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艷陽天,暑氣蒸騰,陽光更是毫不容氣的直接灑落在大地,午休用餐時間剛過,烈日當頭,路上也沒多少行人。
梁珩星拄著拐杖,一拐一拐的往前方那間小面攤走去,她今天早上才剛去了一趟醫院,本應該听醫生的話好好在家休息,可她怕這事辦遲了會來不及,便趁著爸媽在午睡,拄著拐杖前來找趙女乃女乃。
趙女乃女乃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任由電視節目播放,且手里拿了支蒼蠅拍。
「外婆!」梁珩星站在面攤外喊了一聲。
趙女乃女乃微張開眼看了攤子外的人一眼,瞬間睡意全消,「星星啊,你來了怎麼站在外面不進來啊?外頭熱,快進來吹風扇。」話落,她彎身移了那吹得嘎嘎作響的電風扇一下。
梁珩星這才拄著拐杖走進面攤,「不好吵外婆您啊,我先叫看看,要是外婆沒回應,我就先回去了。」
「來,快來這里坐。」趙女乃女乃拍了拍一旁的椅子,「來,小心點,要喝飲料嗎?外婆拿瓶紅茶給你。」
「外婆別忙,我不渴。」她坐穩後,便將拐杖靠放到牆壁邊,「我爸也交代了,最近都不可以喝冰的。」
「那好吧。」趙女乃女乃心疼的看著受傷的她,「你這孩子,這麼逞強做什麼,把自己傷成這樣,還不肯退下比賽。」
「……外婆也有看比賽啊。」梁珩星抓抓頭,尷尬的笑了笑,「我們不說這事了,我有事找您,說完我要早點回家,不然,我爸午睡醒來要是看見我偷溜,肯定會生氣的。」
「嗯,那你快說,說完好回去休息。」趙女乃女乃慈愛的模模她的頭。
「阿杰不是要出國留學嗎?」
「這事啊,看來要等阿杰大學畢業,自己有能力再說了。」說到這,趙女乃女乃布滿風霜的臉上滿是惋惜與不舍。
「外婆,這事不用等,不過,您一定要替我保密,不可以說出去哦。」她自腰包取出一個信封,推給趙女乃女乃。
「這是?」趙女乃女乃疑惑的拿起信封,拉出信封里那薄薄的一張紙,頓時嚇了一跳,「珩星……你這是?!」
「我用匯率換算過了,這些錢應該足夠阿杰出國一年包含機票的花費。」她指了指支票上的數字。
「這支票上的錢是哪里來的?你不說清楚,外婆是不會接受的。」趙女乃女乃拉下臉,嚴詞拒絕。
「好好好我說,這些錢是我自小到大的零用錢,壓歲錢,還有比賽獎金,絕對不是來路不明的錢。」
看著她腳上的傷,趙女乃女乃恍然大悟,語氣嚴厲的問道︰「星星,你是為了給我們家阿杰籌出國費用,這次比賽才會說什麼都不肯退場、寧願帶傷應戰是不是?」
看著趙女乃女乃犀利的眼神,她想說謊都不成,抓了抓頭發,她說︰「我後來沒拿到獎金啊,是我和我爸交換條件,他先把獎金給我……」
听到這,趙女乃女乃隨即將支票塞回信封,推還給她,「這等于是你拿你的腳換來的錢,這樣外婆更不能替阿杰收下。」
「外婆啊,您不收下,我那些痛不是白捱了。」她又將支票推回去。
看著支票,趙女乃女乃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感動道︰「星星,你為了幫阿杰籌學費,犧牲這麼大,外婆更是說什麼都不能讓阿杰拿你的錢出國留學。」
梁珩星反過來握住趙女乃女乃的手,毫不在意的說道︰「外婆,您不收下這筆錢,對我來講才叫犧牲太大,那我前面那幾場硬仗都白打了。」
看趙女乃女乃還有猶豫,她連忙勸道︰「外婆,出國留學,尤其是能上那位史密斯教授的課,是阿杰一直以來的夢想,我也相信他未來肯定會很有出息,不會辜負我拿這筆錢出來,再說,一定要讓阿杰把握當下這個時機,不然誰能保證兩年後阿杰不會因為其他原因而非得放棄夢想。」
趙女乃女乃嘆口氣,無奈的認同,「你說的沒錯,可是……」
「外婆,您就當這筆錢是我以您的名義先借給阿杰的,日後讓他再還給我就好了。」她把信封用力塞回趙女乃女乃手里。
「里里,難道你不打算讓阿杰知道這事?」
「……其實……我跟阿杰絕交了,我不想他心里有壓力,所以……」梁珩星有些落寞的輕扯嘴角,「外婆會幫我保密,對吧。」
「是因為阿杰那個女朋友吧?」在梁珩星的堅持下,趙女乃女乃不得不將支票收下。
其實兩個孩子鬧別扭的事,她有听孫子稍微提過,雖然她覺得八成是星星這孩子背了黑鍋,但孫子也是個固執的人,她實在不好多嘴,免得把事情弄得更擰。
「外婆,這跟誰都沒有關系,阿杰有交女友的權利,我也有選擇朋友的權利,朋友在一起也是講求緣分的,緣分盡了別怪誰。」
「里里,你跟阿杰幾十年的交情,怎麼可以輕易說斷就斷,你難道不再試著……」趙女乃女乃試圖幫孫子挽回與梁珩星之間最基本的友情。
「外婆,時間在變,人也在變,有些事情發生了,不管如何努力,也是回不到原點了。」梁珩星笑著搖頭,語氣里充滿濃濃的無奈,「我不想阿杰在友情與愛情之間抉擇,更不想他感到為難,現在我只是想盡對朋友的最後一點情分。」
「唉,那女的究竟是何方妖孽,我們家阿杰怎麼就那麼相信她說的話。」一說到王雅築,趙女乃女乃就一肚子火。
「最近幾天還老是要阿杰留在她那里過夜,說什麼因為從樓梯跌下來,害怕到每天晚上都作惡夢,要阿杰陪她。」
「過夜啊……」梁珩星暗怔了下,她沒想過他們兩人的進展會這麼快。
趙女乃女乃這時才發現自己對梁珩星說了不該說的話,「星星啊,外婆不是故意說這些讓你難過的。」
「外婆,誰說我難過了,王雅築是阿杰的女友,他不在她那里過夜,跑到別的地方過夜,您才要擔心呢。」她僵硬的扯開微笑,「現代社會講求快餐愛情,這男友到女友那里過夜,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您就別為這事生氣了。」
「唉……我們阿杰怎麼就看不清誰才是最適合他的…「」
「好了,外婆,時間不早了,我那多情的梁山泊老爸要起床了,我不趕緊回去就慘了,我先走了。」梁珩星邊開玩笑,邊拿過一旁的拐杖起身,「外婆,這事您一定要保密唷。」
說到這,趙女乃女乃再次眼眶含淚的點頭,「星星,外婆代阿杰跟你道謝。」
「不用了,外婆,您記得提醒他日後一定要還您老本,還要附帶利息就好。」為了不讓趙女乃女乃太難受,梁珩星繼續擠眉弄眼的搞笑。
「你這孩子,就是這麼貼心。」趙女乃女乃扶她走出面攤,「路上小心點知道嗎。」
「我知道了,外婆。」趙珩星朝她揮了揮手,忽地又想起一事,連忙道︰「對了,外婆,過幾天我要下南部治療腳傷,快則幾天,久一點說不定整個暑假都不在北部,要是阿杰出國了,您自己一個人在家,有什麼事情要幫忙就打電話給我三哥。」
「好,外婆知道。」趙女乃女乃看著梁珩星那一跛一跛的背影,心頭有濃濃的惋惜和感嘆,這麼好的女孩,怎麼她家孫子就不懂得珍惜。
「你說什麼?你外婆要你現在回去一趟!」王雅築驚訝的看著正起身拿背包的男友。
「嗯。」趙旭杰將手機放進褲袋,打算听從外婆的話先回家一趟。
她挑高眉頭看著他,「她有說找你做什麼嗎?」
最近她不斷苦思要用什麼方法,既可以不讓趙旭杰察覺出她的企圖,又可以讓他听從她的建議,叫他外婆將面攤拿去貨款讓他出國留學。
其實她這麼著急是有原因的,糾纏她不放的豬頭小開這兩天居然找上她那賭鬼老爸,從她賭鬼老爸那里下手,替她老爸還了一筆賭債,條件是她要嫁給那豬頭,後來她就想,現在唯有順勢跟著趙旭杰一起到國外去,才有可能避開那豬頭糾纏,偏偏她還在想怎麼開口,那老太婆就打電話來亂。
「外婆找自己的孫子還需要理由嗎?」趙旭杰蹙眉看她一眼,「更何況我很多天沒回去了,更沒幫忙收拾攤子,這已經對外婆很愧疚了,現在她打電話來讓我馬上回去一趟,我怎麼能不回去。」
自雅築從樓梯上摔下來後,她就說經常作惡夢無法入睡,一連好些天他都在這陪她,對外婆實在感到愧疚,听出他語氣里的不悅,王雅築馬上放軟語氣,「旭杰,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外婆說電話里說不清楚,要我回去再談。」
「那我買好飯在家里等你。」
「別買我的了,時間如果太晚,你把門鎖好,我可能就不過來了。」
「那你手機別關,我怕我又作惡夢。」她故意面露驚恐神色。
看著她那心驚膽跳又故作堅強的表情,他頓時有些不忍,臉色放緩,用大掌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怕作惡夢就開燈睡,我先回去看外婆。」
「那你忙完了,一定要記得給我一通電話。」
他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一出捷運站,他三步並兩步的往回家方向走,直到快到面攤才赫然發現今天攤子未營業,鐵門是半開的。
當下一抹不好的預感閃過腦海,生怕外婆出事,他拔腿飛奔回家,彎身進屋,他一邊拿下背包,一邊喊,「外婆,我回來了。」又在樓梯口大喊,「外婆!」
喊了半天的,趙女乃女乃這才緩緩從樓上走下來,「別喊了,你外婆我年紀大,動作慢。」
「外婆您沒事就好,突然打電話讓我回來一趟,卻又沒營業,我還以為您發生什麼事了,差點沒被您嚇死。」
看到外婆平安無事,趙旭杰這才松了口氣,向前一步小心攙扶外婆。
趙女乃女乃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調侃他,「怎麼,有女朋友就不要我這個外婆了?還得我這老婆子打電話給你,才肯回來看我這老婆子。」
「外婆,您說這是什麼話,你孫子我是有女友就不要外婆的人嗎?」他扶著外婆在他們一向習慣坐的角落坐下,接著拿出鐵門遙控器將鐵門再打開些,「我早就想回來了,不過這些天雅築還是常作惡夢,我才多留在她那邊幾天。」
「你那女朋友的事就談到這里吧,她的事不是我叫你回來的目的。」他女朋友的,她不想管,還是提正事要緊,否則就辜負了星星那丫頭的一番心意。
「什麼事情這麼重要?」他走至飲水機為自己與外婆各倒了杯開水過來。
說到這,趙女乃女乃定定看著孫子,語調慎重的問道︰「阿杰,你還想出國留學嗎?」
趙旭杰愣了下,咽了一口水,才接著道︰「外婆,這事我們不是討論過了。」
「你已經向你的教授,還有外國那間學校提出延後就讀的申請了嗎?」
「我打算這兩日就提出。」他斂下眼瞼掩蓋住眼里的那抹失望。
「外國學校最慢什麼時候報到?」
「最慢一個禮拜後就要先到學校報到,一個月後開學。」雖不解外婆一直追問他留學的事情究竟有何用意,不過他還是老實交代。
「阿杰,如果有機會、有能力,你想要這時候出國嗎?」她再次慎重問道。
「當然,提早兩年我就可以規劃更多的事,更早完成自己的夢想。」
「嗯,那好吧。」趙女乃女乃點點頭,吁了口長氣,並自口袋掏出那只裝著支票的信封,「阿杰,那就出去吧一一」
趙旭杰提了一盒知名點心坊的小點心,站在一棟有著靜謐庭園、仿日式建築的房子前面,有些猶豫、有些膽怯的往里頭望了半晌,這方鼓起勇氣按下門鈴。
不一會兒,對講機那頭傳來充滿元氣的嗓音,「誰?」
是三哥,趙旭杰頓時心安了不少,他其實有點擔心,會是梁珩星來應門,因為他還沒想好要怎麼為自己沒在她受傷當天就來探病的事道歉。
其實,他也想為之前的不愉快道歉,並且與她重修舊好,他不想兩人的友誼就這樣斷了,雖然那卷帶子還未分析出來,但是他當時的確太沖動,不該在還未有結果之前就認定她有錯,這事是他不對,也難怪珩星會氣得跟他絕交。
「三哥,是我阿杰,我來看珩星的。」
「是阿杰啊,進來吧。」梁競星同時按下開門鍵。
趙旭杰推開外面的大門時,梁競星也已經將家門打開,站在玄關處看他,「進來坐吧,你怎麼這時候過來,學校已經放暑假了?」
「我是有點事情要來跟梁爸說,還有看看珩星,我听外婆說她受傷了。」他尾隨梁競星進層,並將手中提的點心交給梁競星,「珩星很喜歡這家的手工巧克力,我特地繞過去買來慰問她的腳傷。」
「你來得不巧,珩星一個小時前已經跟我爸,我媽還有我大哥一起去南部,要到我外公家療傷。」梁競星看了袋子里頭的巧克力一眼,蹙了蹙眉頭。
「她去南部了?!」趙旭杰頗為驚訝。
「嗯。」梁競星自冰箱里拿出兩瓶冰凍可樂,「她這次的傷頗嚴重的,本來在賽前就已經受傷了,早就該棄權,真不知道她到底在逞強什麼,非得踢下那冠軍不可,要不是我爸逼著她退賽,等她比賽完,那只腳也廢了。」
「她賽前腳就受傷了?」他拿過可樂,剛拉開瓶蓋時愣住。
「嗯,好像是為了救一個被不良少年們非禮的國中女生,不小心受的傷。」梁競星拉開可樂瓶蓋,仰頸喝了好幾口。
「是期末考那天的事情嗎?」
「沒錯,不過這珩星也實在是死心眼,腳受傷還非要上場比賽,結果搞得現在不休養個三、四個月不行。」梁競星忍不住苞趙旭杰數落起自己的笨妹妹。
听到這,趙旭杰回想起那日與她的爭執一一當時她其實是為了救人才缺考的吧,且腳已經受了傷……
真該死,當下他不僅不關心她到底是為什麼才遲到的,還徑自認定她是跟人打架,結果與她發生爭執,甚至嚴厲責備她,思及,她肯定對他寒心到了極點,且幾十年的交情將因為自己的盲目而毀掉,他就懊悔得想一拳打爆自己的頭。
「那現在珩星的腳傷如何,會影響到日後的行走或是出賽嗎?」
「傷到筋絡,西醫看是說多休養會痊愈,不過你知道我家一向比較相信中醫,所以才載她回台南給我外公治療。」
「有說何時回來嗎?」他有些擔心自己出國前見不到她,無法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