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萱便當
「蔚晴,外送。」
「來了。」蔚晴停下來洗碗的動作,朝櫃台的阿姨走去,「送哪里?」
「隔壁街的環宇大樓。總共是一百二十元,要記得收錢喔!」
「環宇大樓?」蔚晴愣了一下,心頭驀地漾起一股不祥預感。
「他們叫了兩個雞腿飯,特別交代要送到什麼……」人一上了年紀,記憶力就有差。「啊,總裁室啦!」
「總裁室?!」蔚晴驚呼。
「夭壽喔,沒事喊這麼大聲干什麼?」阿姨正在切排骨,險險切到自己的手。
「抱歉。」蔚晴知道自己失熊了。「應該送到櫃台小姐那里就行了吧?總裁室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上去的。」
「那個訂便當的就這樣講啊,還特別強調「一定」喔!」
「打電話的是男生還是女生?」蔚晴繼續探問。
一定要送到總裁室?這其中分明有詐!假如她沒記錯,總裁室里待著的人,就是三天兩頭擾得她不得安寧的紀承德。
「男的啦!」阿姨看著憂心仲忡的蔚晴,心中疑惑大起。「你問這個干什麼?」
「沒、沒啊!問問而已。」蔚晴心虛地搖搖頭。「那我走!」
「騎車小心一點啊!」
蔚晴將機車停在環宇大樓附近,抬起頭仰望著藍灰色的宏偉建築。
她從沒想過自己還會有走進去的一天,幾次騎車經過,她只準許自己偷偷遙望一眼,因為「環宇」宛如它的統領者一樣,遙不可及,又教人難以漠視。
蔚晴踱步至櫃台小姐面前,有禮貌地詢問︰「不好意思,請問有叫外送嗎?」
「外送嗎?請稍等一下。」櫃台小姐笑容可掏,以縴縴玉指撥了幾個號碼,輕聲詢問了一下。
「您是「萱萱便當」嗎?」
「是的。」
「要麻煩您送到十五樓的總裁室喔!」櫃台小姐忍不住多看了蔚晴一眼,覺得她很面熟。
「能不能請你幫我送呢?我還有很多便當要送。」蔚晴找理由想逃過一劫。
「很抱歉,上面傳達一定要由您本人送到。」櫃台小姐歉然一笑。
蔚晴頹下雙肩。看來,她是跑不掉了。「我知道了。」
「需要我替您引路嗎?」
「不用了。」
從門口到總裁室的路徑堪稱復雜,但對蔚晴而言並不陌生,說不上來再次踏上這棟大樓是如何百感交集,紀承德是她平靜生活中最大的障礙,真的避不開的話,她也只能勇敢面對了。
佇立在總裁辦公室門口,蔚晴深吸了一口氣,終于伸手敲了敲門。「抱歉,外送。」
里頭兩個男人很有默契地同時抬頭看著走進來的蔚晴。
「你可來了,我肚子快餓死了。」張召麟賊賊地瞄了紀承德一眼。
「蔚晴?」紀承德其實沒有太大的訝異,接受到張召麟的目光,他用膝蓋想也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便當在這里。」蔚晴把便當重重放在桌上,面無表情的說︰「總共是一百二十元。」
「你的服務態度很差耶!好歹我也是客人吧?」張召麟小小聲的抗議。
「我很忙。」蔚晴完全不看紀承德,只對著張召麟說話。
「哪!傍你找。」張召麟從皮夾中掏出一千元。
蔚晴皺起秀眉。「你沒有零錢嗎?我身上帶的錢不夠找你。」
「沒有,不信你看。」張召麟翻開皮夾給蔚晴看。
「那我去超商換錢。」蔚晴轉身就要走,卻被張召麟叫住。
「干嘛?」蔚晴沒好氣地回頭問道。
「我怕你會跑掉,那我的錢找誰要?」張召麟委屈地眨眨眼。
雖然明白他是故意要留住她才這樣說,但他的話卻侮辱到她的人格。「不然你想怎樣?」
「當然是……」張召麟拉長了尾音。「以身相許!」
「你發什麼花痴!現在是上班時間,我沒空陪你抬杠!」蔚晴受不了地低吼。
「連你也罵我花痴?」張召麟的自尊再一次受創。
「讓開!」蔚晴伸手推他。
張召麟轉身抱住大門。「你急什麼?我已經幫你請假了啦!」
蔚晴霎時定格。「請什麼假?」
「就說你路上出了點小車禍嘛!」
一股血液逆流而上,集中在蔚晴悶窒的胸口,眼看就要爆發。「你實在……」
「夠了!」紀承德阻上了兩人的爭執。「召麟,你先出去一下。」
「啊?為什麼……」看見紀承德的目光中露出殺氣,張召麟識相地把剩下的話全吞了回去。「好、好,我走就是了。」
「這下你可稱心如意了吧!」蔚晴諷刺的說。
「都是召麟自作主張,我根本不曉得。」紀承德替自己辯白。
「反正你們就是狠狽為奸!」
「你很不相信我耶!」紀承德十分感嘆。
「我沒說不相信你。」蔚晴知道紀承德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他一向敢做敢當。「我很重視我的工作,召麟的作法實在太過分了!」
以她高中畢業的學歷,要找到一份穩定又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並不容易。這個社會是現實的代名詞,她切身感受到沒錢萬萬不能的道理,她披著一身的殘苦,卻堅毅地生存下來,除了每天辛苦地賺取生活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並不需要多余的刺激,那太傷身也太傷神了!
「我會罵罵他。」她的眼底有著太多的疲憊,他看了很心疼。
「算了,他也是為了你。」事已成定局,她再追究也于事無補。
「你也該休息了。」她的生活甚至比他還忙碌。
「是你們壓得我喘不過氣。」
蔚晴踱步到那片睽違已久的落地窗前,眺瞰這城市的車水馬龍。
這里曾經是她最愛待的地方。有時他要開會,沒有兩、三個鐘頭是不會現身的;有時他專注于辦公,她也絕不吵他,靜靜地和這片隨世界變化閃爍顏色的落地窗為伴。
記得有一次,一名叫作克麗絲汀的模特兒,不顧白秘書的勸告硬闖了進來,惹得紀承德很不高興。
那是個十分耀眼的女人,眩目地連蔚晴也無法別開眼,和英俊偉岸的紀承德站在一起非常相配。
「承德,你看你的秘書推得人家好痛喔!」克麗絲汀嗲聲嗲氣的惡人先告狀,討好地將妖嬈的身軀黏在紀承德身上,涂滿紅色蔻丹的食指則挑逗地在他胸前畫圓,大膽地令蔚晴咋舌。
「總裁,我很抱歉。」白秘書對自己的失職感到愧疚。
「不關你的事,她的蠻力是眾所皆知的,你先去忙你的吧!」紀承德的薄唇吐出這幾個字。
「討厭!你怎麼這樣講人家?人家還不都是為了你,你還不快安慰人家!」克麗絲汀嘟高紅灩的豐唇,刻意挺高胸部供他欣賞。
紅色的香奈兒緊身套裝在領口設計了大開叉,包不住一對可觀的。那之深,恐怕蚊子一飛進去就再也沒有生還的機會。
「克麗絲汀,你變胖了,壓得我腿快斷了。」紀承德蹙著眉說。
模特兒最忌諱的就是自己努力塑造的傲人身段被批評,克麗絲汀氣結地跳下他的腿,正好睇見待在角落掩嘴偷笑的蔚晴,怒氣一古腦兒全劈向她。
「你笑什麼笑!你這死胖子!你娘生你忘了給你生眼晴嗎?你沒瞧見我和總裁正在恩愛嗎?」她認定蔚晴只是個無足輕重的打雜小妹。
「對不起。」蔚晴傻傻地道歉。她的身材臃腫,和克麗絲汀凹凸有致的媚體相較,自然是天差地別,罵她是死胖子她也無可反駁。
蔚晴的唯唯諾諾更是助長了克麗絲汀目中無人的氣焰。
「我一見你就火大!」克麗絲汀蠻橫地一巴掌賞過去,打得蔚晴眼冒金星。
「你怎麼打人啊?」蔚晴捂住自己的臉頰。
「我想打便打,你能拿我怎樣?」克麗絲汀打得順手,舉起右手又要招呼過去,卻發現手被制住了。
「滾出去!」
「不要!懊閃的人是她!」克麗絲汀的身子又挨上紀承德。「不要那麼凶嘛!」
「滾出去!」紀承德這次是用吼的,不顧克麗絲汀的死皮賴臉,他毫不留情地通知了門口的警衛將她拉出去。
克麗絲汀被強制驅離之後,紀承德像沒事般地回到座位上開始工作,蔚晴只好繼續倚在透明的落地窗前。
「你還好吧?」紀承德突然問。
「嗯。」蔚晴對紀承德微笑。
「留在我身邊,這樣的事情會不斷地發生。」他以為她該有所認知。
「我懂,我不會介意的。」
「你被欺負了,你沒哭?」他其實很訝異,蔚晴不像他身邊的其它女人,一受到委屈便纏著他要求憐惜。
「我不想煩你。」
「你是個安靜的女人。」他贊許地看著她。「我喜歡。」
「會嗎?」她有點不好意思。「召麟都說我很聒噪,像個鄉下來的野孩子。」
「你不是。」他回道。
雖然之後他就沒再搭理她,她卻因此興奮了好幾天。
當時的她誤會了那句「我喜歡」。
紀承德不是喜歡她,而是喜歡她即使受到欺負也不吵鬧的個性,因為這讓他圖了個清靜。
十六歲的她很年輕,當然听不懂其中的奧妙,還因為他對她不多話的激賞感到竊喜,卻不知道自己變成他最厭惡的自作多情。
年輕的心可以盲目、可以懵懂,但如今倘若再假裝看不清,那便是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