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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世風流(上) 第6章(1)

「一劍平天」在失落兩百多年後,終于重回冼氏手中,這個巨大的喜悅讓大都老一家欣喜萬分,幾代的罪疚感一朝解除,他們對馮君石的感激難以用言語表達。

當夜,冼琥俍與弟弟冼琥伢,及連夜從梁州趕回來的冼崇梃洗濯更衣,進入藏寶秘洞,安靜又隆重地舉行歸奉寶劍的儀式。

他們由冼琥伢主持,按古禮燻香焚紙,拜祭袓先,告慰亡靈,最後將寶劍放回石制劍匣內,再齊吟袓訓︰「一劍平天,旅運昌盛;仙人共鑄,永鎮千仞!」

冼百合在設置了九宮八門的秘泂外擔任護衛,听到父兄們的誓言,她仰望著夜空,默默祈求老天保佑她的族人永享太平。

馮君石休息兩天後,再度來找百合,想與她合查密藏食物的事。拆掉了身上的繃帶,他感覺渾身輕松,而頭上的傷疤被帽子擋住,也看不太出來。

冼琥俍兄弟因他尋回寶劍而對他恭敬有禮,部落的人們見大都老如此,自然也以未來酋長夫君的態度對待他,因此他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

自墜河那日起,碧籮就感覺到馮大哥與姊姊的關系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每當他們倆對視時,似乎有一股熱氣從他們四周散發出來,觸手可及。雖然姊姊仍試圖躲他,但她看得出來,姊姊同樣喜歡馮大哥。

可是即便這樣,她仍相信最喜歡馮大哥的人是她,姊姊最關心的是部落,只有她才是全心全意愛慕馮大哥的人。因此當姊姊鼓勵她多與馮大人相處,並故意為她制造機會時,她從不拒絕。只可惜馮大哥雖然對她好,卻從不把她當大人看,每當她對他表示感情時,他不是笑笑地走開,就是用言語敷衍她。

現在,她站在田埂上,傷心地看著在水田里幫助村民疏通水道的馮大哥,正和姊姊有說有笑,特別是他注視姊姊的溫柔眼神讓她心里好難過。

「看你馮大哥那麼忙,干嘛不去幫忙呢?」韋檠的聲音很不是時候地傳來。

碧籮煩躁地說︰「走開,別惹我。」

「我可沒惹你,是關心你。」經過一個多月的觀察,韋檠早將她對馮君石的迷戀看得一清二楚,此刻見她生氣,他並不著急,反而故作好心地勸她。「與其愁眉深鎖,不如找你爹好好說說,讓馮大人娶你,你這麼漂亮,哪個男人不愛呢?」

他的話戳到了她的痛處,委屈的淚涌上眼眶,她擦拭著眼楮說︰「他根本就不喜歡我,他只想娶姊姊,現在他幫我爹找回寶劍,爹更听他的話了。」

「寶劍?!」他神色乍變,失態地抓住她追問。「什麼寶劍?」

碧籮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將無意間偷听到爹與姊姊的對話說出來了,不由得驚惶地掙月兌他的手。「寶劍?哦,我說錯了……我是說,姊姊練功的寶劍。」

說完,她忙不迭地往村子跑去。

韋檠已從她不善掩飾的眼楮里得到了答案。他的手倏然攥緊,緊得可以听到指關節發出的「咯咯」聲。

***

夜色如夢,清風如水,潔白的月光籠罩著寧靜的赤銅峰。然而,西佛寺後堂內氣氛緊繃,毫不寧靜。

「你到底在說什麼?」悟隱法師面對氣勢洶洶的韋檠不悅地問。

「我在說,你是個沒用的老禿驢!」面色鐵青的韋檠咬牙切齒地罵,他剛從秘洞回來,正怒火攻心。「你的責任是守住秘洞,尋找寶劍,同現在居然讓人在眼皮底下毀了秘洞,偷走寶劍!」

「韋檠,休得放肆!」悟隱臉上的肌肉猛地收縮。「如果不是看在我師兄和韋老酋長的面子,我會讓你現在就趴在地上!」

韋檠眉眼一橫。「該死的禿子,要是我師傅和我爹還在,我現在就要你死。」

「啪!」悟隱手起拳落,身邊的石桌頓時斷成無數碎塊,而他的一聲低吼震得人氣血翻騰︰「你這小子無禮!」

韋檠冷笑,抓起一個銅茶壺舉到他眼前,在一陣隱隱作響的「隆隆」聲中,那把雕花銅器被他的五根手指硬是捏得漸漸變形,最後成為一個扁平破銅。

「我師兄居然將‘天雷掌’傳給了你?!」悟隱驚駭地望著報廢的銅壺。

「是的,所以你不要太囂張!」韋檠狂妄地對他的師叔說。

悟隱頹然坐下。「師門有訓,唯掌門人可習天雷掌,師兄大錯啊!」

「這下你該明白為何師傅死時,雖傳位給你,但我從未以掌門人之禮對待你的原因了吧?」韋檠將銅壺扔在地上,無情地說︰「不要再唆,我們得合計奪回一劍平天,否則師袓、師傅,還有你我數代人死守此地一百多年的苦心全都白費,我爹和我族人的死亡也毫無意義!」

「我守此地是遵師命,無意與你爭掌門人之位。」悟隱面如土色,幽幽地說。「自從得知一劍平天被你先袓奪得,藏匿于赤銅峰石洞中後,我們的師袓就在這開寺設派;招徒授武,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寶劍。可是一百多年來,這附近的每一個石洞都被仔細搜過,卻一無所獲,現在你說那位既無武功,又無經歷的馮太守取得了寶劍,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沒什麼好不信的,碧籮不會說謊。而且三天前的深夜,冼崇梃忽然回家,我悄悄潛去冼家,竟找不到門。冼家人必定在為尋回寶劍慶祝,否則冼百合沒有必要布陣防範。而那天恰好是馮太守落水,百合入水相救的日子,因此我斷定他們定是被水流沖落飛瀑,發現了寶劍,隨後又在秘洞中發現我們為孫大人準備的食物。」

「秘洞的每一處我們都查過,絕對沒有寶劍。這麼說,寶劍一定是藏匿于飛瀑的水洞內?」悟隱覺得不可思議。「那里面怎麼可能藏寶劍呢?」

「足可見我先人的本事更大!」韋檠咬牙道︰「只可惜他竟以為赤銅峰只有一個石洞!包可恨你守在這里居然容人取劍而去,讓我費盡心機弄到的食物被偷走,你罪不可恕!孫、盧大人很快會來,如不盡快尋回食物,你我都得死!」

悟隱面色慘綠。「你要我怎麼做?」

他從腰囊內取出幾個三角飛鏢遞給他,陰險地說︰「你用這個速速召集散落各地的弟子,我們先抓太守爺,一來可從他口中打探細節,二來,我看冼百合對他動了情,一旦他落在我們手中,她將投鼠忌器,不得不收起利爪。」

「與官府作對?師門有訓……」

「狗屁!此時此刻,奪回寶劍事關重大,還顧什麼師門訓律?」

他粗暴的吆喝讓悟隱目光一沉,可想到他擁有的武功,便隱忍地說︰「好吧,就這麼辦。」

見他馴服,韋檠心中有幾分得意,指指他手中的飛鏢。「一旦有事時,以這個聯絡。最近多留神點,別再讓人踩了痛腳。」

說完,他揚長而去,悟隱呆坐燈下,看著手中的飛鏢。看來,那小子不僅掌握了師門獨傳絕技,還早就以掌門人自居號令眾弟子了。心想著被師傅、師兄,甚至整個師門背叛的苦楚,他眼泛精光,頭上的戒疤在燈下愈加顯出刺目的蒼白。

***

就在冼氏大都老仍沉浸在終于尋回「一劍平天」的巨大喜悅中時,又一驚喜降臨——朝廷欽差奉命頒旨,為保五嶺之南萬世歸順,皇上御賜嶺南百越大都老冼琥俍之女冼百合婚嫁高涼太守馮君石,締結馮冼美滿姻緣!

欽差大臣是與馮君石有數面之緣的征虜將軍蘭欽,他不僅帶來了皇上的聖諭,還帶來了一批長江流域先進的鐵農具作為賀禮。

面對聖旨和賀襠,冼氏大都老和族人們欣然接受,與冼氏同時接受聖旨的馮氏父子同樣滿面喜色,眾人狂歡,就連馮君石回鄉一個月的護衛兼朋友董浩,也笑嘻嘻地出現在歡樂的人群中。

大都老家的院內很快就燃起了篝火,人們按照部落節日的喜慶方式擺酒烤肉,敲鑼打鼓。在歡樂的人群中,百合異常的平靜,她知道隨著聖旨的到來,她一直以消極方式抗拒婚嫁的作法不再有效。可是,她心里並不感到失望或生氣,只是想到妹妹時,內心很不安。

她一直回避著馮君石,直到族人們不斷地向她表示祝賀後,她終于忍不住向他看去,不料正與他的目光相遇,而他飽含感情的雙眸立刻讓她心慌不已,地想轉開視線,卻見他穿過擁擠的人群向她走來,眼楮一直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憂傷?」他的聲音讓她意識到他們靠得如此近。

「我……沒有。」她遲疑地說。

他以一種讓她心痛的眼神看著她。「你如果還是堅持不嫁給我的話,我們兩個家族都犯了蔑視皇威的大罪。因此,為了家人平安,你別無選擇,只能嫁給我,不管你願不願意。」

說完,他掉頭想走,但被她拉著。

「不是,我不是……」她不想傷害他,可也不能傷害妹妹,她該怎麼做?

他回頭看著她,發現她的眼楮透露了比他預期更多的東西,他緊繃的臉漸漸放松,一抹溫柔的笑紋出現在他眼角,讓他看起來既英俊又仁慈。

「你不要擔心,只要跟隨你的心走,所有的事情都會有好的結果。」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轉身往院子另一端、他們的父親走去。

看著他挺拔俊逸的背影,百合心里充滿了矛盾,她緩緩轉過身,隔著人群看到妹妹蒼白痛苦的臉。

「碧籮……」她向她走去,可她轉過身,穿過擁擠的人群往後出跑去。

他沒有理睬她,他眼里只有姊姊!碧籮奔跑著,感覺到利劍穿心般的痛。她真的沒希望了,姊姊很快就要嫁給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子,她最心愛的馮大哥!

傷心的淚水刺痛了她的眼楮,她坐在山坡上,淚眼迷離地注視著山下歡快的人群,一方面為姊姊高興,一方面為自己難過。她希望姊姊嫁個好男人,但是不喜歡姊姊搶走自己的意中人。她是多麼渴望這是為她準備的慶典,渴望看見家人和朋友簇擁著她,贊美她的姻緣,渴望她的手被那個有著溫柔笑容的馮大人緊緊握著……

一聲壓抑的啜泣逸出口,她屈起雙腿,伏在膝蓋上哭泣。

一雙有力而溫柔的手搭在她的肩頭,姊姊熟悉的聲音阻止了她的哭聲。

「碧籮,別這樣,事情還沒定。」百合在她身邊坐下。

「怎麼沒定?皇上都頒旨了。」碧籮抬起頭,幽怨地說︰「這下你不能不嫁給他了,除非你願意看著爹爹犯欺君逆反之罪!」

「我們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她心痛地為妹妹擦著眼淚。

碧籮因她的話而產生新的希望,她實在太喜歡馮大哥了,顧不上考慮其他的細節,抓著姊姊的手問︰「你有辦法嗎?」

「是的。」她輕聲說︰「只要你照我的話做,我們可以……」

姊妹倆一番耳語後,碧籮的情緒迅速改變。她的雙目晶亮地看著姊姊,既高興又不放心地說︰「可是……馮大哥會不會被氣死?」

「他也許會生氣,但死不了。」百合淡淡地安慰她,心里短暫的內疚敵不過對妹妹的愛。況且,看著妹妹嬌俏的容顏和純真的雙眸,她想,有哪個傻瓜能漠視這樣美麗清純的容貌和真摯深刻的愛呢?

「他會生氣打我嗎?」碧籮的臉色有點灰白。

百合笑了。「這世上最不可能發生的事就是馮君石打女人。他是個很有風度的男人,無論有多生氣,他絕對不會動手打你。」

姊姊的話安慰了她,眼淚被歡笑取代。隨後,姊妹倆手牽手地下山回家。

欽差大人宣布,這次前來除頒旨賀喜外,還奉命訪察當地情況。因此高、羅兩洲的刺史和各郡太守將陪同他實地訪察民情,查看農田山地。

與欽差大人私下見面時,馮君石得知皇上已收到他和羅洲刺史、冼氏大都老等上奏的信函,對賦稅一事十分關心,因此才派精明強干的蘭大人在出征北方前先來一趟。于是,他將自己在百合和大都老的幫助下,整理出來的孫、盧等人及高州太守七年來在嶺南及高涼地區征的清單交給他,並對目前百越人愈來愈激烈的「抗稅」行動做了分析,希望大人在此次訪察中仔細評估。

欽差大人于次日與大都老父女見面。深夜,百合忽然出現在馮君石的書房內,當時他正獨自一人沉思,見到她,自然十分驚訝和高興。

「百合!你這樣悄悄地溜進來,不會是人想我吧?」他毫不含蓄地抱住她。

他的大力擁抱讓她差點兒喘不過氣,他的手在她背上摩挲,使她肌肉緊繃。她不怕他,可他的親近總讓她有無法說明原因的緊張。

她在他懷里微微喘氣,低聲說︰「我是在想你,因為我擔心你忘記那位欽差大人去年曾鎮壓過南海越族,所以你說話時要多留神。」

「怎麼了?蘭大人今天跟你說了什麼嗎?」他擔心地問,並未放開她。

「沒有,我只是不希望孫冏、盧子雄得知我們在山里的部署。」

「你放心。」他貼著她的鬢角輕聲說︰「雖然蘭大人絕對是個好人,但我不會在牽扯到你的事情上掉以輕心。」

「那就好。」他的懷抱溫柔得讓人難以舍棄,但她不敢回味和享受,因為她不能。略施巧力,她月兌出他的懷抱,往門口躍去。「我相信你。」

這句話將被她推拒的失落感一掃而空,他笑道︰「你不該如此。」

她愣愣地看著他,似乎有話要說,但隨即又忍住,很快便消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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