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兒在他們身後放炮似地大叫。「我家小姐抬舉你,你居然不識好歹?!」
「善兒,你是想用針線縫嘴?還是想吃鞭子大餐?」賈姑娘厲聲中帶著笑意。
「真是邪門!」香兒手拄著臉頰,臉上有一堆問號。
珠兒邊抹桌子邊問︰「看你一臉困惑,究竟是什麼事這麼邪門?」
「我今天看到賈姑娘,除了麻子之外,她幾乎跟公主長得一模一樣。」
一提到麻子公主,珠兒就無心工作,她放下手中的抹布,坐在凳上,發起呆來。
自從在溪邊找到一只公主的鞋子之後,珠兒不是沒想過,公主回宮的可能。
她不相信公主死了,但是又一直不敢回宮求證,深怕萬一公主不在宮中,皇上問她回宮的原因,她哪敢撒謊?可是說了實話,整村的人都難逃死罪……
包何況,公主和駙馬鶼鰈情深,公主一定不忍駙馬為她而死!
鮑主失蹤,最難過的莫過于駙馬,好幾次在清晨為他整理床鋪時,發覺枕頭是濕的;她也曾經多次在夜深人靜時,看到駙馬像失了魂般,沿著溪邊發狂地呼喊公主的名字,讓人听了好鼻酸……
只要公主還有一口氣在,遲早有一天,公主會排除萬難,重回駙馬的懷抱。
珠兒回過神,打趣地說︰「大概是你太想念公主,才會看走了眼。」
香兒不服氣地指出。「我這雙斗雞眼,從來沒有看走眼過!」
「這倒是。」珠兒不得不點頭承認。「改天我去瞧瞧。」
「都已經六個月了,公主到底跑哪里去了?」
「不是在宮里,就是躲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肯定?」
「將心比心,如果我是公主,我也會這麼做。」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香兒想不透,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每個人都說珠兒比她聰明,她心有不甘,畢竟沒人喜歡被人當成笨蛋。
她自認自己是率直,一根腸子通到底,不像珠兒那麼會察言觀色、謹言慎行,在她看來,珠兒是比她好詐才對,只不過沒人看出珠兒的真面目,特別是德哥那頭大笨牛……
德哥最近常來串門子,一回生,二回熟,她對德哥漸漸產生了好感,同時她也發現珠兒最近的舉止不尋常,在德哥面前,珠兒笑的時候老是用手遮嘴,像個淑女似的,害她雞皮疙瘩掉滿地!
還有,她發現公主的粉盒不見了,而且又看見珠兒臉上的麻子變少,她相信粉盒是珠兒偷走的!不過,龜笑鱉無尾,她自己還不是偷走公主的胭脂?!珠兒敷粉,她施朱,兩人暗中較量比美,彼此心照不宣。
正想那人,那人就來了。
「是什麼風把德哥吹來的?」
「怪風!我剛才和元大哥見到賈姑娘……」阿德話未落定,香兒趕緊接口。
「我也見過她,她長得跟公主至少有九分神似。」
「嗯,只差她臉上沒麻子。」阿德點頭贊成,令香兒有略勝一籌的得意感。
「元大哥怎麼說?」珠兒無視香兒得意的嘴臉,關心正經事比較重要。
阿德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對他來說,沒麻子就不是他的至愛。」
「我最近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總覺得公主快回來了。」
「我也是。」
一見阿德的心轉向珠兒,香兒大為緊張,口無遮攔地問︰「是人回來?還是鬼魂回來?」
「傻瓜!鮑主福大命大,當然是人回來。」阿德譏笑道。
「元大哥這麼專情,公主怎麼舍得離開他?」珠兒感慨萬分。
「世上做媳婦的,哪個不怕惡婆婆……」香兒只想趕快扳回一城。
阿德一陣重咳,蓋住香兒的聲音,香兒還傻呼呼地搶著拿起桌上的茶壺,要替他止咳潤喉,正想溫柔地叮嚀他多穿衣服,小心別著涼感冒,就見珠兒連忙起身,然後背過身去,恭敬地行禮。
「老夫人,日安。」
老夫人劈頭就對著香兒罵。「你吃飽了沒事干是不是?」
「吃得不飽,要干的事情倒是很多。」香兒一肚子無處發泄的怨氣。
「你嘀嘀咕咕什麼?」老夫人眉頭皺起來,耳力絲毫不輸善抓老鼠的貓。
「天氣好,是曬被子的好時機。」香兒迫不得已修改說辭。
老夫人眼珠子火辣辣地一瞪。「那你還不快去!」
「是。」香兒強拉著珠兒一起跑,不讓她跟德哥有半點獨處的機會。
跑到門外,珠兒氣呼呼地甩開她的手。「你干麼要拖我下水!」
香兒急中生智,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要帶你一起去看賈姑娘。」
「你知道她人在哪?」珠兒知她沒安好心眼。
「就當瞎貓踫死老鼠,踫運氣嘍!」香兒裝俏皮地吐舌。
「我想,只有一個地方可能見到她,我們往溪邊走準沒錯。」珠兒以大局為重。
兩人鬼鬼祟祟地溯溪而上,在不遠處看到賈姑娘和貼身丫鬟的身影。
丙然不出珠兒所料,香兒不得不甘拜下風。「你看!賈姑娘很像公主吧!」
只見賈姑娘手上拿著圓扇,扇紗織得極薄,幾乎是透明的,上面有兩只蝴蝶,栩栩如生,彷佛是真的蝴蝶被網到紗里;這把圓扇非一般的千金小姐買得起,由此可見,賈家絕非尋常的大戶人家,並且頗有來頭。
賈姑娘像是捕蝶捕迷了路,跟貼身丫鬟越離越遠,但是卻越來越接近駙馬所在的位置,駙馬則是一如往常,失魂落魄地坐在溪邊,完全不察背後有人。
乍看賈姑娘,簡直跟在宮中的麻子公主沒兩樣;除了麻子之外,五官和身材,連珠兒都難以分辨有什麼不同。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像的人?是造化弄人,還是事有蹊蹺?
在皇後隨著國丈被打入天牢之後,從老宮女之中傳開了一個謠言,說麻子公主的麻臉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受到詛咒,所以太醫們才會束手無策。可是謠言中又提到,作法的巫女已死,照理說,公主臉上的麻子應該不會無緣無故消失……
種種跡象顯示,賈姑娘跟公主毫無關系。
可是賈姑娘既然身為千金小姐,看到有婦之夫,應該懂得回避,但她反而恬不知恥地挨近,瞧她走路的模樣如翩翩起舞的仙子,足以牽動任何一個男人的心弦。
珠兒和香兒兩人大為緊張和氣憤,暗自祈求老天保佑,駙馬千萬要把持住!
「真巧!元村長,我們又見面了。」賈姑娘嫣然一笑。
「嗯。」元靖投給她一個禮貌但冷淡的眼神。
「不介意我坐下吧!」賈姑娘逕自邊說邊坐下。
元靖身子往旁邊挪。「這不太好……」
「元村長怕人說閑話?!」賈姑娘媚眼一勾,風情萬種。
「是的,傳出去有損賈姑娘的名譽。」他別過臉,態度依然冷漠。
賈姑娘絲毫沒有打退堂鼓的打算,照樣笑臉相迎。「我只是想找人聊聊。」
「元某不是聊天的好對象,只怕會讓賈姑娘掃興。」元靖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很好、很好!珠兒和香兒恨不得拍手叫好!
在贊許駙馬定力夠的同時,她們更是不屑賈姑娘的企圖。看不出來這位賈姑娘臉皮挺厚的,簡直就像狐狸精的化身,明知自己不受歡迎,還硬黏在駙馬的身邊……她們真想沖出去,甩她幾耳光,要她滾回去,休想染指駙馬!
「這只鞋子是?」賈姑娘目光一移,刻意改變話題。
「貞兒,也就是我夫人的鞋子。」元靖放軟聲音。
賈姑娘嫌棄地蹙眉。「又破又髒的,扔了吧!」
「賈姑娘何出此言?」元靖一臉的不悅。
「我的意思是,尊夫人一定還有其他乾淨的鞋子。」
「這只鞋子對我而言,意義重大,無可取代。」元靖不為所動。
「尊夫人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動得流淚。」說著說著,賈姑娘眼眶泛著淚光。
听她提起公主,明明是詛咒她死,但聲音卻溫柔誠懇,還會掉眼淚?!仗著自己生得美麗動人,掩蓋住惡毒的心腸,簡直像是上天派來考驗駙馬意志力的狐狸精!
珠兒和香兒越想越生氣,也越擔憂駙馬的信心會因此而動搖……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所幸她們的生氣和擔憂都只是自尋煩惱。
「貞兒沒死。」元靖心如止水,就算大石頭擲入,也激不起一絲漣漪。
「元村長有沒有想過,尊夫人若沒死,為何不出面?」賈姑娘毫不氣餒地說。
這個問題直搗元靖的心窩,搔到痛處。「賈姑娘想說什麼?」
「我是猜想,她會不會已經另結新歡了?」賈姑娘指出。
「賈姑娘,請你注意你的說辭!」元靖怒不可遏。
「小女子失言,小女子道歉。」賈姑娘趕緊起身行禮。
太好了!珠兒和香兒正想出面,破壞賈姑娘的好事,但兩人的耳朵同時被人從後揪住。
一陣有點熟悉,但卻又有點陌生的男聲,輕聲地指責她們。「你們兩個習慣真不好,老愛偷听別人說話!」
「好痛!快放手!」香兒和珠兒疾聲呼痛。
「小聲點!」背後偷襲的男人連忙放手和警告。
回過身,珠兒和香兒立刻認出來人是誰。「總管……」
「剩下的兩個字,就不用再說了。」總管公公擔心有人偷听似地顧盼。
「總管,你怎麼會在這兒?」他鄉遇故人,香兒顯得無比雀躍。
「你們跟我來。」總管公公一個勁兒地往前走,珠兒緊隨其後。
香兒一臉的不明白,邊走邊追問︰「要去哪里?」
「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總管公公說。
「總管,你怎麼長了胡子?」來到僻靜處,香兒伸手一抓。
總管公公皺著眉,拍開她的手。「小手別亂模,這是假胡子,黏上去的。」
一直靜默不語的珠兒,跟一臉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好奇的香兒相比,顯得穩重多了。她陷入沈思中,把眼前的蛛絲馬跡一一匯聚在腦里,仔細地抽絲剝繭,眼中的疑雲逐漸散去,黑眸立刻變得晶瑩剔透。
「我懂了,總管就是賈員外,那麼賈姑娘豈不是公主?!」
「還是珠兒聰明。」總管公公捋著假胡子,眼里迸出欣賞的目光。
「公主臉上的麻子怎麼消失的?」香兒心里很不痛快,但又不得不認輸。
「公主因禍得福,不小心吃到‘銀芙蓉’,麻子全消……」總管公公從頭說起。
原來麻子公主在吃了「銀芙蓉」之後,昏迷片刻,悠悠轉醒,一醒來看到溪水里自己的倒影,大吃一驚,耳中又听到村人在叫她的名字,眼見點點火把逐漸靠近,她意念一轉,躲了起來,直到村人找到她掉的那只鞋子,跑去告知元靖,她當下決定,在村人散去後要回宮靜一靜。
皇上一開始還不相信她是麻子公主,直到她拿出隨身佩帶的寶玉──
寶玉是雲妃的遺物,皇上睹物思人,父女倆相擁而泣。雖然皇上幾次追問公主婚後的情況,但公主都笑而不答,只說身體微恙,想見太醫一面。
見過太醫之後,公主精神一振,說是要帶總管公公替皇上來找「銀芙蓉」。
途中,公主告訴他一計,要他假扮賈員外,公主扮他女兒,兩人在京城外,先買下一棟華宅,然後召募丫鬟和男僕,等人手都到齊後,再浩浩蕩蕩地來到東村,然後大費周章地收買各村的土地……但是他始終不明白公主的用意。
說到這,香兒不像珠兒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仍是一臉的茫然無知,並且按捺不住地問︰「既然公主平安無事,人又回來了,為何不跟駙馬相認?」
「公主是在刺探駙馬對她的愛意堅不堅定?」總管公公說。
「還是總管了解男人本色。」香兒一派天真無邪。
「豬腦袋,我了解的是女人心。」總管公公不客氣地糾正。
「總管,你這模樣頂威風的。」香兒討好地說,卻又踢到鐵板。
「扮男人真累,不僅走路要走八字形,還要天天忍受三姑六婆的騷擾。」
說什麼都不對的香兒,決定當啞巴。她倒要瞧瞧,珠兒那張利嘴,能不能讓在氣頭上的總管公公,止火消氣?
珠兒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索性露一嘴舌粲蓮花的本領讓她听听。
「總管,你真偉大,為了公主,犧牲色相。」珠兒拍馬屁地說。
才一句話就逗得總管公公笑逐顏開。「還是珠兒懂事!」
香兒氣急敗壞地大叫。「我哪里不懂事了?」
「你別漏了口風,壞了公主的大計。」總管公公警告。
「我會守口如瓶的。」總管公公只警告她一人,香兒氣得眼角掛著淚珠。
「總管別擔心,香兒知輕重。」珠兒幫她美言一句,化解兩人的心結。
總管公公想起什麼似地問︰「對了,你們有沒有听村人提起‘銀芙蓉’?」
「完全沒有。」珠兒搖頭,香兒聳肩,兩人一起表示莫可奈何。
總管公公嘆了一口氣。皇命在身是其次,一想到四個月不見他暗戀的宮中侍衛,相思好比小螞蟻,在心頭爬來爬去,卻搔不到癢處。「不跟你們閑扯了,我要趕快去完成皇上交代的事。」
見總管公公迅速走遠,珠兒迫不及待地執起香兒的手。「我們也去,搶在總管之前找到‘銀芙蓉’,從丑小鴨變成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