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齊王根本就沒把九妹當一回事。」排行老四的男子氣憤的說出自行宮傳回的消息,一想到自己喜愛的妹子備受丈夫冷落,就連為他懷孕生子也不聞不問,心里就難過得想找人狠狠的干架。
談老爺听了,卻突然神情一亮,語氣中滿是希冀,「你是指九娘不受寵?」
「豈止不受寵,齊焱自從登基前把九娘送往行宮之後,就沒再關心過她,根本就是昭告天下,他視咱們九娘如糞土!」談四公子惡狠狠的眯起了眼,瞪著桌上那盤瓜子,一副眼某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樣子。
談老爺卻露出今夜第一抹微笑,還嗑起了瓜子,「真的?那我就放心多了。」
「爹!」別說談四公子瞠目結舌,就連跟隨談老爺幾十年之久的外總管也一臉納悶。
談老爺不慌不忙的咽下嘴里的瓜子仁,才提出自己的見解,「四杰,九娘是什麼性子,外人不清楚,難道我們會不清楚嗎?要是真讓九娘進了皇宮,我才要操心呢!如果讓鳳自翔還有鳳思思這對充滿狼子野心的父女知道她的身世,就更慘了!」
談老爺的顧慮其來有自,鳳氏一族干預朝政的企圖越來越昭然若揭,要是談九娘落在他們手中,絕對凶多吉少。
這也是他要制造落寞假像,舉家撤離寒焰國的主要原因。
畢竟樹大招風,談家如果繼續留在這里,野心勃勃的鳳家人怎麼可能坐視不管?一個沒有家族撐腰又備受冷落的王妃,他們可能不會放在眼里,但是一個家產雄厚又備受寵愛的王妃,擺明就是顆絆腳石了!
「爹,我不懂,既然如此,我們怎麼不干脆帶著九妹離開這里,一走了之算了?」談四一向覺得自己腦筋挺好的,就是這件事情讓他怎麼都想不透徹。
談老爺深深的嘆了口氣,把當初說給談九娘听的那句話,一字不差的說出來,「因為怎麼走都是死路一條,只有留在齊王身邊,才有活路!」
這樣神秘又奧妙難解的回答其實並不算回答了剛剛那個問題,事實上,還讓人心中冒出了更多的問題。
曾經把這句話原封不動說給齊焱听的談九娘,心中也有一蘿筐的問題,特別是關于眼前這個男人。
「你又來做什麼?我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搬離行宮,不會打擾到你和其他的嬪妃尋歡作樂,不會惹是生非,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她把自己言辭譏嘲怪罪在睡眠不足的頭上,心想,要是這個反覆無常的男人又無緣無故要他們搬家,她干脆帶著孩子浪跡天涯算了。
唉……若不是阿爹的佔卜向來神準,她早就拎著包袱跑到天涯海角驛。
「我來看孩子們。」齊焱似乎沒有察覺到她挖苦的口氣,只是異常安靜的坐在床畔,盯著那兩張安詳的睡顏。
談九娘挑了挑眉,越過他寬闊的肩頭看著漆黑的夜色,「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就為了看他們兩個流口水?」
她益發嫵媚動人的臉蛋有大半都讓夜色掩蓋,卻仍是敏感的察覺到這個男人專注的視線。
齊焱有些心不在焉的盯著這張越來越精致艷麗的小臉,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尋找溫暖火光的飛蛾,想直撲她懷里。
上次當機立斷要她們母子三人搬出行宮的決定是對的,鳳自翔今天竟然公然闖進後宮,裝神弄鬼的斬殺一名剛剛診出喜脈的嬪妃,還大言不慚的說那嬪妃肚子里的胎兒是妖孽轉世,會帶來曠世天災,不能不除。
若是讓他們發現這活生生的母子三人,又會用什麼詭計除掉他們?
齊焱神色凌厲,卻又從骨子里發寒,他這個登基不過一年半載的新帝要如何才能除掉深得民心的大祭司呢?
「齊焱?」談九娘察覺到他的異狀,一開口就打破了那幾乎蠱惑,心智的魔障。
齊焱。
他是齊焱。
他不但是寒焰國的帝王,還是她和孩子們的依靠!
「你要好好照顧他們。」他突然張開雙手將床上那對龍鳳雙生子輕摟在懷中,一眨眼就消失無蹤。
談九娘瞪著空蕩蕩的床畔,花了一整夜的時間說服自己那個男人眼中絕對沒有閃過類似孤寂的情緒。
當皇帝的身邊到處都是人,哪有可能讓寂寞趁虛而入?
齊王在位第三年,大祭司在開壇祭祖那一天,公然預言妖魔早已降世,為了天下蒼生百姓,他要回到聖山閉關修練,同時也派出四大護法去尋找拜火聖女的下落,好讓國泰民安。
同年,談老爺病重,四公子親自陪同前往靖龍國尋找雲游四海的明神醫下落,在通過兩國唯一的陸路通道龍谷橋的時候,不幸連人帶馬墜落深谷,消息傳回寒焰國之後,舉國嘩然。
「不可能!不可能!阿彩,你是不是听錯了?」談九娘瞪著哭哭啼啼的阿彩,差點失手把懷里熟睡的小女孩給摔了。
「沒有,小姐,阿彩沒听錯,我听見外總管親口告訴內總管這個消息,還要他派人去通知齊王殿下,讓你回談家奔喪。」阿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那張臉簡直比身上風塵僕僕的衣裳還要花。
「奔……奔喪?!」她的阿爹……她的四哥……真的都死了?談九娘眼神空洞的遙望輩子天,自從娘親死掉之後,就沒再這麼傷心難過。
等她回到談家,得知這幾年來談家發生的一連串噩耗,不但船隊損失慘重,大哥和五哥至今下落不明,連阿爹和四哥都遭遇不測,其他的哥哥們分散海外各地,通訊不易,不知是否安然無忌?
談九娘隱藏在黑色幃帽下的小臉蒼白麻木,只有哭腫的雙眼泄漏出濃濃的哀戚。
談家的靈堂只有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守靈,其余的統統是談家雇用的家僕管事,因為真正的談家主子,只剩下她而已。
齊王在第一時間親自前來上香,之後只留幾名衛兵駐守,連上前安慰談九娘幾句都沒有,就轉身離開。
談九娘這名原配形同被打入冷宮的傳聞這下不再只是傳聞,而是鐵錚錚的事實了。
這些流言蜚語對談九娘來說,都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不值一提。
她環顧著曾經熱鬧滾滾的談家大宅,怎麼也想不到短短幾年原來一百多余人口竟然只剩下這三十幾個忠心耿耿的家僕,龐大的家產更在一連串的打擊之下每況愈下,如今也只剩一個空殼子罷了。
談九娘想起阿爹平日樂善好施,對待下屬賞罰分明,面對子女總是嚴而不厲,這樣的老好人怎麼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是不是因為勘破天機試圖保住了她,才會有這樣的下場?
「九小姐,青青節哀順變。」外總管和內總管互相交換一個心虛的眼神之後,紛紛上前將跪在墳前不起的談九娘給扶起來,還體貼的遞上手巾。
誰也沒有多嘴問起貼身侍女阿彩怎麼會不見蹤影,只是默契絕佳的攙扶著這個縴瘦女手上了馬車,回到談家之後,更是代為出面婉謝一些不必要的拜訪,讓談九娘能夠獨處。
一路上,談九娘看著手巾里的密函忽笑忽淚,回到談家大宅時,卻一臉蒼白,游魂似的飄蕩而入。
只是這兩個盡忠職守的總管擋得住從大門走進來的訪客,卻擋不住習慣在夜色中來無影去無蹤的齊王齊焱。
談九娘一踏進寢室掀掉幃帽,就看見應該在皇宮里的齊王齊焱端坐在桌前,疲憊的臉蛋當場揚起一抹鮮明的怒氣,很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
「走開!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去你的寒焰國帝君!去你的一夜夫妻百世恩的夫君!去你的王八蛋臭男人!
她忘不了他拿阿彩的性命要脅她不能帶著龍鳳雙胞胎過來奔喪的強硬,忘不了他在眾人面前刻意冷落她的無情,忘不了今天這樣的局面有可能就是因為自己嫁給了他,違反天意,才會讓老天爺遷怒到阿爹和哥哥們頭上。
雖然她已經明白他威脅阿彩的事情情有可原,他冷落她的行徑其實對她有利,就算沒有她和他的婚姻,談家的命運也不見得會有比較好的結局。
因為她就是拜火聖女……
談九娘宛如行尸走肉般的躺上了床,不停的反覆問著自己,用這麼多條人命換自己這樣壓抑憋屈的生活,值得嗎?
齊焱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你要為小扮兒和小姊兒堅強起來!」
粗嘎低沉的嗓音里,是幾日前到靈堂上香時,絕不可能出現的溫柔關切。
談九娘閉上眼楮不理他,卻止不住腦中盤旋不去的諸多想法,錯過了那副差點攬住她肩頭,又猛然收回的手掌。
這個齊焱老是在三更半夜出現在安置他們的小宅子里,每次總說是去看看孩子們,神情之間有著強烈的渴慕以及更強烈的掙扎,往往會坐在床沿盯著她和孩子們的臉發呆,最後又悄然無聲的離開。
她一直相信他愛著這兩個孩子。
這個男人的眼中,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幾乎讓她看不見他深刻五官上頭張揚的霸氣。
不過三年,那張飛揚跋扈的尊貴臉龐已染上揮不去的沉重,讓他的銳氣宛如磨圓的利刃,少了很多的殺傷力,卻也讓他的雙眼深沉得像是沒有盡頭的深淵,令人耽溺。
但是談九娘要自己硬起心腸,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齊焱,你沒必要留在這里。」事實上,他就連出現的必要都沒有。
談九娘覺得他明著冷淡無情,暗地里卻老拿那種熱力十足的眼神睨著她的矛盾行徑,讓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這個名義上的丈夫。
「我知道。」齊焱看著她逐漸和緩的臉色,暗暗松了一口氣,俊美嚴酷的臉上卻扯出自嘲的笑容,「我也沒想過我會來。」
沒想過自己原來已經放不下這個從沒正眼看過他的小女人!
談九娘十分突兀的笑出聲來,終于掀開濃密的眼睫瞅著他看。
「這次回來,我總算明白你老是偷偷模模的去看孩子們的原因。」她這幾天從內外總管口中听到了太多駭人听聞的消息,誰也想不到迎娶鳳思思的後果,是制造出這麼多骯髒齷齪的殺孽,「齊焱,我不同情你,因為這是你為自己所做的選擇。」
「你知道了什麼?」那雙虎眸微斂,雙拳猛然握緊,似乎就要老羞成怒。
「知道你那座美女如雲的宮殿不適合生養孩子。」談九娘面無表情的說出重點,下一刻口氣驟變,像是殺氣騰騰的母老虎,「我不知道你打算怎麼處理,只要不波及到我,不要把壞主意打到我的孩子身上就行。」
齊焱沒有回答,只是和她四目相對,久久都沒移開過視線。
「我會護著你們。」會用盡一切方式護著他的妻子兒女。
他沒有長篇大論的為自己辯解,沒有逞強夸大自己的能力,只是簡短有力的給了承諾,讓談九娘下意識的覺得有了依靠,又想起自己失去了哪些依靠,莫名的感傷了起來。
「齊焱,我真後悔!」談九娘突然又垂下眼驗,語氣中滿是,懊悔。
齊焱繃直了身軀,壓低了嗓音,听起來頗為急切,「後悔什麼?」
「後悔我不該听我阿爹的話嫁給你!後悔我不該為了躲避注定的劫難嫁給你!後悔我不該讓阿爹和哥哥們承受本來應該是我承受的苦難!」她一古腦的說出橫互心中多日的念頭,雙手遮掩住的臉龐滿是淚痕。
「你的……苦難?」齊焱突然眼皮直跳,直覺的明白自己就要發現一個很重要的秘密。
「齊焱,你相信拜火聖女真的能消災解厄嗎?」
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蒼白憔悴,卻在齊焱心中留下一道清晰可辨的火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