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華對爹爹和兩位長輩乖巧地笑。
想些什麼呢?
下個月爹爹答應的南游之行?此時堆滿了整間屋子的各種禮物?還是從昨晚起一直昏睡不醒的半死不活的少年和固執地絕食中的靈獸殤鸞呢?
路煙狼其實已經醒了。
他坐在百鳥園里最高的一棵樹上,啃著隨手從園里摘下來的果子。無數稀奇美麗的鳥在他身邊飛來飛去。
它們原本悠閑地休息著,還在唱著好听的歌。可現在,從百鳥園的頂部傳來一聲又一聲巨響,園里就像要地震了一般慌亂。
殤鸞在用身體撞擊著鋼柱。整座百鳥園都是以玄鋼細柱圍建而成,仿佛一只巨大的鳥籠,堅固無比,還被施上了靈術的結界,沒有一只鳥可以輕易從里面逃月兌。事實上,也從沒有一只鳥想飛離這里。
除了昨晚剛住進來的殤鸞。
它一直在撞,撞掉了無數黑色的羽毛。 ,路煙狼坐的那棵大樹也被震斷了。巨大的樹冠翻倒下來,他也從樹上滾了下來。滾到半途,他及時念了一句靈言,半截樹干上旁生出一截橫枝,他好歹倒掛在了上面。
這時,他看見底下的門口有人進來了。
滿園的狼藉。硯華怔怔地站在門口,走近兩步,從地上捧起一只女敕黃的小鳥。它已經死了。它剛剛出生不久,翅膀還沒長好,被倒下的樹干壓死了。
硯華憤然抬起雙眼,抽出收鳳鎖擊向空中。
「壞鳥!傍我住手!」
這一次,收鳳鎖一出手就困住了殤鸞。它鬧了一夜,餓了一夜,疲憊到幾乎絕望。
「你太過分了!」硯華抽回收鳳鎖,殤鸞的身子「砰」地落在地上,依然動彈不得。她抓住它,「這里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一直要逃走?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害死了其他鳥兒?你、你干嗎就是不肯吃東西?」
殤鸞金色的雙眸張開一條縫,目光中滿是嘲諷。硯華咬著牙,抓起一把天香碇就往它嘴里塞,「你張嘴!傍我吃呀!」
「噗」的一聲,殤鸞嘴里粘粘碎碎的鳥食硬是吐了出來,吐得硯華滿頭滿臉。
樹上傳來一聲笑。硯華用手背擦著臉,抬起頭。
「小狼?」她喊他,輕輕一笑,「你也在這里?下來幫我的忙好嗎?」
現在路煙狼的眼里她的樣子是倒過來的,臉上也是髒兮兮的,說不出的別扭。但她的那個笑卻依然莫名地討喜。他于是翻下樹來。
「做什麼?」
「碧玉笛還在你身上吧?你讓它听話,讓它吃東西。」
于是路煙狼模出角笛,開始吹。沒吹一會兒,殤鸞不動了,「咚」地昏倒在地。
「喂!它怎麼了?」
路煙狼聳聳肩,「不知道。」
硯華急了,「你、你要是把它吹死了,我絕不放過你!」
「哈,吹死?大小姐你真會說笑。即使笛聲能難听死人,也該是昨晚你那個調子吧?」路煙狼把碧玉笛扔給她,「還你。你愛怎麼吹怎麼吹去。」他轉頭走人。
硯華拉住他的衣袖,「小狼……你別走,你幫我叫醒它啊。」
她的聲音軟軟的,路煙狼的語氣也軟了下來︰「先把收鳳鎖收起來吧。」他蹲子抱起地上的殤鸞,又說,「拿一個大點的鳥籠來。」
硯華點點頭,取出一枚藍晶石開了陣法,「禧兒,」她對著晶石化成的藍色光環吩咐,「把那只香樟鳥籠拿到百鳥園來。」路煙狼瞥了她一眼。傳音術。不是什麼高等的法術,但每用一次都要消耗一枚晶石,距離越遠晶石的代價越昂貴。通常在書信難以抵達的地方以及緊急的情況下星者們才會使用這個法術。而在自家府中用這方法來使喚小丫頭的,也只有這位貴極天下的大小姐了吧。
禧兒顛顛地送來了鳥籠。路煙狼把殤鸞塞進去,在籠子外面又施上了一層靈咒。
「好了。」他把籠子遞給她,「這樣它醒了之後也弄不壞籠子了。先這樣單獨養著吧,免得這里再遭殃。」
硯華敲了敲籠子,好奇地問︰「它現在很堅固嗎?比玄鋼還堅固?」
「差不多吧。」
「你是怎麼弄的?」她更好奇了,「你怎麼會這些?你也是星者嗎?」
「不是星者。這不過是些謀生的小伎倆,在外行走的人都會。」
硯華認真地打量了他兩遍。他的頭發亂蓬蓬的,樹上樹下翻了幾遍,估計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梳理過。他的眼神懶懶的,眼珠卻很亮。他的臉帶著一種少年的清秀,甚至還有幾分稚氣,實在不比自己大多少的樣子。他真的在外行走生活了很久嗎?
「你到底多大了?為什麼會住在梧桐林里?你家人呢?」她問。
路煙狼嘻嘻一笑,「怎麼,要查我底細嗎?請你爹去查吧,查到了記得告訴我。」
「為什麼要請我爹查?」硯華張著眼楮。她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喂,我只是問一問你,你不想告訴我就算了。」她有些生氣了。
「那我就告訴你吧。」他說,「我就記得自己醒來在一個洞里。後來洞塌方了,我逃命出來,到了梧桐林,就蓋了房子住下來。第二天房子也塌了。」
硯華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你難道失憶了?」
「也許吧。」
「那要不要我給你請大夫來?要不要……我叫爹爹替你查查?」
「隨便吧。」
路煙狼無所謂地搖搖鳥籠。籠子里,殤鸞已經慢慢地張開了眼楮。
經紫坤城最有名的醫生診斷,路煙狼確實是失憶了。他腦子里有血塊,果真受過什麼撞擊。他現在想不起自己的很多事情,即使知道的,說出口來也是亂七八糟。大夫于是開了兩付藥,囑咐好生調養,說也許過些日子淤血化開了就記起來了。
這其實並不重要。
君曉惠又親自診視了一遍佷女的這位救命恩人,最後點了點頭。這麼一點頭,路煙狼就正式在君府住下了。在他傷好之前,君府以賓客之禮相待。傷好之後,去留隨意。
君府的客房自然離月瑤苑很遠。府內門客眾多,君長風從不讓女兒接近那里。
但硯華依然能見到路煙狼。她知道他會在哪里。
推開百鳥園的門,她看到他正躺在樹上。旁邊的樹枝上掛著關著殤鸞的籠子,那只黑色的靈鳥已經瘦了兩圈,羽毛掉得稀稀拉拉,這時也把頭埋在翅膀里,似乎睡著了。
「小狼!」她爬到樹上,推推他。
他張開眼,打了個呵欠,「干嗎?」
「殤鸞還是不肯吃東西嗎?它會餓死的!」
路煙狼瞅了一眼身邊的鳥籠,突然一笑,「你以為它真的什麼也不吃啊?真餓到現在的話還有氣嗎?你看,它又瞪人了,多有精神,昨晚吃得開心吧?」
硯華急忙問︰「你看見它吃東西了嗎?」
「沒看見。我猜的。不過,現在也可以來證明一下。」
他說著吹了一聲碧玉笛,一只紅色的鳥飛了過來,落在他手上。路煙狼立刻不客氣抓住它,往殤鸞的籠子里一塞。
硯華大叫︰「你干什麼?那是我的火雲雀!你想害死它嗎?」
路煙狼攔住她要搶籠子的手,「別急,」他輕笑著說,「沒事的,你看著吧。」
火雲雀幾乎是栽在了殤鸞旁邊。它急急忙忙地跳起來,跳到了籠子上層的橫枝上。殤鸞待在籠子底下,沒看到它似的,動也不動。
硯華張大眼楮,「它沒欺負它?」她以為殤鸞那麼凶,任誰靠近都會拍打上兩下,或是啄上兩口。
「自然。它們又沒仇,還是同類。而且,你不知道嗎?」路煙狼慢悠悠地笑,「這只火雲雀是位小姐。」
「真的?」硯華轉頭看他一眼,又望向籠中火紅的鳥兒。火雲雀是非常稀罕的鳥,它們聰明溫順,會學人言,靈性不遜于靈獸。她本來想養一對,但得到了一只已經高興壞了,根本沒顧上去分辨雌雄。
現在這只可愛的鳥停在籠子上方,有些不安地來回跳著。硯華在籠子里添了一些鳥食,它頓了一會兒,湊過頭去吃起來。吃過後,它又開始用小巧女敕黃的嘴梳理羽毛,一遍一遍,仔仔細細。就在路煙狼又開始打呵欠的時候,它突然餃了一粒天香碇飛到了殤鸞旁邊。
殤鸞刷地站起來,狠狠扇了兩下翅膀。火雲雀嚇得丟下天香碇便縮回到橫枝上。
硯華著實在心里捏了一把汗。但,殤鸞似乎又安靜了。再過了一會兒,它叼起身邊的那粒天香碇,吃掉了。
硯華目瞪口呆地望向路煙狼。路煙狼指著鳥籠,「你再看。」
她看見火雲雀又餃了一粒天香碇下來。這次殤鸞沒有沖它扇翅膀。火雲雀小心翼翼地把天香碇丟在它身邊,用嘴蹭了蹭它的羽毛。殤鸞于是又吃掉了那粒的天香碇。
「天吶,」硯華驚訝地捂著嘴,又忍不住笑出來,「我……沒想到它們的關系會這麼好。它喜歡火雲雀嗎?」
「你看呢?」路煙狼笑得賊賊的,「現在你還擔心它會餓死嗎?」
她不擔心了,「那麼就先讓它們住在一起了,沒問題吧?」她問他。
路煙狼瞥她一眼,「都是你的鳥,問我做什麼?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她嫣然一笑,「嗯,就這樣吧。」又拉拉他的袖子,「小狼,我還想請你幫個忙。」
「做什麼?」
「教我吹碧玉笛吧!你得讓我吹得和你一樣才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