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沈听風一聲大叫沖破清晨。
硯華嚇得從床上一蹦起身,披著衣服就急急忙忙地沖出來。
「怎麼了?風兒,出什麼事了?」
沈听風呆立在隔壁房間的門前,轉過頭,神色驚奇又恍惚。她指著門,道︰「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
「狐狸,長了好多尾巴的狐狸!」
她破曉時就出門練功,練完半個時辰,回房想叫硯華起床,卻不小心推錯了房門。誰知,竟一眼看到了那不可思議的生物!
那生物蜷在床上,自然,旁邊還躺了一個人,半果著身體的男子,這才嚇得她沒敢再多看兩眼,猛地又帶上了門。
硯華听她說得正茫然,突然,房里又傳出動靜。吱嘎,門打開了,披著一件單衣的路煙狼將一團白呼呼的東西向外一丟,「喏,你們慢慢參觀!」
白團還沒丟到地上,霎時間大片白光一亮,九刁就從其中閃出人形了。
他一只胳膊搭上身後路煙狼的肩,對面前兩名驚呆的少女揮揮手,咧嘴一笑,「嗨,兩位小姐早!」
兩人說不出話。沈听風唯一想起的就是九刁那句話︰「要想看我原形,只在芙蓉帳下、鴛鴦枕上。」從臉色到心情,各種各樣黑。
之後還落下了遺癥。這一路上,沈听風把所有的鄙視都給了他們,看路煙狼的眼神都是斜斜的。
斜了三天後,他們到達了北方的霧靈森。
霧靈森其實是一座高山,山間多樹、多霧。山腳下的住民不敢往山上走太多,總說山里有妖鬼,戰戰兢兢。何況,由于霧大,上山是真的很容易迷路,曾有人爬上去過就沒再出來了。于是,這山又被惶恐的人們稱作迷幻森林,又叫北方之森。
沒人敢來,對于兔子姑娘美美來說正正好。她變回兔子後在山上山下跑了一圈,興奮地發現,這山真是好,不但沒人,連動物都很少,凶禽猛獸沒蹤跡,山間和平安詳得不得了。最可貴的是,這山上的土地特別適合種蘿卜!在山腳下溜達了一圈的玄夜月已經買了一包蘿卜回來,說是在一戶姓「胡」的農戶家買的,雖然價格貴了點,但據說他種的蘿卜比城里賣的還好吃。
「真有那麼好吃嗎?」他看著抱著蘿卜猛啃的兔子,有點懷疑地問。
美美啃完一根蘿卜,化作人形,滿臉甜笑,撲到玄夜月身上就親了他一口。
眾人都嚇了一小跳。現在,連硯華他們都忍不住盯著那堆蘿卜遙想,真有那麼好吃嗎……
大伙兒又開始給她蓋房子。路煙狼在樹上搭了一個木房子,玄夜月幫著公孫寧一起在樹下給她砌了間石頭小屋。九刁不知從哪里找了幾片破布,掛了一圈,也不要臉地算上了一間。他悠哉徜徉在破布簾間,搖頭晃腦道︰「水晶簾動微風起,佳人更衣不需門。」
沈听風惡心得一把將盛著蘿卜的鍋子向他砸去。硯華慌忙按住賓了一地的蘿卜。九刁兩指拈住飛來的鍋,轉頭沖她們甜甜一笑,「小姐,要更衣否?」
如此再一番打鬧,羞于多言。
終于,所有事宜皆安頓好,大家準備與兔子姑娘告別,回紫坤去了。
九刁拍拍美美的頭,表情難得正常了一點,「小兔,以後就你一個人了,自己好好照顧自己。餓了要吃東西,冷了要穿衣服。被人追了不要怕,狡兔三窟,這里有三間房子,你機靈一點,別人逮不住你的。但若哪天你真不小心被人逮住了,也不要慌。是女的你就裝成妖怪嚇死她,是男的就變成美誘他,總比變成一盤兔肉好。」
他不理會周遭一圈咄咄射來的或隱忍、或僵硬、或變色的目光,繼續感慨道︰「你畢竟不像本少爺呀,既成熟美貌又有氣質,只要拋個媚眼,那是男女通殺……」
如此……羞于再提……
就這樣,眾人懷著一路蠢蠢欲吐的心情回到了久別的紫坤城。
回到家。
……立刻被淹沒了。
避家福伯、廚房康嬸、藥房張師傅、賬房李先生還有她的小丫鬟禧兒一並都撲了上來——
「小姐,嗚嗚嗚,你總算回來了啊啊——」
接下來,喂湯、灌藥、沐浴、更衣……從頭到尾被伺候了個遍,硯華終于得以一個人待在房里,遵照各位長輩們的囑咐︰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喘過一口氣來,她又忍不住笑了。
真的,從沒離家這麼久過。
來回奔波了足有兩個月,然而幾乎是一眨眼就過去了。
很開心,很滿足,因為……實在很好玩。
她躺在床上,細細數著這兩個月中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臉上浮出幾分得意。不錯,自己也變厲害了……
還有她的隊友們,那些家伙……都是好人……真可愛……
嘴邊帶著笑,頭一次遠行歸家的硯華小姐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硯華一醒來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念著家中兩月未見的寶貝們,立刻奔出了自己的小樓。
——百鳥園!
依然宛若園中的一方森林,推開偌大的籠門,滿樹的鳥兒一起飛騰鳴唱起來,仿佛迎她歸來。硯華放聲地笑,辨認著她的小鳥,一只只叫它們的名字。突然眼前劃過一片黑光,如風掃過。她抬頭,看見長大了的小黑鳥飛在空中,盤旋了片刻,向自己沖下來。
收翅,輕輕地落在她的肩頭,蹭她的臉頰。硯華的心一下漲得滿滿,戀戀地模著它的黑羽,「鈴鐺……」
兩個月了,當初她被迫留下它在家,如今,那時幼小的鳥兒在府中各人精心地照顧下已成長得分外茁壯。黑色的羽毛浮著一層暗藍的光,利爪,紅喙,從一團小絨雞完全變成一頭雛鷹的模樣。硯華抱著它坐上樹梢,分外欣慰,「鈴鐺呀,你再這麼長下去,一定很快就會比你爹還要帥……」
她不由得又抬起頭。巨大的鳥籠外面是無限蔚藍的天空。殤鸞,火雲雀,你們還好嗎?
七分悠閑。三分幽寂。
爹爹與姑姑還沒回來,家中只有他們上月寄回的一封平安信。
回到紫坤城後,正是星部四年一次的大考課開始,除了主星,所有各府的星者都必須應試。按照規矩,頭一項仍是文試。公孫寧無奈地匆忙前往星部應試。比較幸運的是他們幾人,因為還不算正式的合格,倒踫巧免去了考試。
于是沈听風說要回青柳城一趟。玄夜月說姐姐在家等著自己。九刁詭異地一笑也說想家了,接著轉身出了城。硯華心想自己大概知道他要去哪兒,必定是回老家幽雲洞,那里不是還留著「九尾狐的一條尾巴」嗎?
大伙兒分手的時候她走了幾步,發現路煙狼還停在原地,便奇怪地問他︰「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路煙狼微微一愣,隨即笑出來,「怎麼,你要我去你家嗎?」
她張口結舌,半晌之後發現自己這問題真的……真的很怪異。話已收不回來,人也窘然了。于是只好昂頭強硬地望回去,「你有其他地方可去嗎?」
「有啊。」
心往下一跌,「哪里?」
「哪里都可以。客棧,或是東郊梧桐林。」
她倒忘了,他很會在樹上搭房子。
嘴里一口氣扁下去,她偏著頭在心里嘀咕,這還不是沒地方去嗎……
路煙狼道︰「反正隊長說,半個月後大家就要再集合。」
「嗯。好吧。那,你多保重。」硯華悶悶地走進馬車,不太高興地上路了。至于為什麼不太高興,她當時以為是——自己一番好意白搭了。他不來正好,她其實也並不是多麼想帶他回家……
事實上,若她的馬車當時再駛得慢一點,便可以見到,路煙狼瞪大眼楮呆立在路邊,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不敢置信地大喊︰「喂,真的不帶我走啊?我沒地方去啊——」
暖屋美酒都沒了,可憐的小狼最終只能為自己的失言蹲在風蕭蕭的梧桐樹頂上追悔。
這時,硯華卻又想起他了。像這樣與自己一起坐在百鳥園的樹頭上,除了他,真不還不曾有過其他人。
也許,她其實還是願意帶他回來的……畢竟他沒地方可去。
那家伙,應該還在紫坤附近吧?他究竟會住在哪里呢?
然後,一出家門,她就看到了他。
路煙狼的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玄衣皂帶,的確是他。他似乎沒發覺她,走得飛快。
這是要去哪里?
硯華沒多想就跟了上去,悄悄地一直跟著他到了星部。最後,停在了「演武堂」前面。
路煙狼已經進去了。硯華從樹後走出來,有些詫異地望著「演武堂」的大門。這里面,是星者通常試煉的地方,有機關,有陣法,還有用道術虛擬出的妖鬼。星部的人員常常在此練功,尤其是新人。沒有接觸過實戰的,在這里可以積累到很多經驗。最好的是,因為敵人是虛擬的,所以,就算慘敗,也不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莫非路煙狼也是來此練功?
遲疑了一下,她也跑進了「演武堂」的大門。
扁線一晃,周圍立刻就是一個新的空間。高林、綠樹,一草一木都栩栩如生。確實高明,一點也看不出與真的森林有什麼區別。
硯華飛快地環視四周。不見了,她找不到路煙狼的身影。四周極靜,只有她一個人。然而,這樣的安靜卻讓她愈發緊張。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里會冒出敵人來。更重要的是,她闖進來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該如何出去。
突然路煙狼的聲音響起來︰「朋友,你跟了我一路,究竟有什麼事?」
嚇了她一跳!
原來他知道?
硯華咬著唇,模模自己的臉。臉上是一張新的易容面具,少年的面孔,加上少年的衣裝,連他都沒看出來,可見是十分成功的。
但是該如何回答?
她想,自己若以實相告,他說不定還會追問,為什麼跟著我?這個問題依然很難回答,難道叫她說,因為看見你,所以跟來了?
——才不要!
她干脆昂起頭,整整嗓子,大聲問︰「這位躲起來的朋友,請先現身。這樣說話怕是不大禮貌吧?」
周遭靜默了片刻,林間突然傳出細碎的響聲。一眨眼,路煙狼的身影就出現在前方。他從樹叢中慢慢地走出來,眼楮直視著她,「閣下是誰,究竟有什麼事?」
硯華答道︰「我是星部的人,見你闖進‘演武堂’,特來瞧個究竟。」
路煙狼冷笑,「你是星部的人?今日星部所有星者都在參加考課文試,你難道不必考試特地閑得出來盯人?」
「星部的人又不都是星者!」看門的大爺、掃地的大叔、廚房的大嬸難道也是星者不成?她便理直氣壯道,「我、我是在廚房幫忙的,早上出去買菜,見你鬼鬼祟祟跑到這里來。你也不是星者吧,來這里干什麼?」
「你是星部廚房幫忙的?叫什麼名字?」
「你管我叫什麼名字,你只說自己為何來此?」
「小朋友,你傻啦!」路煙狼揚起下巴,滿含嘲諷地勾了勾嘴角,「這里是‘演武堂’我自然是來練武的。你們廚房的大媽沒跟你說過嗎?今年的星者考試有幾個人半過不過,還要再拖半年再說。在下就是那幾人之一。雖然尚未正式當上星者,不過這里還是進得來的。」
「哦……」有些垂頭喪氣地認同。她知他說得不假。但,他真是來這里練武的……實在令人有些意外。
路煙狼已經開始趕人,「你不是要去買菜嗎?快去呀!早市都要過了,你不怕大媽罵你?還杵在這兒干嗎?」
一股氣不服地頂上來,「我為何不能在這兒?我也是來練武的,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
「你也要練武?」
「對呀!」
路煙狼上下打量她一遍,「在這里,你行嗎?」
「少瞧不起人!」她抽出隨身帶的一把短劍,擺好架勢,「行不行,和我切磋一下不就知道了!」
這其實是一句氣話,因為賭氣,所以沒經思考就月兌口而出了。然而,對方卻似乎听了進去,冷冷一笑,身形一閃就到了眼前。路煙狼手如爪,疾風一般抓向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