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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太上皇 第10章(2)

王夫人和袁敦之同時望去,王夫人先聲奪人的斥道︰「你又是誰?可知道在你面前的人可是戶部侍郎袁敦之,一介草民膽敢放肆!」

「我是誰不重要,我只知道在這塊御匾前,除了皇帝,誰都得先對匾額行禮。」藺仲勛皮笑肉不笑地道。

戶部侍郎?一個三甲進士會擱到戶部,甚至拔擢為侍郎,看在他眼里,那適巧是個很微妙又很危險的位置呀。袁敦之……這名字他有印象,因為在上一世時,他是豐成二十四年的狀元——

一道靈光閃過,他想起剛剛杜小佟喚他狀元郎……隨即他打消這想法,他自個兒重生幾百回,以為別人都同自己一樣了。

每個應試的貢士都喜歡別人這般稱呼的,她應也是這麼想才喊他狀元郎,不過適巧今年狀元從缺,才教他胡思亂想了起來。可說來也巧,來的竟是她識得的人。

「一兩!」杜小佟惱聲喊道,又趕忙向王夫人解釋︰「夫人,他是奴婢所聘的長工,在這兒做些打雜的活兒。」真不知道他今兒個是怎麼了,連對方是誰都不曉得,竟拿御匾壓人,這豈不是要多惹事端。而且一大早出門,都已經晌午了才回來,還這麼巧的挑王夫人到來的時候,簡直是嫌她頭不夠痛。

袁敦之望著門上頭的御匾。「小佟以前將王家的園子照顧得極好,沒想到竟連種米都能種出一品米……」他收回目光,朝她一笑。「今兒個我厚著臉皮,跟著姨母前來拜訪,就是為了一品米。」

「這……」

「小佟,讓大人站在這兒說話,太不懂規矩了吧。」王夫人神色不快地道。

「請到屋里坐,我先去泡壺茶。」杜小佟跋忙領著兩人踏進廳里。銀喜帶著孩子們在田里忙著除雜草,這些小事她得自個兒張羅,然才走了幾步,她又忙喚著,「一兩,過來幫忙。」

藺仲勛朝廳里睨了眼,挑著柴薪快步跟上她。

一到廚房,杜小佟快手燒著熱水,一邊耳提面命地道︰「一兩,待會你就待在這里,別到前頭去。」

「為什麼?」他將柴薪擱在大灶邊上,不動聲色地問。

「照做就是。」

藺仲勛沒吭聲,但不代表他會照做。「他們是誰?」

「他們……夫人是王家夫人,算是我以前的婆婆,而大人則是夫人的外甥,如今是戶部侍郎,那可是官,你招惹不起的。」

藺仲勛將福至曾說過的和她所說的一塊連結,大致上理解。「不過我瞧那個官,看你的眼神極不尋常。」

鏗啷一聲,杜小佟手中的瓷壺沒拿妥,落地碎了一片,一把茶葉還握在手中。

藺仲勛睨她一眼,有些了然于心,蹲下收拾著碎片,再起身時,她已經找出了另一把瓷壺,將手中茶葉丟入,注入滾燙熱水。

「你想太多了,他可是戶部侍郎,正準備要迎娶他恩師的千金。」她不甚自然地解釋著。「他看我的眼神怎會不尋常。」

「……喔。」他不過是認為不尋常,她就解釋這麼多,顯得欲蓋彌彰了。

「反正,你待在這兒就是。」她將瓷壺和兩只茶杯往木盤一擱,神色再認真不過地重申一次。「把柴火擱好,別隨便丟在大灶邊,要是燒起來可怎麼辦?」

藺仲勛點了點頭,目送著她離去,直到站在廚房口已看不見她的身影,他隨即蹬上屋頂,幾個箭步就來到廳堂的正上方。

他挑了個好位置,見她快步踏進廳里,豎起耳朵,準備聆听底下交談。戶部侍郎前來所為何事,他連想都不用想,他想知道的是,她這段時日的魂不守舍,到底是因為戶部侍郎還是王夫人。

「夫人,大人,粗茶還請別嫌棄。」杜小佟利落地遞上茶水,一如以往在王家當丫鬟時,而後再退到兩人跟前,不敢落坐。

王夫人嗅了下,嫌棄地擱下,反倒是袁敦之沒什麼架子,輕呷了口,笑道︰「雖是粗茶,香味平淡但茶韻甘醇。」

杜小佟聞言,勉強地勾著笑意,心底清楚他不過是在客套,因為今日他是代表著戶部而來。

「敦之,說那麼多做什麼呢?趕緊把來意說明就是。」王夫人揮著繡絹,仿佛屋子里有什麼難聞的氣味。

袁敦之倒也不唆,開門見山地道︰「小佟,我是代表戶部前來,打算采買個十石霜雪米。」

「我不過有兩畝田,產量沒那麼多。」他開口就要十石米,教她有些錯愕。

上回戶部采買,也不過才買了五斗米而已,還是一斗兩百文的價錢。

「是嗎?」袁敦之思忖了下,像是意會了什麼,又道︰「那兩畝田大抵可以產多少米?」

「這個……」杜小佟有些遲疑,垂眼估算著。月底那場大雨將至,屆時會毀掉多少農田難以估計,而她的田究竟能剩多少收獲也難預測,再加上她和城南的食堂也簽了合同,那兒也要一石米……

「價錢不是問題,小佟。」袁敦之見她沉默不語,以為她是打算拉高價碼。價碼拉高完全是意料中的事,畢竟皇上賜了御匾,封為一品米,這價值已非同日可語,她想抬價,尚可容忍。

「不是這個問題,而是今年的米產量並沒那麼多。」那以勢壓人的口吻,教杜小佟略微不快。

「那不管有多少,戶部都要了。」

杜小佟垂眼思忖了下,啟口道︰「一石。」她保守估算兩畝田大概會因為即將到來的水患毀了四成,大約只剩三石,一石給城南食堂,一石給戶部,另一石是要給孩子們的。

「太少了。」袁敦之不甚滿意地道。「小佟,你這是拐彎抬高價?我說過了,價錢不是問題,你盡避開便是。」

杜小佟攢起秀眉,尚未啟口,王夫人已經先聲奪人。「我說小佟,你這是風光了,拿著一塊御賜匾額欺人嗎?」

「我……」

「這是敦之剛上任的首要差使,你這是拐彎整治咱們,認為咱們過去待你不好?」

「夫人,我沒有……」

「我告訴你,你能有今日的成就,是王家給你的,你要是恩將仇報,是非黑白可是一自有公論。」王夫人氣勢凌人,像是施與杜小佟多大的恩惠,而杜小佟不知好歹。

杜小佟閉了閉眼。「夫人,小佟不敢,而是先前戶部采買也不過五斗,我兩畝田的產量預估只有三石,一石早被城南的食堂訂下,所以我頂多只能給一石。」

「你說那什麼話,城南食堂?不就是家食堂,又不是萬興樓還是松濤閣,那種小家子的食堂,你也把一品米賣給對方,你是腦袋壞了不成?生意是這般做的嗎?依我看,稱倒不如專心地耕田種稻,把這買賣的事交給我就是。」

杜小佟盯著沾著塵土的鞋頭,對于王夫人的強勢介入,壓根不意外。她一直是這樣的人,從不听旁人說話,自以為是又霸道無情……

「敦之,這事和我談就成,畢竟這——」

「夫人。」杜小佟再也忍不住地出聲打斷。

王夫人艷目微眯,嫌惡地睨向她。「這事和我談有什麼不對?當年你離開王家時,要不是我拿了一筆錢給你,你有本事買下兩畝田,能有今日的成就?」

「夫人拿了筆錢給我,那是因為我和夫人做了一項協議,並非平白無故給我的。」

她頂著少夫人頭餃,干的是丫鬟的差活,王夫人將她休出時,豈可能還贈她一筆錢,王夫人向來就不是個宅心仁厚之人。

「所以你現在是跟我說,這田是你的,這御匾也是你的?!」王夫人不快地拍桌站起。

「夫人,皇上賜給我御匾自然有一道聖旨,夫人想看聖旨嗎?」她畏懼的並非王夫人這個人,而是前世那令她恐懼的記憶。打她進王家,就不曾被善待,丫鬟該干的活,她一樣沒少做過,常常是三頓做一頓吃,餓著凍著,任人欺凌,如今她小有成就,就想奪她的田,佔盡她所有便宜,她可不會再悶不吭聲!

王夫人眯緊了艷目。「三年不見,有點成就了,說話也從鼻子哼氣,還敢拿聖旨壓我……真是個壓根不懂得知恩圖報的賤奴!」

「我只是實話實說,事實上在王家將我休離之後,我和王家便已經毫無瓜葛,今兒個是夫人仗勢欺人,想強搶我的田地收成,我自然不會沉默。」她還有四個孩子得要拉拔,而這三年來,她一直是自食其力,捉襟見肘度日,好不容易熬出頭了,她自然不會任人搶奪。

「你!」王夫人氣得揚高了手。

「好了好了,姨母別動氣,小佟也少說幾句,全都坐下,咱們今兒個來不是來搶小佟的田,而是要說戶部采買一事的。」袁敦之眼捷手快地拉住王夫人的手,就怕這一巴掌打掉他大好的將來。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妥,恩師豈會將千金嫁予他?不管怎樣,想算帳也得等他把事談妥。

「大人,一石就是只有一石,不是我拿喬,實在是我能拿出的就這麼多,若數目不合大人的意,那就請大人另請高明了。」這契是和戶部簽定的,一旦簽了,便絕不能出任何紕漏,她寧可放棄生意,也不想惹禍上身。

「那就一石吧。」袁敦之無奈道,從身上取出戶部的合同。「一石的價碼是——」

「二兩銀。」

「那就這麼著吧。」袁敦之也夠干脆,把合同交給她。「你就把價碼和數目都添上去,到時候……約莫什麼時候收成?」

「約莫七月中。」收成後還得曬谷去殼,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我知道了。」

「那就請大人稍候片刻。」她拿著合同回房填寫,一會才又將合同交到袁敦之手中。

「多謝了,小佟。」袁敦之吹干了墨漬,趕緊將合同收妥。

「大人客氣了。」杜小佟朝他欠了欠身,再望向王夫人。

「杜小佟,既然你還記得咱們的協議,那麼你可千萬別毀了協議,否則……屆時就別怪我無情。」

「我知道。」王夫人最是心狠手辣,這事她比誰都清楚。「送夫人。」

御匾送來後,她最擔心的便是這事……要是沒有御匾,也許這」輩子她都不會再見到王夫人,也不會繼續活在恐懼的陰影之下。

王夫人哼了聲,瞧也不瞧她一眼,逕自朝外走去。

待兩輛馬車離開,銀喜才踏進屋里。「小佟姊,他們是——」打從剛剛馬車來時,她就想進來瞧瞧,可後頭那輛馬車邊上站了兩名像是衙役的人,教她不敢隨便踏進,只好在外頭等著他們離開。

「戶部來的人。」杜小佟頭痛地揉著額際。

「頭又犯疼了?要不要找個大夫來?」

「不用了。」

「身子要是不舒服的話就找大夫。」藺仲勛從屋頂上躍落。

坐在廳內的杜小佟不禁瞪大眼。「你……我不是要你待在廚房嗎?結果你躲在上頭偷听?!」

「你是要我別出現在他們面前,所以我躲在上頭,應該不礙事。」藺仲勛直睇著她蒼白的臉。原以為他們談妥後,她至少會心寬許多,豈料氣色反而更差。

「算了。」她頭痛得連話都不想多說。

「是說……一石米才賣二兩銀,你這價格會不會太便宜了?」宮中采買從來沒出現這般低廉的價錢,橫豎那數字任人填寫著,她何不多拿些,好歹也是御封的一品米,不該這般廉價。

「你是不食人間煙火還是不懂民間疾苦?市場上一斗米賣到兩、三百文錢,已經是貴得教人買不下手,我將一石米拉高到二兩銀,那是因為有御匾讓我靠著,對方又是戶部,在坊間我賣的一樣是一斗三百文錢。」杜小佟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藺仲勛揚高濃眉。他是皇帝,身處在皇宮,哪里知道民間疾不疾苦?就算百姓身在水深火熱之中也不關他的事,因為不是他造成的,那是老天定下的命數。

正在幫杜小佟掐揉額際的銀喜笑得無奈道︰「大概三年前,一斗米才賣六十文錢呢,現下可是每樣東西都貴得很難下手。」

藺仲勛垂眼想了下,猜想大概就是從昆陽城大旱之後了。大旱的事他無能為力,事實上百姓過得再苦,他也不會插手,他不是自願當皇帝的,是老天非要他當皇帝不可,是老天藉由他責罰百姓,怪不得他。就算他有心想整頓吏治,恐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可不認為他斗得過天。

況且眼前較重要的是——「你和王夫人有什麼協議?」

杜小佟眼眸一轉,壓根沒打算回答,倒是銀喜起了興頭,問︰「小佟姊,什麼協議?」

杜小佟翻了翻白眼,正不知道如何搪塞時,听見外頭傳來——

「有沒有人在?」

杜小佟臉色一變。不會吧,怎麼……

「小佟姊,我去瞧瞧。」

杜小佟張口要阻攔,銀喜卻已經像是翩然飛起的鳥兒踏出廳外,最終她只能沉痛地皺起眉頭。

怎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藺仲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余光瞥見銀喜已經領著一對夫婦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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