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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仙房里的嬌兒 第5章(2)

「你在做什麼?!」他惱聲吼著,一把抓住她的手。

染梅直睇著他,小嘴一扁,委屈地紅了眼眶。「奴婢以為四爺……」瞧她,擔憂驚嚇都是自找的,他不是好好的嗎,她何苦為他躍湖,還得受他責罵。

「你以為我溺水?」

一浮出水面就見她躍湖,還以為她是想不開,豈料她竟是來救他的。

她的莽撞令他內心欣喜。原以為她是厭惡他的,他才打算要她離開慕府,另覓其他安全之地,就連在外頭接應的人都已安排好了。

然而事情幾乎不是如他所想,甚至她對他的關心讓他生了希望,不得不承認,他對擁有相近遭遇的她,心憐不已。

染梅眼里的淚水滑落,一顆一顆猶如斷線的珍珠,仿佛受盡委屈無處伸冤,教他不舍地俯近,吻去她的淚,嚇得她驀地瞪大眼。

「你你你……」她瞠圓水眸。

「先上岸吧。」他啞聲道,原本扣住她的手改為環住她的腰,帶著她游近岸邊,只見向臨春和燕青相偕急步而來。

慕君澤拉著染梅上岸,突見她的中衣敞開,露出底下的粉色肚兜與邊緣處的艷紅刺青,隨即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里。

向臨春和燕青撞見這一幕,不禁微怔了下。而他懷里的染梅也在錯愕半晌後,些微掙扎著。

他的上身赤果,暖暖的體溫使得她心跳加速,渾身發軟。

「衣襟開了,我抱你回房。」他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沒人瞧見吧,他希望沒有。

染梅視線往下探,趕忙拉緊敞開的衣襟。

慕君澤隨即將她打橫抱起,向臨春和燕青目送著他大步朝主屋的方向而去。

兩人回到寢房,慕君澤立刻放下她,從衣櫥里抽出大布巾遞給她。「等我一下,我去拿你的衣裳。」

染梅還來不及答謝,渾身濕透的他已快步離去。她拿著布巾擦拭著,一會便見他踅回,將包袱遞給她。

「多謝四爺,我回房更衣。」她接過,羞赧地垂下眼,不敢看他精壯的赤果上身。

「在這兒換。」

「可是……」

「去屏風後頭。」他指著床旁的繡畫屏風。「那屏風是依墨染年少的畫繡成的,你可以邊換邊欣賞。」

提起墨染,教她想起他所畫的果女畫。「四爺,你的畫風……」

「快去,我也要換衣。」他打斷她未竟的話,拉開衣櫥抽出一件月牙白的袍子,頭也沒回地道︰「不過要是那日你沒瞧清楚我的身體,今日想要欣賞,我倒也不介意。」

見他像是要拉掉褲子,她二話不說地跑到屏風後頭。

棒著屏風,听見另一頭的窸窣聲,直覺認定他正在換衣服,不知怎地,教她無端想起那日不慎窺見的赤果身軀,羞得她滿臉通紅,哪怕懷里的包袱都快要被她身上的水給浸濕,她還是動也不動,更遑論欣賞眼前這幅繡畫。

「你還不換,難不成是要我幫你?」

那戲譫笑聲響起,教她抓著衣襟,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

「染梅。」

「奴奴奴婢要換了。」別催她,她手腳發顫著。

「如今你不走,往後也別想走了。」

「嗄?」

「本來是為了你好才要你走,可如今……我不想放你走了。」原本認為她厭惡他,她離開,對她而言才是好事,但那他心煩不已,才會躍入湖中泅泳,但她試圖相救的舉措教他改變了決定,只要她是對他有一點好感的,那麼他就不會再放手,他要把她留在身邊,由自己保護。

那低啞的嗓音近在耳邊,她抬眼,對上那雙逆光卻依舊深邃幽亮的眸,她的心狂亂地跳著。

她不懂他的意思,可他盯視她的眼陣如子夜般,像是要將她吞噬,教她只能傻愣愣地與他對視,怎麼也移不開眼。

「染梅……」

眼見他探出手,大手輕柔地撫過她的頰,縴長的手指緩緩地勾勒著她的五官,她幾乎是屏住氣息,像是被定住,忘了抗議。

「往後不許再哭,懂嗎。」他低頭俯近她。

心跳得像是要竄出胸口,眼見他越貼越近,近到她可以嗅聞到他的氣息,近到她來不及阻止他的輕薄——驀地他轉身低喝,高大身形擋在屏風前,不讓她半點春光外泄。

「誰這麼大膽,未經我的允許進門?!」

門板不過才開了條縫,隨即外頭幽幽地傳來溫醇嗓音,「四弟,你這麼凶,大哥好傷心。」

「大哥,你怎麼來了?」他微愕,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大步走向門邊。「宮里傳來消息?」

「聰明的四弟,大哥就是來傳訊的。」

慕君澤飛快地閃出門外,平視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仿的臉。「三哥傳來的?」

打從在歡喜樓遇到周二少,他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算算時間,皇上也差不多該召見他了。

「不,是皇上身邊的邵公公,現在人就在書肆外頭等著,轎子也都給你備妥了呢。」慕君賢笑容可掬地道。

兄弟倆有著相似的眸子,卻因為不同的氣質呈現不同的感覺;慕君澤眸色邪魅,放浪不羈;慕君賢則是溫和,豐神俊秀,舉手投足間有股令人傾心的斯文書卷味,壓根不像是日理萬機的慕府大當家。

慕君澤不禁哼笑一聲,「押人吶。」

「是皇上恩典,召你進宮。」慕君賢笑呵呵地道,目光朝門縫鑽去,卻被擋個扎實,連個影子都沒瞧見。「誰在里頭,大哥真好奇。」

「大哥有時間好奇,倒不如先把手稿交出來。」慕君澤皮笑肉不笑地說。

「唉,我工作繁忙,哪有時間寫手稿?」慕君賢嘆聲連連。

慕君賢,慕府大當家,更是一代婬書大師鏡花。

原本是閑暇打發時間寫的,豈料手稿被他這沒良心的四弟給挖出,逼得他淪落為婬書宗師,這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沒天良的是,四弟也不想想他帶領數十個大掌櫃,日夜與賬冊作戰,竟還逼他寫手稿……回頭再教他良心兩個字怎麼寫。

「你把工作都丟給總掌櫃了,哪里忙?」慕君澤皮笑肉不笑地戳穿他的謊言。

慕家家大業大,全靠一個大哥是不可能的,所以爹尚在世時,便已經教了數十個大掌櫃,還從中挑選出最可靠和信任的總掌櫃,替大當家分憂解勞,哪里還需要他事事親力親為?

再者新一任的總掌櫃可是大哥當年一手教,如今欽點的,能讓大哥睡到日上三竿還不需到鋪子走動,能力可見一斑。

「唉,要跟一個沒學商的人交代清楚,天都黑了。」慕君賢笑容不減,往他肩頭一搭,壓低了聲音。「近來有不少商旅高價收購地方的鐵、糧、馬匹……數字大到像要備戰,才會教我這麼忙。」

慕君澤微揚濃眉。「王朝律例不是規定這三樣物品皆有限制買賣數量?」

「有管制,只限單一城鎮,有人費盡心機又不辭辛勞地從各大城分批購買,這數量一合計,很可觀的。」

「看來對方正在緊鑼密鼓準備中呢。」

「敦親王交代的事你心里要有個底了,若有消息,可得提點我一聲,好讓我可以循線追查。」

「放心吧大哥,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那好,換套衣裳進宮吧。」他推門。

「大哥先回去吧。」慕君澤一把扣住他的手。

「怎麼好,我替你著裝,你知道的,那套皇上賞賜的朝服總得有人幫忙才成。」慕君賢揚笑,反扣住他的手欲推門而入。

慕君澤毫不客氣地抓住門板。「大哥,臨春就在你身後,有他幫我就夠了。」

「真是太客氣了,四弟。」慕君賢腳往門縫一卡,硬是不讓他把門關緊。

「大哥很想看我生氣嗎?」他突地勾笑,笑容教人頭皮發麻。

慕君賢臉上笑意始終未減。「滿足大哥的好奇心,大哥才有辦法交出手稿。」

「威脅我?」

「是逼你。」

慕君澤額際青筋微顫,突地門板從里頭被拉開,慕君賢瞧見了里頭的人是……

「染梅?」

「奴婢見過大爺。」染梅向慕君賢欠了欠身。

慕君賢眉頭揚起,難得眸帶譴責地看向慕君澤。「君憐前幾日才跟我提起,要我跟你討回染梅,沒想到你手腳真快。」瞧瞧,兩人的發絲都還濕著,晌午時分鴛鴦戲水,還真是好興致吶。

「人我要了,跟君憐說,要她想都別想。」

「玩真的?」

「大哥……」他聲調一沉。

「說笑罷了。」慕君賢雙手一擺。「正事要緊。」

慕君澤警告地睨他一眼,以口形告知他別對染梅透露任何事,隨即朝守在幾步外的向臨春一彈指,向臨春立刻跟著一道進房。

兩人進房,染梅自然得出來,她神色有些尷尬地朝慕君賢笑笑。

「事情不是大爺想的那般,奴婢無心高攀。」她在房里听到兩人對話,猜想慕君賢恐怕誤會他倆,趕忙解釋。

「哪來高攀不高攀,慕家不講究門第,只要對眼了,哪怕是花娘也能帶回府。」慕君賢笑睇著她。

打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對她極具好感,除了因為她那沉定的氣質,還有不似一般姑娘的優雅舉止,因而盡避對她的來歷起疑,還是破例留下她。

他對自己的識人眼力相當自信,因為從未出錯。

「奴婢只是……」

「我家四弟可未動過情,他都對我開口要人了,我豈能不允他。」

「嗄?」開口要人?

「說來,我似乎也答應得太快,應該刁難一下才是。」慕君賢像是想起什麼,覺得扼腕極了。

染梅傻眼,只覺得這對兄弟很奇怪,至少她沒遇過這般不拘小節的富戶人家,甚至家宅中也不曾上演兄弟鬩牆的戲碼。

「把你讓給他似乎是可惜了些……」

「咦?」

慕君賢挑起她濕覆頰際的發絲,笑意溫煦地道︰「要是尚無夫妻之實,你可願意干脆跟了我?」

染梅傻眼,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她听錯了吧,初見大爺時,只覺得此人溫潤如玉,俊朗出塵,更沒有任何架子,待人極為和善,可怎麼一段時日不見,她竟覺得他和四爺有點像,尤其那雙眼相似得教人心驚。

「嗯?說呀。」

染梅腦袋一片空白,哪里知道他在問什麼,自己又要答什麼。

驀地,一道陰影逼近,硬是撥開慕君賢的手,她才驚覺慕君澤不知何時來到面前,而且他看起來跟平常極不相同。

慕君澤長發束起,頭戴如意長冠,身穿赭紅繡錦袍,外頭搭了件銀白繡蟒斜肩半臂,顯得他高大昂藏,卓爾不凡,教她怎麼也轉不開眼。

而此刻,慕君澤大手緊扣著慕君賢,似笑非笑地問︰「大哥,調戲弟妹好玩嗎?」

「還可以。」慕君賢笑笑松開手里那綹細滑的發絲。「四弟,時間不早了。」

「是啊,大哥也該走了,還是要我派人去把開陽找來?」慕家的總掌櫃既能掌舵,也能治大哥的懶病和瞎鬧病。

「怎麼好意思麻煩,我這就走,咱們一道走。」他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可不想這麼早就被拖回去算那堆帳。

「走。」慕君澤干脆拖著他。

「四弟,你這樣拖著大哥,大哥很沒面子。」

「大哥,別擔心,你本來就沒有面子可言。」

「四弟,我好心寒。」

「大哥,我會叫開陽暖暖你。」

「……」

兩人走得又快又急,染梅趕忙跟上腳步,卻被向臨春攔下。「向大哥?」她不解地看向他。

「染梅,四爺說了要你在房內休息,要是想作畫就到他的書房。」向臨春把慕君澤交代的話說過一遍。

「可是,我還能留下嗎?」

「四爺既是這麼安排,自然是要你留下。」

「我去問問。」她撩起裙擺小跑步去追,向臨春見阻止不了,干脆就由著她,守在她身後幾步外。然而等她趕到書肆大門時,早已不見慕君澤的身影。

「染梅。」聞聲,她抬眼望去,就見馬車內的慕君賢正朝她招手。

「大爺。」

「待在書肆內,別到處跑,要是你四爺回來找不到你,他可要發火了。」剛才一路上四弟略略提了些關于她的事,所以能讓她少在外拋頭露面,總是較妥當。

這席話教染梅不知如何應對。

四爺本來要她走,可在他房內換衣時,他又說不允了,而她的疑問也還沒問出口,「大爺,四爺上哪了?」說穿了,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到底上哪去了,只因他那一身裝束,總覺得太過隆重。

「皇上召他進宮。」

「進宮?可四爺並無官職,他……」

「他確實沒有官職,但皇上要自己封的畫仙進宮覲見,他能說不嗎?」慕君賢笑容滿面地道。四弟不準他說,他偏要說,誰叫他剛剛一點面子都不給他。

「畫仙?」她抽口氣,「……誰?」

「不就是你家四爺。」他呵呵笑著。

轟的一聲,像是萬里晴空打下暴雷,教染梅呆愣的說不出話。四爺……就是墨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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