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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來生(下) 第10章(1)

一刀兩斷。

久遠的回憶在腦海里翻騰如雪,終究一片一片地飄落,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

江雪靜靜地坐著,一杯冰透的檸檬氣泡水擱在面前,她伸出手,春蔥般的指尖逗著玻璃杯身凝結的水珠。

窗外是新加坡有名的濱海灣溫室花園,參天的熱帶樹木,枝骨嶙峋的仙人掌,還有那一朵朵沐浴在穿透玻璃穹頂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妍麗多姿的玫瑰花。

餐廳便棲身在這花園里,滿目綠意盎然,撲鼻盈轉清香。

這間餐廳是謝清婉說要來的,她說自己在新加坡工作將近半年了,還是第一次來此處,傅明澤早來過幾回,自然當仁不讓做起了向導,開車帶兩個女人來這兒享用午餐。

原來傅明澤和謝清婉早在半年前便重逢了,傅明澤的公司接了個股權重整的案子,客戶公司正好是謝清婉家里投資的事業,傅明澤率領幾個小組成員到上海開會,負責出來接待的秘書正是謝清婉,兩人起初還沒認出對方,一起吃了頓飯後才恍然大悟彼此是舊識。

「我們小時候是鄰居。」傅明澤對江雪解釋。「她比我小兩歲,上學也好,回家也好,整天就像跟屁蟲似的黏著我不放。」

「怎麼說我是跟屁蟲呢?」謝清婉嬌嗔。「我那時可是很尊重你的,把你當自家哥哥一樣崇拜。」

「其實那時候同學也都羨慕我有個可愛的妹妹。」

「是嗎?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我是不想讓你太得意……」

這是當著她的面打情罵俏嗎?

江雪忽然覺得好累,端起玻璃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透心涼的冰冷似乎鎮不住她胸口的燥熱。

她覺得自己好傻,一直以為三年前傅明澤為了救她錯過了與謝清婉重逢是上蒼賜予的恩澤,原來只是一場玩笑。

有緣千里來相會,即便她阻止了傅明澤去上海工作,該遇見的人還是會遇見,只是換了時間,改了地點。

在半年前偶然相遇後,傅明澤便和謝清婉有了聯系,謝清婉原在家族企業工作,不久後便請調新加坡的分公司。

雖然她說只是巧合,但江雪知道,她是為了追傅明澤而來的,就像自己一樣,借口巡視父親投資的事業,其實只為了和他見上一面。

這半年,他們怕是不時便會約出來吃飯聊天吧!暗明澤提起的那個推薦蛋糕店的客戶公司女同事,約莫就是謝清婉。

一念及此,江雪又覺得口渴了,當她自顧自地傻樂著計劃要勾引傅明澤,和他正式成為男女朋友時,他已經遇上了命定的女主角,而且早跟對方來往半年了,她卻被蒙在鼓里。

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他的生活里多了那麼一個重要的人,為何瞞著她?她還以為經過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她和他算得上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呢!

「小雪你怎麼了?」傅明澤察覺她不對勁,中斷了與謝清婉的對話,轉頭關懷地凝視她。「剛剛吃得也不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搖搖頭。「我很好。」又啜了口冰水,視線落向他剛縫針的手臂,驀地有些恍惚。「你的手還痛嗎?」

暗明澤一愣,沒想到她會忽然問起,微微一笑。「不痛了。」

「都怪我不好。」謝清婉歉疚地插嘴。「都是為了救我,才會害你受傷。」

今晨傅明澤其實是接到謝清婉的電話才出門的,她說想跟他拿幾本書,他見江雪還在睡,便決定順便去買點吃的,兩人約在市場敖近附近,他下車時剛好見她過馬路,一輛轎車疾駛而來差點撞上她,他連忙奔過去將她抱開,結果自己反倒意外擦撞路邊的消防栓,因而受傷。

為了這件事,從醫院到餐廳的路上,謝清婉不知道歉了幾次。

「不是你的錯,只是意外。」傅明澤也不知安慰了她幾次。

好煩啊!江雪悄悄咬唇,又喝了一大口冰水。

「別喝太快,小心嗆到。」傅明澤溫聲低語。

謝清婉聞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他卻沒注意,逕自看著江雪猛灌冰水,果然杯子一放下,她便忍不住一陣嗆咳。

「我就說了,你喝太急了。」傅明澤像是很無奈地伸手拍撫江雪背脊。

「我沒事。」江雪撥開他的手,態度近乎冷淡。

他微微蹙眉。

謝清婉默默觀察這一幕,忽爾嫣然一笑,輕快地揚嗓。「江小姐,听說你是昨天來新加坡的。明澤帶你去了哪里玩?還有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一副東道主的口吻。

江雪不喜歡她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就好像她和明澤是一對似的,正在照顧一個家鄉來的小妹。

難道明澤就是這樣對她說起自己的嗎?

江雪閉了閉眸,一股濃濃的倦意從四肢百骸漫開,終于,佔據了她所有的身心。

已經夠了,她不能再忍了,戲演不下去了,她想離開。

「明澤,」她輕輕地喚。「我想去看看爸爸的旅館。」

暗明澤沉思兩秒。「再晚一點好嗎?我載你去。」說著,他不著痕跡地瞥了謝清婉一眼。

他是覺得才剛吃完飯就解散不禮貌,還是舍不得和佳人相聚的時間太短?

江雪嘲諷地尋思,表面卻揚起淡淡的笑容。「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謝小姐沒來過這里,你等下可以陪她逛逛花園。」

暗明澤深深注視她,仿佛意欲從她謎樣的眼潭里,參透她真正的心思。

「那我們晚上見。」他說。

她點頭。「好,晚上見。」

她失約了。

一離開餐廳,她便叫了輛計程車坐回傅明澤租的公寓,跟著便收拾行李,趕赴機場。

她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雖然他們才剛有了那麼熱情繾綣的一夜,可她現在,只想逃。

逃離他,逃離謝清婉,逃離她以為早已遙遠的前世。

重生十幾年,關于前世的一切在她記憶里逐漸褪色,午夜夢回之際,她甚至會以為那只是一場夢,而不是自己確實經歷過的往事。

或許只是一場作得太真實的夢而已,她如是告訴自己。

直到今日,當謝清婉再度出現在她面前,她終于不得不徹底覺悟,那不是夢,是現實。

她,真的有過那樣荒唐的一世,害了自己,更害了最心愛的男人。

她許諾過明澤的,如果有來生,她會盡己所能地促成他的幸福,她會祝福他和他的真命天女,不再做那個頑劣的第三者。

她不當第三者,不能再破壞一次屬于他的幸福,她要他這世活得好好的,活得瀟灑快樂。

為此,她不惜犧牲自己……

「明澤,你要好好的,要幸福。」

望著飛機窗外,江雪出神地呢喃,她的心很痛,仿佛都擰碎了,可她哭不出來,眼楮酸楚著、干澀著,卻惘然無淚。

她以為,這就是她最痛苦的時候了,誰知飛機才剛降落台灣的那一刻,她便接到了噩耗——

案親病發送醫!

她握著手機,茫然凝立于機場大廳,听著珠姨在電話另一端焦灼如焚的嗓音。

「小姐你人已經到台灣了嗎?快來醫院吧!先生下午在路上忽然昏倒,幸好有個年輕人送他去醫院,醫生檢查過後,說他是肝癌初期……」

接下來珠姨還說了些什麼,江雪已然听不清了,她臉色慘白,踉蹌地奔出機場,招了輛車便趕去醫院。

為什麼?明明她已經那麼小心地照料父親的身體了,每年盯著他定期去做健康檢查,為何父親依然和前世一樣罹患上肝癌?為何健康檢查時都沒查出一點征兆?而且這次父親的病發甚至比前世還提早了大半年,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她心亂如麻,來到醫院時卻刻意端出一副氣定神閑的神態,前世她得知父親發病,當場便嚇得痛哭,反而惹得父親為她擔憂,一時激動又暈了過去,這次她絕不能再讓他病情加重了。

「爸,你覺得怎樣?還好嗎?」她坐在父親病榻前,小心翼翼地端詳他的臉孔,除了鬢邊有幾星白發、臉色稍微蒼白外,外表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爸沒事,你別擔心。」江成君除了乍听醫生宣布自己罹患肝癌時有些震驚,之後很快便整理好情緒,尤其在女兒面前,他強迫自己冷靜。

「我怎麼能不擔心?」江雪故意埋怨地橫他一眼。「不是早就要你別經常喝酒嗎?你是不是都沒听我的話?」

江成君聞言心虛,模模鼻子不吭聲。

「以後可不能再喝了,一滴都不準,知道嗎?」江雪乘機下通牒。

「嗯,我知道了。」為了讓女兒安心,江成君頻頻點頭,接著又拍拍女兒的手。「你別想太多,醫生說了,我現在只是初期而已,早期發現,早期治療,只要開刀把腫瘤切除了就好。」

但願如此。江雪心里一陣酸,眼眶隱約泛紅。有過前世的經驗,她知道這病沒那麼容易根除的,就算切除了腫瘤,也很可能再復發,只是現在她絕不能露出一丁點異樣,免得父親不能安心。

她強忍著,笑著削水果給父親吃,又在主治醫生來巡房時,向他咨詢了未來的治療方案。

原本惶惑不安的珠姨見她如此鎮定,也跟著定下心來,便听她吩咐,先回家替江成君收拾些換洗衣物,明天一早再炖盅雞湯送來。

「阿姨呢?」陪父親聊了片刻,江雪見莊淑蕙遲遲不來醫院,忍不住問。

「淑蕙跟朋友出國去玩了,我沒讓人通知她這件事。」江成君解釋。「倒是你珠姨堅持一定要告訴你……你怎麼這麼快就回台灣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在新加坡多待幾天,明澤呢?」

「我和他一起吃了頓飯。」江雪淡淡地回應,下意識地躲避父親的目光。「我想起有篇報告還沒弄完,就想早點回來寫。」

江成君皺了皺眉,沒相信女兒的借口。江雪對課業一向認真,肯定是事情都弄完了才會出國度假,臨時縮短行程不是她的作風。

他福至心靈。「你該不會跟明澤吵架了吧?」

江雪一震,故作雲淡風輕地搖頭。「沒有啊,我們那頓飯吃得很開心呢!」

「那你怎麼……」江成君還想追問。

江雪打斷父親。「爸,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主治醫生還在不在醫院,順便再跟他聊聊。」

江成君明白女兒憂慮自己的病情,點頭應了,江雪體貼地為他蓋好被子,又關了大燈,只留下一盞小夜燈。

看著他閉上眼楮睡了,她才靜悄悄地離開,帶上門。

一走出父親的病房,江雪再也止不住心海的波濤起伏,翦翦雙眸噙著淚光。

她心神恍惚地搭電梯下樓,慢慢地走出醫院,戶外夜幕低沉,天空正飄落著蒙蒙煙雨。

她坐在醫院車道前的台階上,試著理清糾結成一團的思緒。

爸爸病發了,謝清婉出現了,她想避過的事情依然發生了。

重活一世,她究竟改變了什麼?會不會到頭來,她什麼也不能改變?

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為何老天爺要如此作弄她?

爸爸,會死嗎?

前世父親是在她二十三歲那年撒手人寰,今生……也一樣嗎?

她還是會失去爸爸嗎?那麼寵她、疼她的爸爸,還是會早早就離開她嗎?

她終究改變不了命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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