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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饕傳(上) 第5章(1)

每晚,「開染堂」的夜里,房里的燈火不過三更天是不會熄滅的。

藏晴每天晚上總是看賬本與清冊,直到眼楮倦累不已才上床去睡覺,當然這些都是一些好幾年前的舊賬了,所以李大掌櫃才肯供她取借。

因為是一個人只身隨著雷宸飛到京城,少了澈兒和陳嫂他們,確實孤獨寂寞了些,但是,因為是拋下了他們才得到的時間,所以她一刻鐘也不想浪費,她想要盡快地熟悉「京盛堂」的一切。

一直以來,人們只知道「京盛堂」是做大買賣的,至于這買賣有多大,在藏晴未見到賬本之前,還真的很難想象。

雷宸飛老本行做的是成批買進賣出的躉售的生意,所以金額少說數千兩,多則幾萬兩,一次進出所賺的錢,已經是普通小商號一年的營收。

不過,他還有另一項賺錢的錢的生意,就是開質庫,每年的營收至少都是幾十萬兩。

相較之下,他們藏家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該怎麼做才好呢?

藏晴又翻過了一頁,在心里不斷地苦思,在見識到「京盛堂」的真面目之後,她承認自己感到有些膽怯,因為,雷宸飛所擁有的一切,龐大得讓她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夫人,你還不睡嗎?」香荷端了茶水進來,輕聲地問道。

藏晴搖搖頭,抬起嬌顏,笑瞅了她一眼,「我還不累,還不想睡,你想睡的話就先下去歇著吧!」

那日她收容香荷,原以為雷宸飛會大發雷霆,可是,在晚膳的飯桌上,卻還是她主動提起這回事,只見他輕笑了聲,似乎早就得到了稟報,說是李伯韜大驚小敝了,他不介意她收幾個丫鬟差遣。

從他冷淡的反應之中,她看不出他的喜怒,不過,原以為能惹得他不高興,卻在被他四兩撥千斤之後,她心里反倒有些失落。

「香荷瞧夫人每天晚上都在看東西,是什麼東西那麼有趣,讓夫人可以看到都不想睡覺呢?」她湊上前想要瞧得更仔細。

「這些東西稱不上有趣,可是,都是我必須知道的事情,可能看了這麼多之後,一點用也沒有,但是,我不能放棄,只要還有一點能用的可能,我就不會放棄。」說完,她泛起一抹微笑,繼續讀看下去,沒再搭理香荷。

最後,沒再得到響應的香荷只好聳聳肩,自討沒趣地退出門去。

在香荷離開之後,藏晴停頓了下來,抬眸望向門口,心里敏感地察覺到香荷並不像陳嫂或大地他們一樣率直而單純,當初她就是知道雷宸飛的性子,才故意收留這女孩,不過,眼下就希望一切不過是她多心而已,別因為故意要給雷宸飛找麻煩,而真找了個麻煩進來!

「京盛堂」的議事大廳里,此時一片沉寂,在見到主子陰鷙不語的臉色之後,誰也不敢吭聲大氣。

雷宸飛一掌按在首案上,眸光冷凜,斂視著案上擺開的一致折子上頭,寫在那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火星般燙痛他的眼。

在他的身後,以李伯韜為首的幾名掌櫃都是噤若寒蟬,他們都知道那份折子里寫了什麼,那一句句、一行行,都是他們商號里的所作所為。

其中還包括了她弄砸了兩椿茶葉生意,以及得罪了一位對「京盛堂」而言很重要的客人陶朱爺,一直以來,這位陶朱爺就是他們與大海商夙熾做生意最好的聯絡管道,透過他的撮合,他們「京盛堂」一直都能夠取到最好的貨源,是雷宸飛很倚重的一位老者。

「爺。」李伯韜開口,語氣謹慎小心,「陶朱爺的事情,夫人或許不是故意的,畢竟,尋常人可能無法體會陶朱爺對古玩的熱愛,夫人也因為一時不察,才會送了造假的古玩,犯了陶朱爺的大忌諱,說起來,一切不過都是巧合,只要夫人肯賠罪,爺替她美言幾句,相信陶朱爺會寬諒的。」

聞言,雷宸飛抿唇不語,眸光一掠。

不是巧合!

如果他笨得相信這一切是她誤打誤撞,不小心造成一連串失誤,那他雷宸飛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了!

倘若是別人,那他無話可說,但是,他親眼見識過藏晴對吃用東西的考究程度,絕絕對對不會犯下送出假古玩的錯!

不過,在知道她這段時日所做的事情之後,他的心里有一種熟悉感。

是的!那個在「花舍客棧」里,不只對他毫不相讓,而且一切事情都能處理得有條不紊的晴姑娘!

說也奇怪,明明她犯了一連串的失誤,但他卻想起了當時那位聰明而靈巧的女子,他想,這一切其實並非她的失誤,而是他的!

是他太過自恃,太過輕信她了!

他想起當時每一天從「蘭字房」望見她的模樣,那能夠教他一看再看,卻不感到厭倦的表情與言談,絕絕對對沒有一絲一毫貪婪的膚淺!

若她貪的不是名與利,那她究竟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呢?

雖然遲了一些,不過,是該讓真相大白的時候了!雷宸飛伸手合上折子,一瞬間揚起的銳利眸光,宛如盯住了獵物的毒蛇,教人不寒而憟……

「宸爺。」

藏晴走進書房,見到正半臥在長榻上的雷宸飛,偏首輕笑喚了聲,走到了離他約莫還有十來步的距離之外,就停住了腳步。

「過來,到我這里來。」雷宸飛睜開眼楮,笑著朝她伸出手。

「要做什麼?」藏晴瞅著他臉上不太尋常的溫和微笑,心里沒來由地感到一絲不安,站在原地沒有動。

「不做什麼就不能過來嗎?晴兒,咱們夫妻許久沒親近了,讓我好好看看你。」在他斂著笑意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幾近殘酷的陰冷。

藏晴被他的目光盯得背脊一涼,頓了頓,依言走上前去,驀地被他伸出的大掌給揪了過去,整個人跌進他的懷里。

他捧住她柔潤的臉蛋,看著她如畫般細致的眼眉,心里冷冷地笑道︰真是好個美麗又聰明的小騙子!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宸爺,是生氣我這些日子忽略你了嗎?我不是故意的,你應該知道才對吧!明明就是你吩咐我要張羅年終款待客人們的事情,我要想菜色,要想該送的禮品,忙得我都快沒時間歇息了。」

「真是辛苦你了,不過幸虧有你在,就在不久之前,陶朱爺派人來說,你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禮,要我好好夸獎你呢!」他故意說反話,銳利的眸光仔細地瞧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反應。

幾乎是立刻地,在她的眼底看見了一絲愕然的蒼白,雖然她立刻就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被他給瞧出來了。

「是嗎?陶朱爺喜歡啊!那……他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藏晴垂下美眸,心里既不信又失望,听說那位陶朱爺對古玩的眼光獨到,凡是偽品絕對逃不過他的金楮法眼,看來也不過爾爾了!

「因為你替我辦了件好事,所以我要給你看樣東西。」說完,他落地起身,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畫案前。

「那是什麼?」藏晴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見了擱在案上的鑰匙與金印,不由得一臉疑惑回瞅他。

「是‘怡記’的掌管用印,還有這是它庫房的鑰匙,另一副在‘怡記’的梁大掌櫃手里,如果要開庫房取銀的話,就要對上你這一把才能開啟。」

「宸爺對我說這些做什麼?‘怡記’與我又無干系。」

「從今以後有了,因為我打算把它給你。」

「給我?」

「你不是想要一間可以開展手腳的地方嗎?雖然‘怡記’是個只有幾十名雇員的商號,不過,與‘京盛堂’一樣都有在做躉售的生意,前任的財東伍老爺人面廣,再加上梁大掌櫃也是一個可以重用的人材,原本在取得這間鋪子時,我想把梁掌櫃收做己用,不過,‘京盛堂’已經有李大掌櫃了,一山難容二虎,我沒必要搬磚砸腳,而且,你要經營‘怡記’,也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為了你,我也只好割愛了。」

她連忙搖頭,拒接了他的安排,「不,謝宸爺的厚愛,可是我想留在咱們的鋪子里幫忙。」

「這就是我接下來想跟你提的事,既然你有了「怡記’要經營,那關于‘京盛堂’的一切事物你就擱下吧!自然會有人接手,至于你成親之後,所雇用的伙計與管事,就隨你一同過去「怡記’,畢竟有熟人在身邊,也才好辦事,我也只能替你想得這麼周全了,余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他的語氣十分堅定,絲毫沒給她考慮的余地。

藏晴這才意會了過來,他給她「怡記」,是為了要將她安排在「京盛堂」里的人全給攆走了,順道也排除了她。

「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最好答應。」一抹帶著忠告的微笑泛上他的唇畔。

「這算什麼?提防我嗎?」她嬌女敕的嗓音不由得微微高揚了起來。

「難道我不該嗎?」他回眸瞅著她的眼,冷冷的,帶著一絲嘲弄,把她的問題丟還給她。

藏晴頓了一頓,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們之間沒必要再虛與委蛇了,她輕笑了聲,「我是你的結發妻子啊!你怎麼可以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信不過,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悲的事情嗎?」

「即便是親如父子兄弟,都可以刀刃相向,是結發妻子又如何呢?更何況,你是當年壽縣藏家的千金,就憑著我與你藏家之間的不解之怨,有這樣身份的你是我的枕邊人,我才更應該提防你才對。」

一瞬間,她睜圓了美眸,表情閃過一抹震驚。

「你知道了?」

「果然,這一切不是意外。」他泛起一抹淺笑,看起來有些澀然,「我知道,今天無論我說再多,你都還是會把我當成毀你藏家的凶手,不過我想知道,如果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就是當初害了藏家的凶手,倘若起初拒絕了我的求親,是因為對我的憎恨,那為什麼最後又要答應呢?當初我沒追問你原因,如今,我非知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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