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二十二天了……」芝恩每天數著日子,就是盼望相公早點回來。
堇芳噗哺一笑。「二女乃女乃又在想二爺了?」
「當然會想。」她羞赧地承認。
「二爺過去經常一出門就是兩、三個月,二女乃女乃要習慣才行。」堇芳說。
芝恩苦笑一下。「我知道,但還是很想他。」
「……二嫂!」吃完點心的亭玉拉著她的袖子,指著不遠處的月洞門。「我要去外面,咱們去外面玩好不好?」
她看著傻笑的小泵。「你要去外面?」
「二女乃女乃可別真的答應大姑娘,要是打破了花瓶,或跑到二爺的書房,把書撕破,可別怪奴婢沒有事先提醒。」張嬤嬤在旁邊潑著冷水。
「亭玉會很乖的對不對?」芝恩問著小泵。
亭玉用力點頭。「亭玉听二嫂的話。」
「好,那二嫂帶你到外頭去玩。」她不希望小泵連在家中,都得困在這座小跨院里頭,那真是太可憐了。
「快點!」亭玉拉著二嫂就要往外走。
芝恩牽著她的手,跨出月洞門,見小泵開心地像個孩子,想著這麼多年,都被關了起來,心不禁都酸了,希望有一天能讓雲家的親友都看到她乖巧听話的模樣,不要再當她是瘋子了。
「壞人……會不會生氣?」她口中的壞人指的就是雲景琛,還不忘左右查看,就怕他會突然出現。
「你二哥不是壞人,只是說話口氣嚴厲了些,他真的很關心亭玉,等他回來,亭玉叫他一聲二哥好不好?」芝恩相信相公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有些別扭。「二哥?」
「亭玉下次要是見到他,可以試著叫叫看。」芝恩哄誘地說。
听完二嫂的話,亭玉歪著頭,像在思索要不要叫二哥,不過一下子就忘了,被天井中央的那座大水池給吸引住了目光。
「魚……二嫂有魚……好多好多……」她驚嘆地說。
芝恩伸手撥了撥水面。「這個水池可是比小跨院里頭的還大,魚也更多。」
見狀,她也學她撥了幾下水面,魚兒馬上驚慌地游開,亭玉覺得有趣,于是一直重復同樣的動作。「好好玩……」
「這麼做魚很可憐。」芝恩制止她的行為。
亭玉歪著腦袋,仿佛在思考。「可憐?」
「亭玉也不喜歡有人故意嚇你吧?這些魚也是一樣,用眼楮看就好。」她當小泵是孩子,即使再小的事,都耐心的教。
似乎听懂了,亭玉揮動雙手。「亭玉乖,不會嚇魚……」
「好乖。」芝恩贊許地說。
她接著又仰著腦袋、小嘴微張地打量起這座四合院式的雙層建築,總覺得這里好熟悉,似乎以前曾經來過。
憑著腦中薄弱又錯亂的記憶,亭玉開始四周走動,觸模門板上的花鳥幾何木雕圖案,仿佛在尋找什麼。
當她看到通往西側的甬道,突然停下腳步,兩眼睜得大大的,似乎瞧見可怕的東西,接著倒退兩步,還不斷地搖頭晃腦。
「亭玉不要過去那里……」她瞪視前方,揮舞雙手。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芝恩奇怪地問。「你說什麼?」
亭玉頭搖得更用力了。「不可以過去那里……不要去……」
「亭玉,你怎麼了?」芝恩又問。
「不要過去!不可以!不可以!」亭玉連叫了幾聲,轉身就跑回小跨院,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亭玉不要過去!」
芝恩也跟著回到小跨院,才奔進寢房,就見小泵整個人瑟縮在牆角,兩手圈抱著膝蓋,表情非常驚恐。
「亭玉——」她跪坐在地上,才朝小泵伸出手,對方立刻尖叫。
「走開!不可以過去!」亭玉兩眼圓瞠、目光無神,語無倫次地叫嚷著。「救命……救命……不可以過去……」
她心急如焚地抱著不住掙扎的小泵。「好,咱們不過去,沒事了。」
「亭玉怕怕……不要去那里……」
「有二嫂在,二嫂會保護亭玉的,亭玉不怕。」芝恩不斷地安撫。
亭玉偎在她胸前,好久好久,終于不再掙扎了。
餅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讓小泵睡著,芝恩既疲累又困惑地踏出房門。
「奴婢說過不要讓大姑娘離開小跨院,二女乃女乃偏就不信邪。」張嬤嬤在旁邊冷嘲熱諷。「這會兒大姑娘受到刺激,瘋病又發作了,等二爺回來,看二女乃女乃怎麼跟他交代……」
堇芳馬上還以顏色。「你是什麼東西?敢跟二女乃女乃這麼說話?」
「這里沒你說話的分!」
「難道你就有嗎?」
就這樣,堇芳和張嬤嬤吵成一團。
而芝恩卻是直直地往小跨院外頭走,來到方才小泵所站的地方,一眼望過去,實在看不出有令她害怕的東西。
「那里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那扇上了鎖的小門……」在這一剎那,她總覺得好像抓到什麼,可是看向掌心,卻又是空空如也,芝恩真希望自己的腦袋能更聰明靈活些……
經過一夜,天終于亮了。
亭玉醒來之後,整個人蜷縮在床的角落,兩手抱著腦袋,不再傻笑,也不吵著要到外頭玩,讓芝恩相當自責。
她真的做錯了嗎?
是否真的太過心急,才會適得其反?
芝恩找不到答案,只能陪在小泵身邊,耐心地哄她吃飯,撫平她心中的恐懼,三天過後,亭玉似乎才忘記那天發生的事,又跟二嫂討糖吃,還有每天澆花、看魚,又恢復傻笑的模樣,終于讓身邊的人松了口氣。
出門第二十八天,這天下午,雲景琛回來了。
他從沒想到會有丟下手邊的生意,只想要早點回家的一天,幸好還有景初和景容在,也相信他們的能力可以應付,便讓兄弟倆留在銷鹽區處理後續販鹽的事,自己則先回徽帥。
「二女乃女乃……」堇芳趕緊通報主子。「二爺回來了!」
還以為得再等上一段時日,相公才會回來,芝恩迫不及待地跑出小跨院,沖進夫妻倆的寢房,就見阿瑞正在伺候相公更衣。
「相公一路辛苦了!」她欣喜若狂地說道。
雲景琛眼底出現一絲波瀾,向來自制嚴謹的俊臉,更是出現微妙的變化,比以往多了幾分柔和。「家里一切可好?」
「小泵和謙兒都很好……」說著,芝恩再也按捺不住思念,撲過去抱住他。
「小泵已經學會自己吃飯,不會再灑了自己一身,夜里也肯乖乖地上床睡覺……還有謙兒雖然不肯承認,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已經慢慢接受我了……總有一天會開口叫我一聲二嬸……」
阿瑞悄悄地把長袍放下,退出寢房,讓夫妻倆可以獨處。
她不禁淚水盈睫,傾吐心中的思念之情。「我每天都在盼著相公回來……一天又一天的數著日子……祈求老天爺保佑相公一路平安……」
「我不是說過辦完事就回來?」雲景琛胸口不禁窒了窒,就是因為知道有人日日夜夜在盼著自己、等著自己,讓他變得軟弱,什麼事也做不了,只想丟下一切,趕緊返回家門,對過去的他來說,這種心情是不被允許的,但又舍不得舍棄這份感動和溫暖。
原來自己是如此渴望得到關懷……
他終究不過是個普通男人。
一個心頭上滿布傷痕、想要被愛的男人,名利、富貴都不重要,他最想得到的是妻子的心,能被她真心真意地愛著。
芝恩用力吸了吸氣。「可是又不知相公這趟出門要去多久,所以只能天天盼著、等著……還有想著相公……」
「下次若要再出門,會告訴你一個大概的歸期,免得你天天盼著、等著。」他心窩一熱,收緊臂彎,將妻子緊緊擁在懷中。
對芝恩來說,這句話的意義重大,代表相公開始在乎自己的感受。
她不禁喜極而泣。「多謝相公……」
雲景琛看著她撲簌簌地流下淚水,覺得覆蓋在心頭上的哀傷和痛楚也漸漸地被洗滌了。
「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娘子。」
為了這一聲「娘子」,芝恩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了。
「嗚……哇……」芝恩嚎啕大哭。
他有些被嚇到。「怎麼哭了?」
「因為……相公剛剛叫我「娘子」,是第一次這麼叫我……我太高興了……」她頓時哭得像個孩子。
聞言,雲景琛不禁仔細回想,確實從來不曾這麼叫過她,而她依然努力地照顧亭玉和謙兒,盡懊盡的責任,應該覺得慚愧的是自己。
「以後我都會這麼叫你。」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外人。
芝恩把淚顏埋在他胸口上,用力地點頭。
「娘子……」雲景琛輕吻著她的頭頂,然後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小嘴,仿佛久旱逢甘霖,立刻加深力道。
她一面哭,一面伸手圈住相公的頸項,生澀又大膽地回應這個吻。
雲景琛將她打橫抱上床,相隔了將近一個月,再度肌膚相親,壓抑在體內的熱情也跟著爆發。
在芝恩婉轉嬌吟地配合之下,這場歡愛幾乎耗盡彼此的體力,才獲得滿足,而此時太陽早已下山。
夫妻關系總算跨出一大步。
夜盡天明。
用過早膳之後,雲景琛來到小跨院探望小妹,亭玉見到他出現,還是像受驚的兔子,本能地躲到二嫂身後,芝恩連忙用眼神朝相公暗示,要他口氣不要太硬,表情能再柔和些,免得又嚇到小泵。
「他是亭玉的二哥,來看看亭玉過得好不好……」芝恩希望小泵能夠清楚地了解到在這個世上,自己還有一個兄長。
雲景琛看著小妹,口氣轉輕。「二哥來看你了,亭玉乖不乖?」
「亭玉很乖,听二嫂的話。」她認真地說。
他噙著笑意回道︰「那真是太好了。」
亭玉看著眼前的壞人,以前真的好凶,而且還會瞪著她,也都板著臉孔,笑都不笑,二嫂說他是二哥,要叫他二哥。「二……二哥……」
「你叫我什麼?」雲景琛略微激動地問。
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二、二哥?」
「你真的叫我二哥……」他眼眶倏地泛紅,不敢置信地喃道。
見他眼楮紅紅的,亭玉有些困惑地從二嫂身後走出來。「你哭了?」
「沒有,二哥沒哭……」十幾年沒听到小妹這麼叫自己,仿佛又回到兄妹倆小時候的情景。
「有,亭玉看到了……」她笑嘻嘻地說。
芝恩解釋給她听。「因為亭玉叫他二哥,他听了很高興才會哭。」
「高興?」亭玉呆呆地看著雲景琛,試著又叫一次。「二哥!」
雲景琛模了模她的頭。「好乖。」
「嘻嘻……」她好開心地對二嫂說。「他說亭玉好乖呢。」
想到小妹自從得了瘋病,被雲家的親友嘲笑、嫌棄,是自己堅持要留在身邊照顧,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請到名醫來治好她。
「二哥要跟你道歉……」雲景琛喉頭一梗。「以前總認為把你關在小跨院,就是為你好,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不想再看到那些惡意嘲弄的眼神和言語,並不是真的替你著想,而是為了自己,二哥應該更耐心地陪伴你才對。」
亭玉用袖口幫他擦紅紅的眼楮。「不要哭……」
「好,二哥不哭。」看到小妹有著長足明顯的進步,真想讓其他人看到,以後有誰敢再取笑她?
「亭玉有糖可以吃……」說著,她便轉身跑進房里,端了一碟凍米糖又跑出來。「很好吃,給二哥吃……」
他唇角顫抖著,記起小時候,兄妹三人圍坐在桌旁,吃著爹娘買回來的糖,那時是多麼的無憂無慮。「二哥可以吃嗎?」
「快吃……」亭玉把碟子湊到他面前。
雲景琛拿了一塊凍米糖,放進口中嚼了幾下。「真的很好吃……二哥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糖……」
「再吃一塊……」她敞開心扉,接納這個叫二哥的男人。
他又拿了一塊來吃。「剩下的留給亭玉,二哥得去看祖母了。」
芝恩問︰「要我跟相公一起去嗎?」
「不用了,你在這兒陪亭玉就好……」雲景琛微笑地看著她,對芝恩有著滿滿的感激,若沒有她的耐心和用心,以及循循善誘,小妹也不會有今天的進步。「我很快就回來。」
當雲景琛走出小跨院,亭玉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不再像以前那麼怕他了。
「二哥不是壞人……」
「當然不是壞人,他是亭玉的二哥,會一輩子保護亭玉。」芝恩笑說。
亭玉口中喃著。「二哥……」
他是亭玉的二哥。
就在這當口,渾沌的腦子里突然蹦出好幾個清晰的畫面,很小很小的她到處在找人,口中不住地叫著「二哥、二哥」,然後「二哥」出現了,朝她快步走過來,接著模了模她的頭……
「咦?」亭玉想要伸手敲打頭,忘記還端著碟子,頓時摔得粉碎,凍米糖也全沾了灰塵。「啊……」
芝恩連忙把她拉開。「小心不要踩到……小玉,快去拿掃帚過來……」
亭玉兩手抱頭,一臉疑惑,覺得腦袋里頭好像有東西。
「糖弄髒了沒關系,二嫂再叫人去買,咱們進屋里去吧!」芝恩並沒有發現小泵的異狀,牽著她就要回房。
二哥……
亭玉一直回頭看著雲景琛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