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梅呆坐在房內,比對著畫冊與畫作上的果女。
一樣的,確實是一樣的……她並沒有看錯。
可四爺既是墨染,為何在听她提及墨染時不曾吐實?
不過,他曾說過,墨染和她想象的不同……垂眼將這段時日的四爺想過一遍,她幾乎可以篤定,四爺對自己曾經荒唐的少年時期極為嫌惡,那她恐怕是刺傷了他。
但她又有滿肚子疑問,不懂他為何不再畫一般的山水圖。如今皇上又召他進宮,該不會是要他收斂別再畫婬畫?
可又不對,四爺提過,墨染十年前就已改畫秘戲圖,皇上要是有微詞,也不會等到現在,那皇上又是為何召他進宮?
百思不得其解,教她幽然嘆了口氣,抬眼望向窗外,才驚見天色已暗。
快步走到門外,外頭半點聲響皆無,寂靜得教她不安。
這時分,向大哥通常會幫她送晚膳,為何至今卻不見他來?該不會是四爺在宮中發生什麼事,至今未歸,所以他前去查探?
忖著,她一刻不作停留,舉步朝前院書肆而去,然未過穿堂,便听見敦親王的聲音——
「好端端的,怎會教人給發現?」
「算了吧,王爺。」
听見慕君澤淡然的回答,教她高懸的心總算安穩放下,她就站在穿堂前,等待兩人到來。
「可本王還是想不透怎麼……」
慕君澤听著齊千里叨念,走過穿堂,就見那抹娉婷身影在前,不由得月兌口道︰「染梅?」不是要她在房里待著,她怎會在這兒?
「奴婢見過王爺、四爺。」她乖順地福身。微抬眼,心頭微微顫著。
仔細打量他,他戴著如意長冠,露出刀鑿般的立體五官,銀白半臂在身襯出他的高大挺拔,清朗俊魅,風華逼人,教她不自覺地羞斂長睫。
不等慕君澤開口,齊千里已經率先開口,「正好叫丫鬟替我們泡壺茶。」
「王爺,我已經差人備膳了。」慕君澤神色不變地道,忖著如何將染梅支開。
「用膳前先喝茶,本王講得口都渴了。」話落,齊千里舉步走在前。
慕君澤眉頭微皺了下,只得使了個眼神讓染梅去備茶具。
染梅看出他似乎不想見到她,有些失落地走向廚房,適巧瞧見廚房正忙著做菜,一屋子的辣味。她想起每日每頓膳食里至少都會有一道辣菜,全都因為四爺喜辣,她才得以一解思鄉愁緒。
在廚房里幫了點小忙,備妥了茶具,她便和幾名下人一道到湖上小亭,遠遠的就听到齊千里發牢騷般地嚷著。
「這事本王非查到底不可。」
「王爺還是別打草驚蛇的好。」瞧下人陸續端菜上桌,他使了個眼神要齊千里謹言慎行。
「都是你府里的人,還怕隔牆有耳?」齊千里沒好氣地啐道。
「小心為上。」慕君澤淡道。
書肆里的伙計小廝,全都是他從慕府的家生子里挑選的,自然忠心無疑,可有些事他並不打算讓染梅听見。尤其皇上邀畫一事,就怕她察覺到什麼。
然而,這些片段話語听在染梅耳里,像是在防自己,教她情緒更加低落,將茶具備放好,有些意興闌珊地添著柴火煮茶。
待菜都上桌,齊千里收回遠眺湖面的目光。「說到底就是有人發現你的手傷將愈,否則皇上不會執意要你作七夕屏畫,二個月前好不容易推掉了春賞圖,結果現在卻……」
慕君澤眉頭微皺了下。「王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事不用再多說了。」
染梅一驚,難不成是那日在歡喜樓……因為四爺護住了她,才會教人發覺他的手傷將愈,可是,這又和皇上下令作畫有何關聯?
能得皇上欽點,這代表他受盡皇寵,是不?可是照王爺「好不容易推掉了春賞圖」的說法,這豈不是意味著四爺不願接受皇上的邀畫?為什麼?
「這麼說也對,不過那七折頁七夕屏畫可不小,光是一幅就要高百寸寬六十寸,以錦織絹為畫布,每幅畫景還得與七夕應景,屏框的材質亦是,屆時擺放之位也是問題,才能畫出合適的景象,要是猜錯……七郎,到時候本王救不了你。」
「這點小事還要王爺相助,不是顯得我太無能了。」他持筷替齊千里布菜。「王爺,用膳吧。」
「欸,這道菜……」齊千里有些意外菜色中竟有一道辣肉羹。
慕君澤順勢看去,無力地閉了閉眼。他都忘了曾交代廚房,每頓膳食至少有一道辣菜,如今可好了,準備折騰自己了。
「七郎,你不是不吃辣?」
「……偶爾為之又何妨。」他不是不吃,只是少吃。
余光瞥向染梅,果真瞧她一臉不解地盯著自己。她那般聰穎,只要稍加提點,怎可能看不穿自己的心思,可他不想讓王爺發現他對她的用心,畢竟正值多事之秋,依王爺的多疑性子,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王爺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的人。
「可本王記得你吃不了辣,要不你吃一口給本王瞧瞧。」齊千里壓根不信,非要他嘗一口不可。
慕君澤不假思索地舀一匙入口,還睨了齊千里一眼。「這肉先蒸後炸極彈牙,配上這酸辣的勾芡湯汁,簡直是一絕,王爺何不試試。」
齊千里狐疑地望向他,嘗了口,只覺得辣味竄進腦袋,都快飆淚了,他怎能像沒事人般?
正要問,拱橋底下,有人輕喚著。「王爺,王爺的侍衛有事稟報。」向臨春後頭跟著兩位王爺府侍衛。
齊千里望去,勾動手指,一名侍衛立刻快步走近,附在耳邊準備低語稟報。
「這是做什麼?在這兒的是本王的兄弟,有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地說?」齊千里面色不善地道。「大聲點說。」
侍衛有些為難,最終還是依他吩咐,大聲道︰「王妃說,王爺要是再不回府,肯定就是和慕家四爺有龍陽之嫌,她要稟……」
「住口!」齊千里動作飛快,手中玉筷射去,教侍衛立刻閉嘴。頭疼地掐著眉間,他抬起尷尬的笑臉,「七郎,本王先回府了,你慢用。」
慕君澤沒開口,朝他比了個請的動作。
齊千里三步並兩步地離開,還踹了侍衛一腳,暗惱他行事不懂變通,害自己在兄弟面前丟盡顏面。
亭內,突地靜謐,只余松果爆燒的聲響。
「四爺,用茶。」染梅舍去剛沏好的茶,將第一泡半涼的茶遞到他面前。
慕君澤神色未變,以手探了杯溫,確定茶溫微涼,才徐徐地咽下,卻抹不去那纏附在舌上的辣。
「四爺,要是還去不了辣,那就吃點菜,好比這道開陽酸菜,里頭加了些許酸女乃,多少可以去辣。」她快手替他布菜。
慕君澤狼吞虎咽著,仿佛已經被這辣味給逼到了極限,忍無可忍!
懊死,簡直是要辣死他了!
「四爺,抱歉,是我要廚子將花椒爆在香油里,再淋到肉羹上……」瞧他還是一臉難受,證實了她的猜想。「四爺根本無法吃辣,為何每天的膳食里總有一味辣,而且向大哥還說,那是因為四爺喜歡,四爺又為何陪我上酒樓點辣菜吃?」
方才瞧四爺連咀嚼都沒,像是直接把肉羹給吞下月復,她便覺得古怪,而後見他大手緊握成拳像在隱忍什麼,她才察覺不對勁。
慕君澤托著額,等著那股辣味緩緩褪去,良久沒開口。
「四爺是為了奴婢才要廚子準備辣菜?」歡喜樓那回教他看出她喜歡辣味,這得要多心細如發、用心觀察,才能猜中她的心思喜好。
「……你吃一口。」半晌,他吐出這句話。如果可以,他想親手喂她,可是這辣味實在是太折騰人,辣得他很難受。
染梅不解,還是乖乖吃了一口,滿足地笑眯起眼,仿佛她吃的是什麼難得一見的山珍海味。
「不辣?」
「適中。」事實上對她而言,這點辣味就像是前菜罷了。
「辣死我了。」他咬牙道。
「四爺既然吃不了辣,剛剛就不該硬著頭皮吃。」話一出口,她腦袋閃過靈光,像是把什麼給連結在一塊,「四爺是怕王爺發覺,我就是害四爺被人發現手傷將愈的人!」
王爺氣忿難休,直嚷著要追查誰害他的秘密被發現,要是王爺發現四爺貼心地要廚子為了她備辣菜,就可能會懷疑到她身上,是吧,是這樣的吧。
可是她不懂,他為何千方百計拒絕皇上邀畫。
「你沒有害我,是我自個兒要這麼做的。」事實上,是他不假思索出手,才會惹來這些麻煩。
「四爺為何要為奴婢做這麼多?」她不懂,他總是喜歡戲弄她,甚至想趕她走,可是又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她、嬌寵她。
「我開心。」他眸光一轉,朝她招招手。
染梅以為他辣得難過,閃過爐子來到他身旁。
慕君澤輕而易舉地將她抱在腿上,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已經吻上她的唇,教她錯愕地瞪大眼。
她的耳邊嗡嗡響著,不明白剛才還好好地說話,怎麼他就突然惡劣地親她,而且他的舌,他的舌……
「該死,好辣!」慕君澤哈著氣,不敢相信她怎能忍受這種辣度。「往後別再吃辣了。」
然而話一出口,就見她滿臉通紅,淚水已在眼眶待命。
「別哭。」他對女人的眼淚沒轍,那起源于他的妹子,只要一見女人的淚,就會教他手足無措。「敢哭,我就吻你。」
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語出恐嚇。果真見她噤聲,可是淚水就在眸底打轉,直教他心憐不已。「我都做了這麼多,你還不懂我討好你的意思?」不過是親吻就教她快掉淚,要他怎麼「辣手摧花」?
「四爺總是不把話說清楚,一會要我走,一會要我留,我怎麼懂?而且四爺不該……」她緊握著粉拳,就連話都說得結巴不清。
「討厭?」他湊近問。
她瞠圓眼,竟不知如何回答。討厭?應該要討厭的……可是她心跳得好快,反正重點是他不該親她,這舉措是不合乎禮教的!
「沒回答,就當你不討厭。」他自個兒替她下結論,輕握起她的手。「入秋後,找個時間成親吧。」
跋緊將她收進慕府,是保護她的一種做法,也是能讓他徹底安心的方法。他想要她為伴,是知己更是妻子,從此相伴不離。
她是大鄒神官之女,身分太微妙,要是皇上知情,肯定會拿她當籌碼,將她送回大鄒,而他絕對不允這種狀況發生,所以動作要快。
「嗄?」
「不肯,那我只好把生米煮成熟飯了。」雖說這麼做有點下流,但是非常時期有非常做法,只能請她多擔待了。
他一貼近,嚇得她拔聲尖叫。「四爺!」
「在,我耳力好得很,不需要喊那麼大聲。」他懶懶地掏著耳朵。
「你不可以……」
「對了,你要不要學畫?」他懶聲打斷她未竟的叨念。
「嗄?」她在說什麼,他在問什麼啊?
「不想學?」發現她看他的目光有所不同,他猜想她八成得知他就是墨染,而膽敢說出的,必定是大哥那個小人。
是說,依她的聰穎,就算大哥不說,光听他和敦親王之間的對談,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既是瞞不了,那就無需再瞞,再者他既要得到她,當然就要利用她對他多年的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