又不舍,高興的是,他終于找到了璃憂;不舍的是,找到的她竟會是如此憔悴,失去原本的光彩。
璃憂緩緩睜開眼,眼前視線由模糊慢慢變得清晰,她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泛紫的唇扯出一抹笑,「正……正廷,真的是……你嗎……」
他激動地緊摟住她,「是我,當然是我!」
「我……不是在……做夢……」
「當然不是,你看,我不是真實的出現在你面前嗎?」
璃憂痛苦地低喘著氣,雙眼的焦距逐漸渙散,但她仍努力抓住僅存的意識,拼命忍著不昏過去。
她全身無力,現在的她連雙眼都沒力氣睜開了,氣若游絲的說︰「正廷……我……我好……累……」
麥正廷拂掉她發上、臉上的雪花,感到她的體溫出奇的低,再不想辦法讓她溫暖起來,只怕她會有性命危險。
他打橫抱起她,「小憂,你再忍耐一下,有我在,你絕對不會有事的!」這話除了是向她保證,也是向自己保證。
此刻他不禁深深自責,如果能早一點發現她,或許她就不會受到這樣的痛苦了。
「小憂,你不能有事,絕對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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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飛仙樓上的風好冷好冷,凍得她四肢僵硬、嘴唇發紫。
走下石梯後,她發現原本停在石梯旁的馬車竟自行離開,這條荒僻小路上只有她一個人。
寒風刺骨,傻傻站在這也不是辦法,她別無選擇,只好冒著風雪一步步往前走,然後……
咦,然後她怎麼了?
對了,她不知道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走了多久,突然頸後傳來一陣刺痛,她眼前一黑,便渾身無力的倒在雪地里。
好冷、好難過,她會死嗎?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閃過,隨即又消逝無蹤,因為她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思考。
在臨死前,她似乎見到心愛的人,那熟悉的面容、懷念的聲音,只要有了這些回憶,她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原本以為她再也不會睜開雙眼,沒想到閻羅王竟不想收留她,大袖一擺,就將她給打了回來。
刺眼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沉睡的璃憂輕蹙著眉,慢慢睜開眼環視四周。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唯一熟悉的是靠在床邊,神情疲憊卻直盯著她的男子。
她掙扎著開口︰「正廷……」
「小憂!」麥正廷興奮地握住她的手,「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我好擔心你會一睡不起,真是急死我了。」
璃憂昏睡了兩天,麥正廷也在旁看顧了兩天,讓擔心與害怕折磨著他,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把大夫找來,質問為什麼她還不醒,弄得大夫煩不勝煩。
幸好她終于醒了,他這兩天的辛勞在見到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全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璃憂想坐起身,卻發現自己虛弱得提不起力氣,「我……我睡了多久?」
麥正廷伸手扶住她的肩,讓她背靠著枕頭,動作極為小心。
「你昏迷了兩天,這其間都沒有進食,不要太勉強使力。」
「謝謝。」她輕聲道謝。
麥正廷仔細觀察她的臉色,見她不復先前的蒼白,這才放心地笑了。
「大夫說你除了失溫外,還受了風寒,醒來後要好好養病。我這就去幫你拿食物,先填一填肚子,然後再喝藥。」他叮嚀完後,便離開房間。
那熟悉的溫柔照顧,讓璃憂好感動。
沒想到她還能見到正廷,她好慶幸自己還活著。
回想之前倒在雪地里的記憶,那已經離她非常遙遠,現在的她一點也不害怕,只覺得好幸福。
只要有正廷在,她什麼都可以不想。
餅了一會兒,麥正廷捧著一碗熱騰騰仍冒著白煙的粥走進房間,坐在床邊輕聲哄著她說︰「來,先吃碗粥吧,雖然你可能會嫌這白粥沒什麼味道,但至少能填飽肚子。」
他舀起一匙粥,吹涼後才送到她嘴邊,他的舉動極其細心,像在呵護著嬌女敕的花朵,讓璃憂十分感動。
鼻頭漸漸酸了起來,她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淚水忍不住滑落,麥正廷見狀,一顆心緊張得提得老高。
他把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急聲道︰「小憂,你怎麼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嗎?快告訴我。」
璃憂搖搖頭,哽咽得無法開口。
「不是身體不舒服,那……那是粥太難吃了?」他胡亂猜測,「那我去叫廚子重煮一碗,好不好?」
她還是搖頭不語,只是哭,卻不告訴他為什麼,讓他更加手足無措。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是為什麼哭呢?」
璃憂傾身向前抱住他寬闊的胸膛,窩在他懷中大哭。
听她哭得傷心欲絕的模樣,更是讓麥正廷心緒大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輕拍著她的背,好言好語柔聲安慰道︰「別哭、別哭,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沒辦法欺負你,我就在這守著你,寸步不離。」
待在他懷中,,璃憂嗅聞著他身上傳來熟悉的陽光氣息,她只想好好享受他的呵護與溫暖。
好不容易稍微止住淚水,她才低聲撒嬌,「我好冷。」
「冷?沒問題,我幫你。」麥正廷伸手抓過棉被,緊緊地包裹住她,然後將她圈在自己懷里,「你再忍忍,等一下就不冷了。」
璃憂差點笑出聲,哪有人這樣對待病人的,她只是想要他摟住自己而已,沒想到他竟把她用棉被里得緊緊的,真是只不解風情的呆頭鵝。
不過她也認了,至少現在她是在他懷里。
「不準松開手,要不然……我可是會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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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幾天的調養,璃憂終于病愈了。
這多虧了麥正廷徹底執行大夫的吩咐,按時逼她喝下難喝的藥,她的病才能好得這麼快。
雖然她恢復健康,但照顧她的麥正廷卻瘦了一圈,讓她好心疼。幾次告訴他自己已經沒事,但他依然堅持寸步不離地照顧,以她的健康為第一要務。
璃憂推開房門,獨自走到院子透透氣。整天躺在床上休養的日子快讓她受不了,因此她才趁著暖陽照耀的日子,出來活動筋骨。
院子里的梅花散發著淡淡清香,枝頭上的小鳥興致高昂的引吭輕歌,讓人听了身心舒爽。
「不知道皇姐姐現在在做什麼,一定是為了我的事煩吧?」
她偷偷溜逃出宮,翔靈公主不可能不管,可是宮里一點動靜也沒有,完全不像翔靈公主的作風。
甚至連暗中派人出來尋找也沒有,這到底是為什麼?璃憂始終想不透。
不過這樣也好,讓她和麥正廷有多一點的時間相處。
「小憂,你怎麼跑到院子來了?」
麥正廷端著剛煎好的藥準備讓璃憂喝,卻發現房里沒人,他立刻出來找她,一走進院子便看見她站在梅樹下,他大步走到她身邊。
「我不是要你好好在房里休息,怎麼跑出來了?」
「出來透透氣,在房里悶太久也是會悶出病的。」
「你呀,我真是說不過你。」他將藥碗遞給她,「來,先把藥喝了,我才準你待在這里。」
看著黑漆漆的藥汁,璃憂忍不住皺眉,遲疑了好久,她才認命的一口氣將藥吞到肚子里。
「我喝完了,可以在這逛一下吧?」
「可以,但必須有我陪著。」
麥正廷帶她到一旁的亭子里坐好,發現她的手有點冰涼,立刻月兌上的披風披在她肩上。「你的病才剛好,別又受涼了。」
「你別這麼大驚小敝好嗎?」看著身上兩件厚披風,璃憂有些哭笑不得,她應該沒這麼脆弱吧。「我穿的衣服又不比你少。」
「不行,既然要出來,就得听我的話,多穿一點。」他將她的雙手包覆在自己掌中,輕輕摩擦著,溫暖她的手。「有沒有比較舒服點?」
璃憂對他微微一笑,他的手好大、好溫暖,雖然粗糙不柔軟,卻讓她無比感動。
「看看你,身體也不注意些,手腳冰冷還想出來透氣,要是……哈啾!」一陣冷風吹過,麥正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正廷,你會冷是不是?」璃憂連忙抽回手,「你還是把披風穿回去吧。」
「不行,我不準你月兌下,要不然我馬上帶你回房。」
「你……」他還真是固執。璃憂無奈的暗忖。「那好,我不把披風月兌掉,但你也不能阻止我做任何事。」
「你要做什麼……」
不等他問完,璃憂就起身走到他身後,拉起身上的披風,把自己和他裹在披風里,這樣誰也不會著涼。
環住他的肩、靠著他的背,璃憂滿足地輕嘆一聲,好享受這樣親密的感覺。
反觀被她抱住的麥正廷,一臉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潮。
最近她老愛這樣捉弄他,讓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雖然知道自己應該叫她放手,卻怎樣也說不出口。誰教他內心深處也一直期待著兩人間的親密,他又怎麼舍得要她放開呢?
不只一次醉心于她的依賴、懷抱,只要她在身邊,他的情緒就會因她而起伏。
懊怎麼辦呢?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璃憂伸出縴縴玉指在他面前晃呀晃,「手又開始冷了,怎麼辦?」
「你是故意的。」
說歸說,麥正廷還是握著她的雙手,隨時替她「保溫」。
她輕靠著他的肩膀,無聲輕笑,多希望他們能一直在一起。
「對了,你怎麼會離開皇宮?」他問出藏在心底多時的問題。
「呃……這……」璃憂輕咬著下唇,想著該怎麼掩飾過去。「我向皇姐姐求了好久,她才肯讓我出來。」
「真的?」他不太相信。
「是真的,我還沒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才會苦苦哀求皇姐姐讓我出宮,我已經向她保證過,只要一找到最重要的東西,就會乖乖回去。」
「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宮里的人怎麼會讓你獨自一人在外行走,連個隨從都沒帶?」
「是我不想帶的。」
他仔細打量著她,「小憂,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事?」
璃憂對他的敏銳吃了一驚,但臉上仍舊不動聲色,「沒有,你想想,如果我沒有經過皇姐姐的同意就私自溜出宮,宮里應該會派人追查我的下落,不會到現在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她這話听起來也有道理。
璃憂暗自吐了口氣,雖然不知道宮里發生了什麼事,怎會到現在都沒有派人來找她,但要不是因為這樣,她也沒辦法說服麥正廷相信。
「總之,有你陪著我就好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保護我的。」
「那當然,我絕對不會讓你再發生任何意外。」他保證道。
回想起她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幕,麥正廷就感到心驚膽戰。只要有他在,他絕不會讓這種事情再度發生。
「小憂,那天你為什麼會昏倒在雪地里?是有人襲擊你嗎?」
「沒這麼嚴重啦,只不過是我雇的馬車拋下我先離開了,我只好徒步想走回客棧,沒想到在半途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
他微蹙起眉,「真的是這樣?」
她點點頭,「是啊。」
看來璃憂完全不曉得,她的頸後有道小傷口,像是被細如牛毛的針給刺傷,所以她會昏倒絕對不是意外,奇怪的是,出手的人並不想置她于死地,或許那人是想給她個警告吧。
到底是誰想害她?是上次在林里暗中跟蹤他們的人嗎?
「既然只是意外,那我就放心了。」麥正廷故作輕松地笑著,不讓她察覺他內心的疑慮。
他早已下定決心,只要有他在,就不會讓人再傷璃憂一根寒毛,那些人若想傷害她,得先過他這一關。
璃憂抬頭看著他,「說好了,你要陪我尋找心中最重要的東西,這次可不能再食言,知不知道?」
「知道,就算你要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舍命陪佳人的。」
「那好,三白為定。」
對璃憂來說,只要有這一句話,她就可以安心了。
她知道他不會丟下她,她知道他會盡心盡力地守護著她,不管是遇到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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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人離開客棧上路,已是七天後了。
這幾天雪勢變小,空曠的街道上再度涌現人潮,買東西的買東西、做生意的做生意,熱鬧不已。
「小憂,你想去哪里尋找你最重要的東西?」
其實去哪里不重要,只要有他的陪伴,璃憂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如果沒有遇到我,那你打算去哪?」
「我該回武明山向師父復命。」
「那好,我們就往武明山走吧。」
「回武明山?那你出宮的目的該怎麼辦?」而且他若是突然帶個女子回去,他師父不大做文章才怪。
「反正也不知道要到何處才能找到最重要的東西,不如陪你回武明山一趟,說不定途中會有所發現也不一定。」
「可是……」
「怎麼?難道你不歡迎我去武明山嗎?」璃憂故意低垂著臉,一副委屈的樣子。
「沒,絕對沒這回事!」他保證道,深怕她會不高興,在看到她的柳眉舒展開來後,他才松了口氣。
奇怪,小憂最近的表情變多了,不像之前除了皺眉就是生氣,但這樣的小憂讓他有些捉模不定。
像現在,她只要表情一變,他就被她牽著鼻子走,到時他該如何向師父解釋自己為何帶個女子回來?
就在這時——
「前面的小表,給我站住!」
一名彪形大漢緊迫著一名小男孩,那男孩看起來不過八、九歲,身上穿著破舊棉襖。
小男孩在人群中橫沖直撞,不少人被他撞到,但他還是拼了命地往前跑,他跑到麥正廷和璃憂面前時,一個不小心跌了一跤。
「哎呀!」
璃憂被他的撞擊力推到一旁,險些重心不穩的跌倒,幸好麥正廷眼明手快,抓住她護在懷中,「小憂,你還好吧?」
「我沒事。」
跌在地上的小男孩瞪了他們一眼,隨即站起身又往前跑,那凶狠的眼神,著實讓他們印象深刻。
「小表,把我的錢袋還來!」一名大漢緊迫著他,口中大喊著抓小偷。
璃憂瞥了眼麥正廷的腰際,發現他掛在那的錢袋不翼而飛了。
「啊!你的錢袋,」
麥正廷伸手模模腰,「哎呀,被偷走了。」
「你還愣在這做什麼,不去追他嗎?」
「算了,如果他有急用,就讓他拿走好了。」
「啊?」璃憂不解地傻住,到底是他在狀況外,還是她搞不清楚狀況?
「其實,」麥正廷不慌不忙地解釋,「那錢袋只是擺個樣子好看,里面只放了些碎銀子。行走江湖的經驗多了,我才不會笨到和那大漢一樣,大刺刺的將錢擺在腰間讓偷兒覬覦。」
「原來如此。」原來還有這一招哦。
「好了,別再想了。」麥正廷牽起她的手,「你不是想去武明山嗎?我們現在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