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烈跳下車,但當雙腳接觸到柏油路面時,沉重的暈眩突然襲上他的腦袋。他重心不穩的跌撞在車門旁。當他快跌倒時,花墨硯及時扶住他。
「酒沒醒又吹風,走路要小心一點。」
「睡個覺就好了。」雨烈擠出一絲笑容,雖然他的頭痛地快炸開。
花墨硯扶著他走近電梯,繼續說道︰「如果你宿醉的話,彥玖會殺了你。你要小心。」
「咦?是殺我嗎?」雨烈歪著頭。不是殺詠羲嗎?
「沒錯,是殺了你。」花墨硯毫不猶豫的點頭。「別把錯怪到酒保身上。那杯酒的酒味已經淡了許多,似乎是因為他幫你將酒精稀釋過了。是你自己要點酒的……」
「而且我未成年。」雨烈搶先說出花墨硯的下一句。
「知道就好。」
語畢,電梯門剛好開啟。
當花墨硯打算繼續扶著雨烈時,雨烈制止了她。「你先去開門,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花墨硯點點頭,便讓雨烈扶著牆邊慢慢走。她掏出鑰匙開了門,雨烈進門後再將門關上。
雨烈的腳踏進玄關內,光線剛盈滿著這個空間時,心里頓時生出一個聲音告訴他不太對勁。
他來過花墨硯家,他記得,這個家現在似乎少了什麼。
少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他應該不會忘記的。
他腦中拼湊著這空間之前的景象,無論沫宇在或不在的畫面,他都努力回想著。雨烈四處張望,尋找著腦海中一小塊回憶的碎片,卻無功而返。
花墨硯沒有問他,只是看著他。
最終,他放棄的走進客廳。經過沫宇的房間時,他的思緒突然接了起來,呼吸開始急促,肚子里尚未消化的食物不斷翻騰著。
他想到了。
想起來為什麼他會覺得不太對勁。
這個空間原本存在的卻消失了,熟悉的卻失去了。
他轉過身,花墨硯仍站在玄關。
雨烈深吸一口氣,重重地吐出來。「花墨硯,多多呢?」
藍紫輕輕的打開EVENNIGHT員工休息室的門,跟在後面的是彥玖。他橫抱著不省人事的沫宇,走到沙發旁溫柔的將她放下。藍紫拉了張椅子,坐在沫宇的身旁。
「擔心嗎?」彥玖問道。盡避臉上盡是凝重的神色,他仍擠出一絲笑容。
「說擔心倒也還好,不過只是酒醉而已。」藍紫抬頭,因為逆光而看不清楚彥玖的表情。
「也是。」彥玖松了一口氣,臉色趨于和緩。「我去個廁所。」
說完,他就離開了員休室。等他再度回來時,手上捧著一盆水和一條白色的毛巾。他將水盆放在旁邊的梳妝台上,浸濕毛巾之後擰吧,折至適當的大小,敷在沫宇的額頭上。
「她一直在出汗,幫她擦一下比較好。」
彥玖提醒著,藍紫不禁露出苦笑。
「我沒想到她會喝醉。」
「她剛剛喝酒的猛勁,一口接著一口,不間斷地灌了五杯。不醉才怪。」
彥玖回想起雨烈與花墨硯離開後,沫宇坐在一旁喝酒的情景。雖然喝的是酒精濃度不高的雞尾酒,但她悶不吭聲的一杯接著一杯。等到藍紫與彥玖發現時,她已經喝了五杯,而且這是發生在短短二十分鐘之內的事。
幸好沫宇喝醉後,並非大吵大鬧,而是很安靜地伏倒在桌上。
「這里就交給你了。我先出去幫一下陸煒,剛剛瞄到他應付不來幾位女客人。」彥玖無奈的笑著。「我等下會讓詠羲泡一壺醒酒茶,沫宇醒來後你讓她喝下。」
「我知道了,謝謝你。」藍紫真心覺得有一位在夜店工作的朋友是一件再方便不過的事,不過僅針對照顧喝醉酒的人而言。
「少在那邊跟我裝客氣,我會覺得惡心。」彥玖眯著眼勾起一抹頑皮的笑容。「有問題再叫我。」說完之後,便走出了員休室。
藍紫目送彥玖離開之後,轉過頭來想幫沫宇擦一下汗時,發現沫宇睜著雙眼直視著天花板。
「你怎麼這麼快就醒了?」藍紫扶著沫宇坐起身,疑惑地問。
「沒有真的睡著。」沫宇將覆在額上的毛巾拿下來,遞給藍紫。
藍紫邊浸濕毛巾,邊說道︰「你喝這麼多,嚇死我了。」
「不知道為什麼。」沫宇闔上羽葉。「想喝到不醒人事為止。」說完接過藍紫手上的毛巾,擦拭著自己的脖子。
「你要不要再睡一下?」
藍紫越看越擔心,沫宇的臉色不是喝完酒的紅潤,而是虛弱的蒼白。雙眼浮腫地凸出來,像是掛在臉皮外面。
「睡不著。」沫宇搖搖頭。
她低下頭扯著毛巾,藍紫坐在她旁邊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有這麼一瞬間,藍紫考慮直接將沫宇打昏讓她休息,但她還是沒動手。最後,她輕輕地握住沫宇的手腕,沫宇頓時停下扯著毛巾的動作。
「你有話想說嗎?」藍紫凝視著沫宇的眼楮,直接而不拐彎、坦率而不抹角。沫宇想避開她的目光,卻做不到。她只好迎向藍紫熠熠的目光。
「嗯。」沫宇放松手指,毛巾掉落在她的大腿上。她抿了抿嘴,移開藍紫握在她手腕上的手。
「但不知道要怎麼說。」
藍紫听了輕柔笑道。「想說什麼就說呀。」
沫宇撇開目光,想了一下。「藍紫……‘愛’字的里面有一個‘心’吧?」
「對,它的中間是一個‘心’。」藍紫不明白沫宇到底想表達什麼。
「如果沒有心就好了。」
沫宇勾起一抹笑,整張臉埋在毛巾里面,不讓藍紫看見她的表情。
「有心很難受嗎?」藍紫垂下眼,雖然她看不見沫宇的表情,但她能想像的到。
「嗯。」沫宇悶了一聲。「非常。」
「針對誰呢?」
藍紫知道這是明知故問。沫宇並沒有吭聲,她的表情仍沉沒在柔白的毛巾里,緩沖著她所有的思緒。
沉默了幾分鐘後,沫宇緩緩抬頭。
「彥玖將我抱起時,我都沒有那種感覺。」她看著藍紫,認真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個人的靈魂。
藍紫突然任何話都說不出口,所有的話哽咽在喉嚨中,吐出不行吞下也不能。沫宇那句話的主詞雖然是彥玖,但她深知沫宇想說的並不是他。藍紫哽在喉嚨的話倏地成為咸澀的水滴,從她的眼楮里流了出來。
流出來之後,卻將模糊了沫宇的身影。在藍紫模糊的視覺中,沫宇的表情反而是笑著的。藍紫不敢將視線擦拭清晰,水霧也照她所希望的不斷盈滿她的眼簾。她眼里的雨勢尚未停息,沫宇傾身抱住她。
「安妮跟她走的時候,很失落嗎?」藍紫的女圭女圭音有些沙啞。
「嗯。」
沫宇小聲的回應,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她再度開口︰「但他很開心……」
她望向藍紫,又重覆了一次。
「……他是真的很開心。」
藍紫將眼中的水霧拂去,對上沫宇的目光。她的手踫觸沫宇的臉頰,溫度是冰冷的,令她難以置信。她發現,沫宇的眼中並不是如霧的朦朧,而是猶如平靜的湖面,清澈如鏡。
藍紫知道,沫宇沒有彷徨,就算她意識到的、口中所說出的,對她而言都是難受卻無法反駁的事實。藍紫以為沫宇堅強地挺住,直到她感覺到沫宇的肩膀以微小的幅度顫抖著。
她努力地克制自己往下看的沖動,她裝作什麼都沒發現似地沒有任何的動作,她只能選擇忽略沫宇各種細小的舉動。藍紫明白,只要她發現了,沫宇就會收回好不容易傾泄的情緒,將所有的眼淚壓回心中的最底層。
藍紫說不出「別哭了」之類的話,如果可以,她只想說「想哭就哭」。
畢竟眼淚也是一種發泄的方式。
畢竟對流不出眼淚的人而言,難過與哭泣是她重回正常人的一個象征。
「花墨硯,多多呢?」
當雨烈的這句話月兌口而出時,花墨硯勾起了一彎淺淺的笑容,當作無聲的回答。
雨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僵硬多猙獰,他感覺到眉心糾結地有點酸,咬緊的牙根怎麼也松不開。
花墨硯輕松的笑著,將腳下的高跟鞋月兌下後,繞過雨烈,自顧自的坐在沙發上。
雨烈走到她的面前,面對花墨硯的笑臉,卻笑不出來。他直挺挺的站著,像是被訓導主任訓話般的立正站姿。見花墨硯沒有回答,他想追問,但那句子不知為何無法通過喉嚨到達他的嘴里。只好將話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吞下去的話化為一根根螫人的刺,他覺得喉嚨有點疼。
花墨硯仍含著笑意望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示意雨烈坐下。但她的目光從來沒有移開過雨烈的眼眸,無論是花墨硯坐下的之前或之後,她一直凝視著雨烈的眼楮,似乎能看透雨烈靈魂的最深處。
雨烈感覺到背上一陣雞皮疙瘩。花墨硯勾起的眼角仿佛能勾住他的喉嚨,在花墨硯的注視下,他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追問多多的事,或者應該說,他不曉得自己「是否」能繼續追問。
他無法從花墨硯的目光中移開。花墨硯的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冷冽,但不是那種一看就覺得冷的冰寒,而是會巴附著那個人的心,使其逐漸冰凍起來。
一言難盡。
在花墨硯的眼神下,雨烈覺得似乎過了好幾個世紀。花墨硯收起冰冷的凝視,她換了一個坐姿,順便舒展一下自己的身體。
雨烈仍不敢亂動。
「要喝茶嗎?」花墨硯撩著頭發。「你應該還沒酒醒,我去泡醒酒茶給你喝。」說著,她站起身來。
雨烈急忙阻止︰「不用了。」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而且我醒了。」
花墨硯挑著眉,點頭不語,但她仍然走進廚房里,雨烈听到開冰箱的聲音。過沒多久,花墨硯走出來,手上多了一杯青綠色的蔬菜汁。
看見雨烈古怪的表情,花墨硯笑道︰「放心,我不會逼你喝。」
「那就好。」雨烈顯然地松了一口氣。
花墨硯重新坐回沙發上,將自己的身子陷在柔軟的皮革中。她輕啜一口蔬菜汁,慵懶地看著雨烈。
然後,她開口。「你剛剛是問,多多嗎?」
「咦?」雨烈一時之間還未反應過來。
花墨硯輕笑一聲。「你剛剛不是發現多多不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