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樹?」巫靜妍輕輕搖著他的肩膀,他眼皮底下的陰影讓她覺得自己太心狠。
而她的輕喚聲只是讓抱著枕頭的大手又收緊了一些。
巫靜妍認命的嘆了口氣,決定拿走幾件換洗衣物到對面房間去度過漫漫長夜。
孰料她才剛要轉身,就讓人拉住了身上那件女圭女圭裝的下擺,差點跌坐在某人身上。
「靜妍?你回來了?」
明春樹睡眼惺忪的坐了起來,神情茫然無辜的樣子讓巫靜妍好想將他摟抱在懷中。
「嗯!抱歉吵醒你了。」巫靜妍即時收回自己差點沖動行事的右手,露出成熟懂事的笑容。
她冷靜的抽出衣服下擺,匆匆走到行李箱旁拿換洗衣物,「你別起來,我去對面睡。」
她暗嘆一聲,察覺到他還是翻身起床。
「不用了,我醒了。」
明春樹很快的恢復平日優雅從容的姿態,巫靜妍听見他從茶幾上拿起鑰匙的聲音,便默默的把挑好的衣物放回去。
她實在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來打破空氣中的僵持,只好默默的站起來轉過身面對他,卻刻意回避和他四目相對。
「那你快回去睡覺,我也累了。」她終究是下了逐客令,再讓他那麼專注的凝視下去,她恐怕會腿軟了。
明春樹欲言又止的看著她,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的走向門口。
他打開了門,還跨出去了一腳,卻又突然回過頭來,「明天……一起吃早餐?」
巫靜妍終于抬起頭來望著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眸,好像看見他國中畢業的那一天,在芒果樹下摟著她的那個俊美少年……
「好……」她被自己干啞粗嗄的嗓音嚇了一跳,然後被他燦爛炫目的笑容給眩暈了神智,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房間里只剩她一人。
還好,要不然,自己傻笑的樣子能見人嗎?
棒天早上,他們兩個若無其事的一起下樓到餐廳吃早餐,再若無其事的各自看著報紙。
沒有人提起昨晚下山時的插曲,好像彼此都心照不宣,要把那一小段記憶抽掉,最好別再提起。
巫靜妍心想,這樣也好,她甚至已經不想拖延下去,趕快把這間破舊的老厝賣一賣,她好回台北重拾原先的生活步調。
她已經沒有心思去當柯南或金田一查明真相,她也沒有崇高理想要為鄉里尋求真理正義,她只是一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當場融化。
「靜妍!巫靜妍!」明春樹在飯店某層住宿樓層的走廊上大聲叫著,引起正在打掃的房務人員側目。
「開門,我是明春樹。」早上在一樓餐廳依舊爾雅斯文的男人這一刻倒是顯得有些怒氣沖沖,還帶著點興師問罪的意味。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是說好要一起查明真相?為什麼又臨時變卦?要不是那個黃先生剛剛打電話來問他要不要一起把合約簽一簽,他還傻傻的被蒙在鼓里!
「巫靜妍,你再不開門,我就當作你昏倒了需要送醫急救,我會把警察找來,還有救護車,媒體記者也會听到消息……」明春樹稍微冷靜了下來,冷冷的下了最後通牒,心里倒是翻江倒海似的狂亂。
巫靜妍早上還若無其事的和他一起說說笑笑,讓他原本懸在心頭的巨石就這麼變成了輕盈的小鳥,還偷偷打算正事辦完了可以帶她去哪里游山玩水,好好的犒賞她這幾天陪他拜票的辛勞。
他知道她其實是頗有怨言的,他還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約莫有著特殊的地位,所以她才會這麼二話不說的配合演出。
偏偏她就是那種死鴨子嘴硬的個性,再怎麼累、怎麼辛苦、怎麼不甘願,也只是私底下虛張聲勢罵他個幾句,然後明天繼續任勞任怨。
真是個笨女人,居然連撒嬌都不會。
她這一點從十幾年前到現在都沒變過,不管學校里那些所謂的學姐們如何惡搞惡斗,她回家就是不會透露半句口風。
明春樹曾經戰戰兢兢的和巫靜妍的父親在路上擦肩而過,就怕被她的父親當街質問那些發生在她身上層出不窮的挑釁到底跟他有什麼關連,甚至拖他去暗巷里亂打一通。
如果巫靜妍是他的家人,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那個斯文白淨的男人只是多瞧了他一眼,就匆匆上車了。
那錯身而過的下一秒鐘他就明白了,巫靜妍這個小不點似的女孩太有種,從骨子里透露出來的強韌和堅定,比任何花枝招展的容貌都還要吸引他。
他從沒告訴過她,那一天從公車站偷偷尾隨她回家去,站在那扇木門外所說的話,是真心的!
巫靜妍的房間門忽然刷的一聲打開,她沒好氣的站在門口瞪著這個疑似發呆中的男人,本來一臉潑辣想要罵個幾句消消氣,卻因為看見房務人員好奇的窺視,改為將他一把拉進房間里。
在關門的那一剎那,那個中年歐巴桑曖昧的眼神,讓巫靜妍有些哭笑不得。
「你喊那麼大聲干嘛?怕人家不記得我的名字喔?」他真的是個天生的衣架子,再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像出自名家剪裁。
「你怎麼這麼久才開門?是不是心虛不敢見我?」她身上散發出剛剛沐浴餅的芳香,半干的如瀑發絲還滴著水……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開口,又不約而同的愣住,然後又不約而同的皺起眉頭。
他吃錯藥了?她做錯了什麼讓他來興師問罪?「我干嘛心虛?我剛剛在浴室里,是要怎麼開門?」
「你干嘛收拾行李?你準備回台北了?房子真的要賣掉了?」明春樹瞪著床上已經整理好八成的行李箱,忽然覺得心里空空的,腦袋卻嗡嗡作響。
巫靜妍眨了眨眼,因為目睹他震驚的反應,她還真的有點心虛。
「嗯!事情辦完了,當然就回家啦!」她亂無章法的東收一些西放一點,因為明春樹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而有些手足無措。
「我等一下要去機場排候補,如果沒搭上飛機,應該會坐火車去高雄再搭高鐵吧……」她叨叨絮絮的說著自己的安排,卻懦弱的背對著他,假裝很認真的打包行李。
再看,她的背就要燒出兩個窟窿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沉下了臉,眼神陰郁的盯著那個嬌小忙碌的身影,雙手緊緊的藏在長褲口袋里。
巫靜妍頓了頓,偷偷的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若無其事的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我想說等行李都整理好了再說也不遲啊!」
明春樹重重的哼了哼,反而讓巫靜妍心虛的合上眼。
「那賣房子的事情呢?你也打算等賣掉了再告訴我?」他覺得遭人背叛,他沒辦法接受她拒他于千里之外。
明春樹直挺挺的站在房間中央,忽然覺得自己昨天夜里蠢斃了。
對不起……
這輩子,只有她有資格听見他說出這三個字。
巫靜妍的沉默讓明春樹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巫靜妍,你是在報復我嗎?」他活該,他認了。
「那你成功了。」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然後大步離開。
「站住!」那張在其他男人面前老是冰霜滿布的俏臉終于轉過來面對他,眼里還燃燒著熊熊怒火。
「明春樹,你給我站住!」巫靜妍氣紅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撲上去,把微微拉開的門給硬生生關上。
明春樹不動聲色的站在房門口,古銅色的手腕依舊擱在門鎖上,卻看也沒看近在身側的巫靜妍一眼。
「剛剛我急著想進來,你偏偏慢吞吞的,現在我想出去,你反而不讓我出門。」明春樹小心翼翼的呼吸,就怕自己擋不住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清香……該死的誘惑!
「這是欲擒故縱嗎?」他終于瞥了她一眼,嘴角拉出嘲諷的角度,那神情有著當年狂妄輕浮的影子。
他受傷了……只有裝作滿不在乎,才不會傷得更重。
就像當年告白失敗一樣……
巫靜妍那雙清靈有神的水眸燃著熊熊怒火,毫不退縮的迎視著明春樹故作老練世故的面容。
「明春樹,我不知道什麼是欲擒故縱,我也沒有閑工夫跟你玩什麼報復的把戲。」她固執的追逐著那雙蓄意飄忽的深邃眼眸,打定主意要跟他把話說清楚。
這件事她有錯在先,一開始就不該心存逃避。
「那間房子我本來就打算要賣掉,只是早晚的問題。」要不是突然冒出他這個程咬金,那個業務菁英男八成已經達成收購的任務,等著領業績獎金了。
「原來是我礙事。」他眼神更冷冽了些,不復見方才進門時的著急。
「不是!」巫靜妍又抬頭瞪他一眼,真看不慣他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是我……」
巫靜妍睜大了眼,見到明春樹終于正眼看她之後,反而沒有勇氣說下去。
「是你什麼?」他微微換了個姿勢,把她堵在門口,一臉不耐煩的逼問,「把話說完。」
巫靜妍一臉倔強的仰起下巴,試著按捺住親近他所引起的悸動。
「我對那間房子沒有留戀,對那塊土地沒有特別的感情,我也不在乎那個買家到底有什麼目的……」她越說越小聲,眼神越來越不知道該往哪里擺。
從頭到尾,讓她決定留下來的原因只有一個!
「那你為什麼答應我的提議?」明春樹胸腔里的心髒失序跳動,隱隱約約明白橫亙在兩人之間似有若無的曖昧情感就要呼之欲出。
巫靜妍呼吸一窒,不需要抬頭,就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灼熱視線。
她背靠著門板,低頭打量地毯上那雙叫得出品牌的男性休閑鞋,又看看自己腳上那雙從跳蚤市場買來的女圭女圭鞋,忽然啞然失笑。
天差地遠……
「因為你。」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終于開口承認在心中翻攪多日的事實,「我沒有辦法拒絕那樣的明春樹……我……想認識長大以後的明春樹。」
她動了動藏在鞋面底下的腳趾頭,看著那雙文風不動的休閑鞋,然後縴瘦的背脊慢慢從門板上移開。
「現在你可以走了。」她,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