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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饕傳(上) 第4章(2)

雷鳴山莊。

一直以來,藏晴對這個地方只聞其名,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有一天親眼見到它恢弘廣大的模樣,當然更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成為它的女主人。

她將永遠都不會忘記,當他們的馬車距離山莊還有數百尺之遙時,她探頭出來,已經可以見到山莊高聳的大門,當然更不必說進門之後,映入眼簾的廳堂與樓宇,這些令人咋舌的規模,傳聞雷宸飛只花了一年讓人找木料,然後只給工匠們一年的時間,就將山莊落成。

在他們成親之初,雷宸飛就曾經向她提及過自己不習慣于人同房,所以她將會擁有自己的小院,他已經命人將山莊里德「蘭染堂」給整理好,隨時都可以讓她入住。

而他的寢室與書房則都在「臥雲院」里,不同于她的小院里栽的是蘭花與牡丹,在他的院里則是曼陀羅與楓樹,每年在紅楓落盡之後,院里的曼陀羅花就會盛開,而春夏則是一片濃盛的綠蔭。

五月,正是牡丹盛開,互爭妍色的時候。

一連幾日,藏晴都在接見各家掌櫃夫人,說起來,「雷鳴山莊」的人口明顯的陽盛陰衰,除了幾個滌衣的丫鬟之外,大多數奴僕都是小廝,由祥清為總管發落調度,一時片刻之間,她還找不到發泄的余地。

今天,藏晴要廚房做了幾道菜,邀請她的夫君在「蘭染堂」的小院里共進午膳,應著微涼的天候,她讓人給他溫了一壺酒。

不過,即便她已經成為他的妻子,為他所準備的飯菜,還是要先由祥清以銀針試過毒,吃過確定沒事之後,他才會放心享用。

「還是不習慣嗎?」雷宸飛屏退了祥清,拿起了筷子,抬眸瞧見她渾身不對勁的表情,「我勸你還是趁早習慣,十幾年的老規矩,我沒有打算為任何人改變,當然,這也不是懷疑你會下毒害我,畢竟,就算你能擔保這飯菜是沒有毒的,但你畢竟不是做菜的人,未必不會有人從中動了手腳。」

「如果是我親手為你燒飯做菜,你就能夠放心嗎?」藏晴也一同拿起了碗筷,故意試探地問道。

沒有想到她會忽然來此一問,雷宸飛頓了頓,失笑到︰「再說吧!等哪天你真為我燒了頓飯,到時再說吧!」

說到底,還是不信她!

藏晴在心里冷笑了聲,夾了塊糖醋肉到他的碗里,「相信很快會有這一天的,希望到時候宸爺能喜歡吃我做的飯菜才好。」

「既然咱們已經成親了,你還是打算繼續喊我宸爺嗎?」他微微地挑起眉梢,似有一絲不以為然。

「你不愛听嗎?」她偏首淺笑,「人家說以夫為天,既然是天,喊你一聲爺自然不為過,而我喜歡你名字里的宸字,把這字加到爺字上頭,我倒是覺得很喜歡,喊著也很順口,你以為不成嗎?」

「隨你高興。」他聳了聳寬肩,「我只是覺得奇怪,反正你總是有道理可以說,我不想跟你爭。」

聞言,藏晴輕呵地笑了,「宸爺是爭不過我,還是不想跟我爭呢?不過,既然你提起,我們已經成親了,那有些話我也不妨直說。」

他抬起眸光,對她將要說出的話很感興趣。

「成親之後,我不想只是當個在家相夫教子的婦道人家,我想幫忙生意上的事,你放心,無論是府里的家事或是設宴款待的功夫,我都會做好,所以,請你讓我幫忙打理‘京城堂’的生意。」

「你覺得我會答應嗎?」在沉默了許久之後,雷宸飛笑著開口,他的眸光有著一絲冷冽,心理覺得她這要求真實有趣極了。

自從他們成親以來,這些日子他刻意地慣著她,但並不代表他會允許她為所欲為。

藏晴命令自己直視他,不教他看穿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她不需要在他面前裝作清心寡欲,越是表現得貪婪膚淺,他就越不會懷疑她,她點點頭,笑著說道︰「我覺得你應該答應,畢竟我們是夫妻,在這天底下你如果連我都信不過,你能信誰呢?」

「好,沖著你這句話,我就答應你了!」他咧開笑,與其說是高興,倒不如說是期待她想玩出什麼把戲,他擱下碗筷,伸手從懷袖之中取出了一面紫金符印,交到了她的面前「好好收著這個玩意兒,這個紫符我可是不輕易給人的,可是‘京盛堂’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識得它,誰能出示這個紫符,就能通行無阻,也可以代表我調動人手。」

藏晴看著他交到她手里的東西,在那紫金符面上刻著一個山行,她心里感到訝異,沒想到他一下子就交給她如此重要的符信!

「四年前,我總共讓人打造了四面紫符,分別是風、火、山、林,給你的是山形,是我僅剩的最後一個,祥清拿的是風行,李大掌櫃拿了火形,雖然拿了紫符,但是他們倒都是小心謹慎,沒犯過大錯,我希望你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听明白了嗎?」

「我知道,宸爺給晴兒這份恩賞,晴兒一定不會教你失望的。」藏晴用雙手緊握住紫符,可以听得出來他話里有話。

如果祥清和李大掌櫃都只各取了一面紫符,但他卻說給她的是最後一面,那麼,第四面紫符他交予了誰呢?

但看起來他沒打算瞞她,甚至于還有意讓她知道,或許,在他的心里另有盤算,想要讓她有所忌諱吧!

但是,她裝作自己沒听出端倪,只是嬌媚地笑視著他,也當做自己根本就沒看懂他眼底的深沉,收好了紫符,端起了碗筷,「吃吧!再不吃,這頓飯菜真的要涼透了。」

「嗯。」他不經心地吭了聲,卻沒有立刻照她的話去做,他只是靜靜地楸著她,心里覺得眼前的她妖媚過了頭,而且對他的話里有話,似乎無動于衷,雖說他不喜歡她太過聰明,可是,眼前的她卻教他感到有些悵然所失。

那一日,在「花舍客棧」里能為了一盤「杏花鵝」與他針鋒相對的女子,與眼前的她真是同一個人嗎?

雷宸飛終于端起了碗筷,神情如常地用膳,卻是在心里冷笑,才成親多久,他竟然已經開始想念起「從前」的她了!

「快走開!這里不是叫花子要飯的地方!」

在「京盛堂」總號門外,看門的護衛吆喝著一名女子離開,她的衣衫看起來有些髒皺,可是卻不破爛,清秀的臉蛋和雙手也是擦得干干淨淨的,就一雙鞋子不只沾滿了污泥,還破了個洞,露出了半跟腳趾頭。

「我不是叫花子,也不是來要飯的,我是想求大爺給我一份活兒做,讓我可以糊口飯吃。」

女子看起來年紀約莫二十出頭,跪在地上,不死心地楸著護衛的衣袍,就算挨了踢也不離開。

這時,正由小廝護送著要上馬車回去山莊的藏晴正好瞧見了這一幕,她站在門內看了好半響,端倪著女子說話的語氣和表情,看她雖然一身破爛,但是眉目之間卻有著一股書卷氣,看來家世不差,眼下應該是一時落難,才會跑到「京盛堂」來要討份差事做。

「夫人?」一旁的小廝見她沒有動靜,輕喚了聲。

藏晴回眸笑視了他一眼,轉頭朝著女子走去,就在護衛是在被逼得不耐煩,想要把她給狠狠揪推開來時,被藏晴給喊住了。

「小的參見夫人。」護衛看見主子到來,連忙退到一旁。

「嗯。」藏晴涼了涼手,示意他們退下,走到女子前面,仔細地端詳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香荷。」

「是個好名字,識得字嗎?」

「嗯,我爹爹是個教書的師傅,他教過我讀書。」

「那會打算盤,動計數嗎?」

「懂一些,但不精通。」香荷搖搖頭。

「不精通沒關系,事情只要會了,余下的就是多練習,既然你無處可去,就跟我吧!」

「夫人!?」這時候,一名年月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跑出來,他正是大掌櫃李伯韜,他得到手下的稟報,趕忙著出來探看,就听見他們主母竟然要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夫人,請你三思而後行,爺不會樂見你收留她的。」

他們主子做事一向謹慎小心,絕對不會容許有來歷不明的人在身邊走動,所以藏晴收留香荷,等于是犯了他的大忌諱。

「放心,宸爺哪里我自個兒會去交代,不過就是一名隨身丫鬟,以前我在客棧的時候,連同陳嫂我總共收留過四個人呢!現在不過才區區一個香荷算什麼呢?」藏晴笑睨了他一眼,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香荷,「走吧!苞我回去,先讓你洗個澡,換上一套干淨的衣服,讓他們看看你也是人模人樣的。」

「是。」香荷感激地點頭,隨著她的新主子離去。

在她們的身後,李伯韜對于藏晴不按牌理出牌的隨性,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擔憂的表情……

原以為自己娶了一個能夠持家的的好妻子,卻不料,他這位好娘子似乎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引起了很多掌櫃的議論紛紛。

雷宸飛沉靜地聆听著李伯韜的稟告,這些時日他得到不少掌櫃的抱怨,說藏晴處處干涉他們辦事,甚至與還強迫他們撤換一些手下,讓自己看得順眼的人頂替上去。

因為她持有山行紫符,所說的話就等同于宸飛,所以掌櫃們就算心里有怨言,也只能回頭向大掌櫃這里反應。

「不過就是換了幾個人手,值得你們大驚小敝嗎?」雷宸飛冷笑著接上李伯韜的話,手里捻動的象牙佛珠與一身選黑色的袍服相映成強烈的對比,「她原本掌管一家客棧,客棧雖小但生意好,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所以一時之間要她閑靜下來不管事,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暫時就由她去吧!她願意參與商號的經營,算起來是件好事,至少比漠不關心要好,就由她去吧!」

「爺——?」

李伯韜提上口氣,急著要再說下去之時,見到祥清在一旁以眼神示意要他稍安勿躁,早先祥清就曾經向他提過,他們主子對新夫人意外地嬌慣,畢竟是新婚夫妻,而且是年紀小了十一歲的少妻,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太過分,他們主子大概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任由她了。

雷宸飛在心里冷笑,知道他們心里的想法,卻不加以點破,「你們放心,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還在我眼皮底下,她要我信她,我想瞧瞧她能讓我相信到什麼地步。」

他倒要瞧瞧她想玩什麼花樣!

才一嫁進門,就向他要了紫符,不過三個月的光景,不只收留了幾個來路不明的人,在「京盛堂」總號里的幾個重要職缺,也被她以不適任的理由調換了其中幾名。

雖說都是師出有名,事情也不是鬧得太大,但她的氣焰之盛,造成了一些人不甚愉快,他知道事情絕對不能長此下去。

不過,這些都還只是小事,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就只怕她想要的並不止如此而已!

最好她能夠就此收手,因為,他不想與她鬧得不愉快。

若她僅只是想要用這些手段坐穩「京盛堂」的主母地位,那他倒也就罷了,但如果不是的話……一瞬間,雷宸飛的眸色變得陰沉,捏定了象牙佛珠,好半響沒有動靜。

這時,李伯韜與祥清二人面面相覷,見到主子的臉色無不暗自心驚。

「都下去吧!」再開口時,雷宸飛的神情與嗓音都已經恢復了平靜,他閉上眼眸,掩去了凌厲的光芒,「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數,遲早會給你們一個交代,放心吧!」

這時,祥清見主子的臉色不好,在一旁提醒道︰「爺,該吃藥了。」

雷宸飛閉眼,听著祥清遞上水杯的聲音,他從身上取出了白玉藥瓶,卻是捏握在心里,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爺?」祥清疑喚道。

雷宸飛緊握著握著藥瓶,雖然是只眼緊閉,但看見他蹙起的眉心,以及略緊的牙關,都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情有多痛恨!

這藥丸的方子是蓮慶當年離去之前給他留下的,能夠壓抑殘留在他體內的劇毒,這些年來,多虧了這藥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但是,卻也僅只于讓他苟延殘喘地活著,一日也不能離開這丹藥。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派人在找蓮慶的下落,查訪各大寺廟院門,就希望能夠找到他的下落,希望他已經找到為自己解毒的方法。

但結果卻是一次次令人失望。

最後,他還是只能仰賴這丹藥而活,卻不知道這藥能讓他活到什麼時候!雷宸飛痛恨極了這種感覺,但終于還是打開了藥瓶,就口含了顆藥丸,伸手從祥清手里接過水杯,飲下口水將藥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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