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睡醒,郁喬迷迷糊糊的,她揉揉眼楮,順手把頭發抓到左肩束起來,張開雙臂、伸懶腰……
唉,滿足啊……下樓找杯水喝吧。她的腳板在床邊模索,找到拖鞋把腳套進去,離開軟軟的床鋪。
爽爽爽,好多年了,她差點要忘記睡午覺是什麼感覺了。再打個呵欠、扭扭身子……難怪那麼多人想要游手好閑。
走到一樓,在她看見客廳那刻,嚇!身子往後一彈、大吃一驚。
發生什麼事了?地球被外星人佔領?她在夢中被外星人抓走?這里是外星人的家,她的第一次將奉獻給禿頭大眼沒嘴巴的外星怪物?
傻兩秒、呆三秒,再怔愣五秒鐘,加起來整整十秒的時間,她還是沒辦法消化眼楮看到的訊息。目光掃過沙發、茶幾,轉到櫃子、電視……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難道不是外星人,是她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回到她剛買下房子那年?
閉眼、吸氣、張眼,再閉眼吸氣張眼、再閉眼吸氣張眼……
不管重復同樣的動作多少次,眼前看到的還是同樣場景。她告訴自己,不要怕!就算穿越也沒關系,頂多是賺到幾年青春光陰。
穩定焦慮神經,她奔回二樓,打開房門、看看房間,再跑下樓梯、看看客廳,頭轉左上、轉右下、轉左上、轉右下,她確定再確定後,確定這里是她的房子,自己沒有和外星人亂結情緣,她也沒有穿越,因為房間和睡前一樣凌亂。
可是……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中盤旋,視線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間徘徊。
刪除外星人和穿越選項,她想起童話故事里的小鞋匠,鞋匠只要裁好皮,晚上就有一群小精靈跑出來,替他縫好鞋子,所以,她家的壁角里也住著這樣一群辛勤的家庭精靈?如果她喊兩聲多比,死在哈利波特懷里那個丑家伙會不會出現在眼前?
帶著濃濃的懷疑,她的目光再度掃視眼生的新環境,心,忐忑不安。電燈變亮了;沒有灰塵遮蔽紅顏,木頭地板的顏色加深;櫃子里面的東西雖然整齊得太過分,但客戶資料、營銷項目研究、客戶心理學……每一本都是她的書。
就算她經過菜市場時順手買下,經過三個月、出現腐爛現象的菠蘿花不見了,但這里的確是她的客廳。
客廳大門突然打開,男人的長腳踩進來,半個身子還留在門外,對著手機說話︰「柔柔乖,你幫哥的忙,哥就幫你拿齊翔的私房照,怎樣……記得,除行李之外,我收在電腦桌抽屜的存折印章一定要幫我帶來……好,明天早上九點,我在學校大門等你……哥知道……」
听見鐘裕橋的聲音,郁喬恍然大悟。哦,是他……不、應該是他們齊力創造的奇跡,她睡得太迷糊,居然忘記自己收留兩個無路可去的可憐男性。
香氣從廚房飄來,她往餐廳方向走去,發現小小的餐桌上擺了三菜一湯,聞起來不錯,賣相也很棒,她進廚房時,正好看見齊翔把鍋里的炒青菜盛盤。
哇!那個架勢,根本就是阿基師,她居然敢把炒飯送給他?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自不量力!
齊翔轉身發現她,刻意打量了她幾眼,她戴著近視眼鏡,頭發松松地在左肩束起,幾綹散發垂到頰邊,看起來有些懶散,寬松的黑色T恤很長,蓋到她的下方,七分褲讓她的腿看起來更縴長,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她至少有一百六十五,平常穿高跟鞋時像個女戰士,現在粉紅的臉頰、憨憨的傻眼表情,看起來卻像個高中生。他把手上的盤子交給她。「把菜端到桌上,順便把碗筷擺好,馬上可以吃飯。」
齊翔放下話,轉身洗鍋子,他的手腳伶俐、動作流暢,百分百的廚房好手。
郁喬失笑。收留他果然很物超所值!她端盤子進餐廳,鐘裕橋剛結束掉電話,也走進餐廳。
「睡醒了?我們有沒有吵到你?」鐘裕橋的口氣親切,態度自然,好像他不是意外進駐的外來客,而是自始至終都住在這里的一分子。
他伸手模她的頭,她下意識想躲掉這個很熟悉的動作,但他無視她的閃躲,硬是朝她的頭頂揉了兩下,接著接過盤子,擺到餐桌上,再順手順腳地添飯擺筷,一派「我是男主人」的姿態。
郁喬指指外面、再指指里面,問︰「房子是你們整理的?」
「對啊,你不是要我們保持干淨?」他笑著回答。何止房子,齊翔煮飯時,他連院子都打理過了,這兩天去一趟花市買幾盆便宜的草本植物,裝飾裝飾,里里外外就是貨真價實的煥然一新。
「你們只住一個晚上,干嘛弄這些?」她打算趁著放假,提起精神慢慢整理的說。
「舒服嘛,難道你不喜歡干淨的客廳?」鐘裕橋四兩撥千金,把問題推掉。
「可以開飯了。」齊翔端著熱湯走進餐廳。
「小喬快坐下,嘗嘗齊翔的手藝。」鐘裕橋拉她坐下。
郁喬坐定,拿起碗筷時問︰「你叫做齊翔?」
「對,一齊飛翔。」大橋代替他回答,雜志上說那是他的本名也是藝名。
「我叫郁喬。」
「我知道。」
齊翔點點頭,撇撇嘴巴,那個表情叫做……笑?郁喬不是太確定。
他看起來很幼齒,但神情態度酷得不得了,他的臉有幾分偶像明星的味道,只不過那些偶像比較親民,不像他,一副高高在上的皇帝樣。
是怎樣,讓他們進門後,她的地位飛快從觀世音降為平民百姓?真是現實啊。不過……郁喬一笑。她是在公司里力爭上游的小鯉魚,怎會不認識現實是什麼東西?
現實就是,就算她已經在營銷部待四年,就算她的能力在不少地方都有亮眼表現,就算她努力收攏人心、博取好人緣,但她搶走一群老鳥極力爭取的副理位置,于是理所當然被排擠。
如果連齊翔這點「小小表現」也要計較的話,她在公司里早就活不下去。
看一眼熱騰騰的菜,她心里一下子溫暖起來,夾一根豆苗入口,她很少吃蔬菜的,比較起蔬菜,她比較習慣便當盒里的炸雞腿。
細細咀嚼兩口,她雙眼瞬間放出光芒。哇,只是炒青菜欸,沒有肉絲、沒有干貝在中間徜徉,居然能這麼好吃?
哇哩咧,要是有錢開一間餐廳讓他顧,她一定會大發利市。
「你以前是做大廚的嗎?」郁喬問。
噗!鐘裕橋一口飯噴出半口,幸好他有道德,用手掌把噴出物給捂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郁喬莫名其妙轉頭看他。什麼表情嘛,他吃的是炒牛柳,又不是炒蟑螂絲,臉色干嘛這麼怪。
「我說錯了?你不覺得齊翔的菜很好吃?」
鐘裕橋吞掉嘴里的食物,再把掌中異物清理干淨,反問︰「你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
她還沒回答,齊翔先接話,「她的確不知道我做什麼。」
「怎麼可能?」鐘裕橋驚問。
就算他是男人,不迷偶像、不听流行歌、不關心演藝圈,但多少也會覺得他眼熟啊,只要把他的名字和人牽起線,誰不知道他曾在演藝圈紅了好幾年。
「所以他是台灣十大槍擊要犯?」她盯住齊翔問。
听到她的問題,輪到齊翔噴飯。
他的道德低落,一口飯全噴在桌面上,雖然沒污染到盤中菜肴,但已經夠讓有潔癖的鐘裕橋消化不良。
「啊是怎樣?飯里有毒嗎,你們干嘛輪流噴飯?」她眼底充滿嫌惡,不甘心給她做飯吃,也不必表現得這麼明顯。
「你覺得我長得像槍擊要犯嗎?」齊翔的酷臉維持不住,他怒指自己,眼楮瞠得很大,下巴瞬間強壯堅硬,大有「你敢回答對,我馬上讓你嘗嘗人肉叉燒包的滋味」的氣勢。
「不像,比較像性侵犯。」郁喬上下打量一番後,說出更讓人心碎的答案。
本!他把筷子朝桌上用力一拍。她的眼楮是用什麼做的,半點觀察力都沒!
「我長成這樣還要性侵女人?我只要出聲大喊,馬上會有女人列隊,等著和我上床!」
「不是槍擊要犯、不是性侵犯,所以呢?你是專印假鈔的經濟犯?」這個答案夠好了吧,鐵達尼號那個男主角也印餅。
鐘裕橋搖頭,無奈地說︰「你不要指望她猜,直接告訴她比較快。」
「我干嘛告訴她,她不知道是她無知,跟我有什麼關系。」
嘿,什麼態度啊,囂張的咧,不知道他是她無知?拜托,他是總統還是行政院長啊,走在馬路上,人人都要叫得出他的名號。
她態度悠然地用筷子指指他,附和他的話。
「說得好,我的無知、跟你沒啥關系,不過對于獨居女子,收留來路不明的男人,是比較危險一些,不如……」
郁喬微笑,把半截沒說完的話收起來,留下足夠的空間讓他自己想象。
齊翔不無知,所以听出來另外半截,那半截叫做——順我者留、逆我者走。
鐘裕橋帶著看好戲的神情望向齊翔。看來小喬對于「物超所值」這種事,並沒有那麼在意。
可是齊翔低著頭,擺明不配合,他拿著筷子撥米粒,不為所動。
凡是人就會討厭這種「吊足胃口,又不把話說完」的事,郁喬皺眉,惱上齊翔的同時,也火大知情不報的大橋。不過現在生氣擺一邊,填飽肚子放中間,有沒有听過吃飯皇帝大?
見她不追問,鐘裕橋心底有幾分訝異。她不好奇?以前什麼事她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啊,難道是多年修煉,已經修煉出聖人氣質?
郁喬知道他的懷疑,卻不理他,再夾一筷子豆苗放進碗里。
一筷子豆苗約十來根,別人是一口一把,她是一口一根,像小鳥啄米,表情明明寫著「很好吃」,可是動作卻顯現出「很忍耐」,這是怎麼回事?
鐘裕橋皺眉頭,試一筷子豆苗。很好吃啊,她干嘛吃得這麼痛苦?
不信邪,他舀一湯匙炒牛肉放到她的盤子里,她更過分了,一條三公分的牛肉條,她居然分三口才吃掉,細嚼慢咽也沒這麼夸張。
齊翔看不過去,雖然不干他的事,他還是用湯匙舀了麻婆豆腐放到她碗里。她看一眼堆積如山的盤子,嘆氣,然後埋頭苦干,可是把所有的菜試過一輪後,她還是喜歡一根一根啃豆苗。
「你干嘛吃那麼慢?」齊翔問。
她頭也不抬地說︰「我是易胖體質。」
易個鬼,她明明瘦得像紙片人,齊翔用力瞪她兩眼。
齊翔看到她的慢,鐘裕橋卻看到她的重復性。他問︰「小喬,你記不記得,我常說你吃東西很怪癖?」
她一笑,抬起頭回答,「對啊。」
「你只要吃到順口的食物,就要連續吃很多次,我都快膩死了,你還不肯放棄。我問你為什麼,你說︰「我要記住它的味道。」」
那口氣,說得好像她的記憶力很差似的,偏偏她每次贏都是贏在背科。
「吃一次就可以記住了,干嘛吃很多次,難道你長著豬腦袋?」齊翔嗤笑一聲。
說不清楚為什麼,他有點不爽,因為大橋太懂她,而自己對她一無所知。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今天才算正式認識啊,照理說,見面一次就登堂入室,他已經是超進度,不過,他的胸口依然不舒服。
「以前小喬喜歡學校旁邊賣的蔥油餅,每天下課都跑去買,如果身上沒多帶錢,還寧可餓肚子、熬著不吃中餐,也要把錢省下來買蔥油餅。」鐘裕橋最喜歡說「以前」,有兩人共同回憶的橋段。
「為什麼?真那麼好吃?」齊翔問。如果她喜歡,他也會做蔥油餅。
她停下筷子,認真思考,齊翔發現,她認真想某些事的時候,會下意識把頭偏到右邊。很好,他多認識她一點點。
「我習慣借著某種味道來記住某個人,因為我會擔心,我在乎的那些人從記憶里徹底消失,如果連我都記不住他們,那麼他們就真的不存在了吧?」
她沒說破,但鐘裕橋和齊翔都大概猜出她拼命想記住的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