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喳呼,而不是阿諛奉承。貝邦德由心底綻開一枚微笑,欣然地返回餐桌旁,拉開椅子入座,單手支著弧度完美的下顎,望著她伸出一雙白皙靈活的手,將女敕綠的菜葉拿到水龍頭下沖淨,然後切成一段段,放入鍋中翻炒,須臾便香味四溢。
當她捧著一盤翠綠炒青菜轉過身,熱氣騰騰之中,她滿意的笑容被箱氣魷氳,有點不真實,卻溫暖了他的眼。
好久沒看過這麼容易滿足的笑容,身邊的人多是充滿貪欲,渴望名聲財富,外表光鮮亮麗,內在卻是貪婪丑惡。
她的笑容有種淡淡的恬靜,像在靜好的歲月中,悠悠吐露芬芳的一朵小花,他望得出神,胸口流淌過暖流。
這就是……家的感覺?靜靜地、淡淡地,沒有狂喜大樂,卻安詳靜謐得讓人沉澱所有煩憂。
「開動吧!」左茜熙替他添了一碗白飯和一碗湯,擔心他用不慣筷子,還貼心地擺了一副刀叉。
貝邦德注意到她的貼心之舉,唇上的彎弧又大了些,略過刀叉,直接拿起筷子,熟練地夾了一口番茄炒蛋。
「原來你會用筷子啊!」左茜熙低呼。也對,既然他能說得一口流利中文,會用筷子也不奇怪。
「好甜。」貝邦德微詫,舌尖上的炒蛋釋出甜味,又夾了口蒸魚,同樣嘗到淡淡的甜。
「我喜歡吃甜,所以都會在菜里撒一點點糖。」她尷尬地傻笑,糟糕,都忘了家里還有其他人,很習慣地就照平時的下廚習慣烹煮。
「你是螞蟻精轉世?」他失笑。
「我爸媽也這樣說過。」她怔了片刻,眼底浮上懷念。
「他們沒跟你住一起?」他注意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胸口莫名一揪。
「沒有。我爸媽已經過世了。」她笑著搖搖頭。
升高中那一年,爸媽與弟弟在前往花東旅行的公路上發生車禍,她因為臨時答應陪好友去听一場演唱會,躲過了這一劫。
其實,活下來的人不見得比較幸福……每當她思念家人時,心中便會浮上如是想法。
「抱歉。」瞅見她隱藏在笑容中的一絲憂傷,他胸腔微窒。
「沒什麼啦,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吃飯吃飯!」
她擺擺手,一臉豁達的笑。真不可思議,好萊塢超級巨星居然就坐在她家餐桌旁,听她談無意義的往事。
氣氛有過片刻凝重,貝邦德夾著菜,深銳目光時不時地轉向她,只見她怡然自得地吃飯夾菜,心思明顯不在他身上,一瞬間竟松了口大氣。
自從成為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後,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就連上餐廳吃飯也被緊迫盯人地關注,同桌的女伴為了取悅討好他,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他根本很難真正放松身心地好好吃一頓飯。
這個平凡的心願,想不到竟在此時實現,貝邦德越吃越香,一連添了兩碗飯,將每盤菜吃得盤底朝天。
連他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他竟然覺得這一道道帶著淡淡甜味的台灣菜,比起過往吃過的米其林餐廳或一頓要價數千美元的大餐還美味,更合他胃口。
懊怎麼說呢?是家的感覺吧!每道菜都放入了滿滿的誠意,暖暖的心意,食物的靈魂,其實來自于下廚者傾注的情感與那份心意。
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最美味的一頓飯。
「你都不覺得奇怪嗎?」飯後,因為被當成重病傷患對待,被阻止幫忙收拾善後的貝邦德,仍坐在座位上看著她清洗碗盤。
「蛤?」她撇過白淨的臉蛋,表情不解地回瞅。
「我為什麼會出現在台灣,又為什麼會受傷,這些你都不好奇?」
「唔……我怕問了,你會不高興。」大明星不是都很有架子嗎?她不想踩地雷,只是單純想救人罷了,況且,他已經幫她簽了好多名,她想要的回報也收到了,沒道理侵犯他的隱私權。
她的答覆出乎貝邦德的意料,他微微挑起飛揚的劍眉,有點好笑又疑惑地問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貝邦德啊!」她一頭霧水地吶吶回道,不明白他為何會這樣問。
「是嗎?我怎麼覺得,我在你眼中,就跟一只撿回家的流浪狗一樣。」
「我……有嗎?」她的態度傷到他了?
「你的反應跟平常人都不一樣。」
「平常人應該怎麼樣?」她困惑。
「興奮、尖叫、流淚,或是想辦法肢體接觸,拍照擁抱,套話爆料,諸如此類的。」正負兩面粉絲的可能行徑,她都沒出現,他松一口氣之余,不免對她產生好奇。
「我有啊!」洗好碗盤,她拿過抹布擦擦手,走到冰箱拿出一盒蛋糕,放到餐桌上。「我在草叢看到你的時候有尖叫過,幫你月兌衣服擦身體的時候有小小興奮一下……」
還流了鼻血呢!太丟臉了,這個省略不講。「流淚倒是真的沒有,至于拍照擁抱,我想你應該不會同意吧?套話呢,我又沒認識記者,所以就算了。」
算了?好灑月兌的人生觀,他听了竟有點想笑,她年紀輕輕,怎麼會這麼豁達?是因為父母早逝的緣故?
「而且我很喜歡你,我不希望你感到困擾。」她害羞地笑,總算露出尋常粉絲該有的表情。
那羞怯靦腆的笑容,輕輕地觸動了他胸中某一處,奇妙的感覺流淌過心頭,怎麼回事?是剛才那滿桌子的菜收服了他味蕾的關系?還是她尊重、在乎他人感受的態度,讓他在對人性徹底失望之余,觸到了一絲溫暖,所以才會對她……
「要不要吃蛋糕?」左茜熙打開盒子,望著盒子里裝飾著美麗糖霜的蛋糕,眼神如寶石閃閃發亮,那副嗜甜的饞樣,讓他有片刻失神,笑意不自覺地爬上嘴角。
只要是女人都想撲過來咬一口的蜜糖先生,就坐在她面前,她卻只對著盒子里的蛋糕發發饞,莫非是他男性魅力失重了?
「你不喜歡吃甜食嗎?」見他久無回應,她不禁納悶地問,也對,很多男生都不喜吃甜食,這麼絢目的大巨星,應該也……
「我喜歡。」
正要下定論,他突然勾開笑容,那笑容炫亮得震懾人心,她閃神了片刻,心跳失速加快。
呼……冷靜啊!就算她的世界真刮起了龍卷風,她也要好好守住自己那方干淨無憂的沙灘呀!
望著她飛涌嫣紅的臉蛋,貝邦德心中閃過一道模糊的感覺,會是她嗎?可以在鎂光燈熄滅後,仍然愛著離開螢光幕的他……驀然,一股強烈的念頭主宰了他腦海……他想留下來,留在這個不過二十坪大、卻處處充滿家的氛圍的小天地。
在這里,他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不必顧慮形象,也不用隱藏自己的真性情,因為他知道,這個叫作左茜熙的女人,跟以往瘋狂盲目的粉絲都不一樣。
真的,很不一樣……望著一邊切蛋糕一邊揚起燦爛笑靨的左茜熙,貝邦德唇邊的笑痕更深了。
「是我。」當手機一接通,不待對方回應,貝邦德已率先出聲。
「貝邦德?你這個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都快被你搞瘋了!片商每天吵著跟我要人,我像被討債公司追著跑你知不知道!」經紀人珍妮佛像爆竹似地炸了開來, 哩啪啦地罵聲連連。
「冷靜。」貝邦德說道。
「少廢話,快給我滾回洛杉磯!」珍妮佛氣得破口大吼。
「短時間內,我還不想回去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瞧你把好萊塢說得像是萬惡地獄一樣,你知道有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好萊塢嗎?又有幾個人能像你一樣,成為萬眾寵兒,你到底在想什麼?」
「珍妮佛,我累了,我需要一點私人的空間喘息,想想我的下一步。」
「就不能待在洛杉磯喘息?」放屁!珍妮佛內心臭罵。
「我受傷了。」貝邦德揚眸盯著天花板,單臂枕在腦後。
「什麼?!傷到哪里?我的天我的天……」珍妮佛慌得大叫,一手抓著發尾在原地跳腳。他可是萬中選一的天生巨星,要是缺腿斷腳,臉上少了塊肉,添了道蜈蚣疤,不只她,所有女人都會心碎啊!
「放心,有人救了我,我四肢安在,臉上沒疤,牙齒一顆也沒掉。」早猜到經紀人會有此反應,貝邦德故意了幾秒才開口安撫。
「你嚇死我了!」珍妮佛猛拍胸口,彷佛遇害的人是她似的。
「總之,我短時間內不回好萊塢了。」
「那之前談的那些片約,還有宣傳代言,還有雜志拍攝……」
「統統取消,我不在乎。」
「你什麼都不在乎,那你究竟在乎什麼?」老天,他的個性強悍,一旦決定就極少更動,槍炮坦克炮轟都不見得可以改變他心意。珍妮佛撫著額心,覺得自己很需要打上一針鎮靜劑。
貝邦德沉默片刻,盯著天花板的目光異常灼熱,彷佛看透了什麼,有股釋然在眼底蔓延。
「我在乎我的感情,我的心,我身邊的人是否出于真心地愛我,我不想再听那些盲目崇拜的贊美,我想要真實的生活。」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天生就是吃這行飯,注定要成為超級巨星,受到萬人崇拜,那些人愛你,渴望你,難道就不是出于真心?」珍妮佛就是搞不懂他想要的真實究竟是什麼,難道他認為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虛假?
貝邦德閉起眼,嗓音略啞︰「那些人將他們心中幻想的投射在我身上,他們看見的我,只是無數個破碎的角色拼湊而成,從來就不是完整的我,珍妮佛,我想要真正地被愛,也想真正地學會怎麼愛一個人,不是因為我是貝邦德,而是因為……我就是我,因為是我,所以對方愛我,我也愛她。」
珍妮佛愕然。總歸一句話,他之所以出走好萊塢,是為了尋找一份……他口中所謂「真實」的愛情?
「我需要一點時間,只屬于我自己的私人時間,就這樣了,我收線了,保重。」
「貝邦……」果斷地按下結束通話鍵,順便關了機,貝邦德雙手枕在腦後,聞著空氣中近似水果甜氛的女性馨香,閉上眼,心情怡然。
一個直覺跳上腦海,他想,他或許會愛上這里……以及這里的主人。
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