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有錢能使鬼推磨 第2章(1)

許多年後,櫻寧仍牢牢地記著那個夜晚,那是一家六口人最後一次團聚的日子,她始終不明白父親究竟作了怎樣的安排,在隔日凌晨便將母親和四個子女一道送出了驪京。

之後,再也沒有父親任何的消息,她與母親、弟弟們在遙遠的蓬山相依為命,日子平靜寂寥,一晃就是數年。

母親顏氏對父親的去向守口如瓶,一心執意等待,每到除夕吃團年飯時,永遠會給父親擺上一只碗、一杯酒、一雙筷,很有點「不盼君來誓不休」的固執……她始終堅信自己的丈夫會歸來。

每當這個時候,櫻寧心中都會又笑又泛著心疼,母親這鄉村純樸農夫的女兒,看似弱不禁風,骨子里卻如此執著,一轉念,她卻會想,爹爹能讓母親這般念著,而母親能有爹爹讓自己這般惦著,該是何等的幸福?

那麼,她自己呢?

想起無意中听到母親與姨娘的一番話,櫻寧心里就一陣莫名的煩悶。

那日,她听弟弟說姨娘來了,正跟母親在前廳說話兒,心里很高興,剛踏進屋子,不料就听到母親和姨娘提起自己的婚事。

外婆是個奇女子,年近三旬方才嫁人生了一雙同胞姐妹花,分別嫁給了宮里的御廚和御醫,也是一樁美談。

母親賢淑文靜,與父親相敬如賓;姨娘潑辣率真,因反對前夫……專為宮中采買的一位皇商納妾,便一紙休書將其休掉,獨自帶著幼女遠走他鄉,幸而後又覓得良人。

這些年跟著早已辭去御醫一職的夫君四處懸壺濟世,將開設在玉陵城的醫舍扔給比櫻寧還小兩歲的女兒照顧著,壓根不擔心倒了。

這次姨娘剛去了趟南邊準備回玉陵,路過蓬山便來探望一下親姐。

櫻寧進去時,看到姨娘正坐在窗下的一張楠木交椅上,柳眉倒豎,似乎在生著氣,口中忿忿道︰「阿姐,依我看,櫻寧這婚事,不要也罷!」

她听了,臉上一熱,趕緊躲到屏風後,姨娘惱火的聲音劈哩啪啦地傳過來︰「真正是‘商人重利輕別離’!那玉家如今發達了,財大氣粗、唯利是圖,我顏紫毫這回算是見識過了。」

一听到「玉家」二字,櫻寧越發不願出去,下一刻就听母親笑道︰「小妹,你這話太偏執了,豈不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

「阿姐,你不知道。」姨娘嘆了聲,「我這次到南邊時路過中州,想想我們櫻寧今年也滿十五了,到了及笄的年紀,雖然姐夫音信不明,可這與玉家的婚約一天沒退,也是要做得數的!所以想,不如去那玉家問問,看他們究竟如何打算。」

「妹妹說得很是,櫻寧的婚事我也正犯愁呢!我們隱名埋姓的在這里,玉家縱使要找,也不知往哪里找。」

「找?算了吧!」姨娘火大了,「人家正忙著娶親呢!」

櫻寧一愣,听到母親驚道︰「娶親?」

「可不是!我剛到玉家,就見張燈結彩、吹鑼打鼓的,就悄悄地找了個管事的婆子問了問,原來正辦喜事呢!那婆子倒是個多話的,說是大公子今兒納妾。」

姨娘氣呼呼道︰「我听了心里生氣,便問,大公子先前不是訂過一門親嗎?那婆子還夸我消息靈通,說當日老太爺還在時確是訂過親,玉家素來守信用、重承諾,既是老太爺訂下的,日後那姑娘嫁過來還是正室,這只是納妾而已。」

母親面上已有些薄怒,「這正室都沒嫁過去,怎麼能先納妾?」

「可不是!那婆子還說年前收了一個通房的丫頭,今兒又納一個,還一臉得意之色,說‘咱們玉家是怎樣的人家,多少名門大族想把閨女嫁進來做偏房,只人家大公子不肯,老夫人說大公子想得周到,收房的只是兩個丫頭,倒沒什麼要緊,若是納了哪家千金,只怕日後正室嫁進來遭人輕視、受些閑氣,所以才一概拒了’……我听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屏風後的櫻寧緊緊咬唇,唇邊泛起冷笑。

是呢!中州玉家,家大業大,她那素未謀面的未婚夫,不就是有了兩個妾嗎?又有何大不了的?

裴家與玉家的長輩們相逢于微時,因投緣而結親,到了如今,裴家衰落、玉家強盛,在外人看來,不,只怕玉家也是這般想法,她裴櫻寧嫁進玉家,算是攀了高枝了!

外婆認為夫妻就應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母親與姨娘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又各自覓得良婿,自然是瞧不上玉家的所作所為,可如今父親音信全無,母親就算想是將親事退了,但……

丙然,櫻寧听母親輕嘆一聲,說不出的憂心忡忡,「昔日玉家要結親,送了一對瑪瑙桃形水丞,說是信物,一直擺在驪京舊宅的書房里,就算要退婚,那對象勢必要送還給人家的,可如今宅子沒了,相公也……唉,那東西不知還在不在……」

窗外,竹影搖搖,從糊著的薄紗透進來映在雪白的牆壁,陰陰翠潤,生出幾許涼意來。

十五歲的少女緊緊抿起如花的菱唇,美麗的唇角隱隱生出一抹拗強的弧度,那雙望向窗外竹林的如漆晶眸,看似淡漠平靜,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吱呀」兩聲,車輪穩穩地停在青石板鋪成的道路上,再朝前數十米,就是高大氣派的驪城門口了。

驪京城的城門,分為皇城四門,內城、外城各九門,皇城四門內便是禁宮,內城和外城是前朝君主為加強城防,分別在聖武二年和七年花費鉅資、動用了數萬勞力,分兩次才修築而成。

可笑的是,再牢固的防衛,也擋不住人心所向,國,還是亡了。

平日里,整座城門的吊橋高懸,四門僅開一門,專供來往商人、百姓使用,經過門前守衛盤檢後,方才能入城。

駕著馬車的大胡子劉五甩了下手里的鞭子,一轉頭,朝車內聲如洪鐘地道︰「小泵娘,咱們就要進城啦!」

「嗯,太好了,多謝大叔一路照顧。」車里傳來屬于少女才有的嗓音,清雅柔軟,說不出的好听。

「客氣什麼!你一個小泵娘家獨自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凡事還是小心點的好。」

「我知道了,謝謝大叔。」

馬車緩緩地駛進城門,正待接受盤檢時,守城的那隊士兵中,一個四十來歲、領頭模樣的魁梧漢子突然盯住劉五,下一秒欣喜地吼了一嗓子︰「大胡子,你他媽的還活著啊!」

劉五嚇了一跳,抬眼看過去,發現那人有幾分面熟,卻一時想不出來對方是誰。

「你個沒良心的,我是鄭石啊!虧咱們倆還在沙場上有生死之交,怎麼幾年不見就不記得了?」

「老鄭!原來是你這家伙!」劉五喜出望外地跳下馬車,那姓鄭的伸手就在劉五胸膛上狠狠捶了一記,卻又有說不出的親熱。

「這些年死到哪去了?你不是跟著瑛王殿下的軍隊走了嗎?後來就沒你的消息了,如今可還是在瑛王的軍隊里?」

「唉,老子可沒兄弟你混得好!」劉五嘆了口氣,說道︰「瑛王在先皇駕崩後就領兵去了西沂邊關,你也曉得,瑛王功高震主,如今皇宮里的那對父子,不就是成天擔心他造反嗎?隔個幾年就打著各個旗號削減掉瑛王的軍隊,老子所在的那支,前幾年被調到玉陵受瑭王的指揮,瑭王那廝,可是個眾所周知的大草包呀!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哪里會帶兵?得,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干了!」

鄭石一听,差點笑出聲,又謹慎地朝兩側看看,小聲道︰「咳,你呀,這直腸子的毛病總改不了,這可是京城,說話千萬悠著點,大內的那些‘鬼’耳朵都靈著呢!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進城,邊走邊說。」說罷,便跳上馬車。

「好!」劉五也跳上馬車另一邊坐下,一甩鞭子,拉車的馬兒「噠噠噠」地朝前跑去。

重逢的二人開始聊起離別後的經歷,一時笑、一時罵,一時感嘆、一時悲愴,一路上說得十分投機,直到來到一家客棧前,劉五停下馬車,這才忽然似想到什麼,轉過臉朝馬車內大聲道︰「啊喲,小泵娘,瞧咱兄弟倆聊得起勁,可忘了你了。」

鄭石完全沒料到這馬車里還有旁人,不由驚訝道︰「老五,這里頭的是……」

劉五哈哈一樂,「這小泵娘是我半路遇到的,一個人千里迢迢到京城里尋親,可憐吶……欸,小泵娘,快出來透個氣兒,別悶壞了。」

鄭石沒說話卻皺起了眉頭,適才可是跟這大老粗講了不少京里的秘辛,估計這車里的人也听了不少去,若是傳出去,倒是不太妙了。

只見粗布簾子被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張極清麗的臉蛋,面容光潔、下巴尖尖,一雙眼楮燦若星辰,白瓷一般的肌膚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年紀雖小,眉間卻散發著一種天然生成的從容氣質,沉靜淡泊宛如潭水。

只可惜呀、只可惜……雖然這一路上已經見過這姑娘的臉好些次了,劉五還是又忍不住打心眼里嘆了口氣,原因無他,全是因為這麼美的姑娘,右頰卻有塊煞風景的紅色胎記。

那胎記如嬰兒手掌般大小,在那張清麗的容顏上分外顯眼,于是,這姑娘原本出眾的外貌便大大打了折扣。

就連鄭石這個肚子里沒多少墨水的武將,瞧了眼這豆蔻年華的小泵娘,腦子里居然也詞不達意地冒出「暴殄天物」四個字來。

少女淺淺一笑,頰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窩,她避開鄭石的打量,裝不知道對方的心思,語氣帶著些微歉意地對劉五道︰「大叔,不妨事的,還得勞煩您送我到西郊去呢!」

劉五奇道︰「咦?小泵娘,你到那里去做什麼?」

也不怪劉五奇怪,西郊那處有個臭名昭著的人市,聚集著從各地來的人牙子,在里面專門進行人口買賣的生意,一個千里迢迢來尋親的小泵娘到那里干什麼?

少女解釋道︰「大叔,我想去內館先找事做,再去尋我家人。」

「哦!那敢情好。」劉五聞言,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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