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光怪山又傳出金不換的大呼小叫。
唐卿卿揉著受到殘酷虐待的耳朵,無奈地坐在榻上等對面的男人訓斥。
「你過分!太過分!照顧他也就罷了,怎麼可以在此留宿?」
「其實……」
「雖然那些繁文縟節的東西咱們不講究,你終究還是個姑娘嘛!」
「那個……」
「不管怎麼說,這次我絕對不站在你這邊!」
「不換叔叔……」
「好啦好啦,你記住就行——」金不換一翻掌心推向她,「我也懶得像個老媽子一樣嗦。」
還不嗦?他已經念叨快一個時辰了……唐卿卿頭大地想。
「話說回來,人呢?」金不換四下瞅瞅,「這麼老半天,都沒看到他,身體剛有好轉會去哪里?」
唐卿卿無奈道︰「不換叔叔你一來就在吵我,我哪有機會去找他?」
「啊,不好,快點找到他要緊!」金不換臉色陡然一變。
「怎麼了?」在陸離島暫時無恙才對。
「我擔心樓玉京撞到你師父……」情況沒攤牌以前,那兩人見面的話……誰也難以想象會發生什麼。
听他這麼一說,唐卿卿也慌了,趕緊穿上靴子,「咱們走!」
兩人急匆匆往李楠樨住的那間屋子,不等敲門,那門從內被推開,走出的人竟是找尋不見的樓玉京。
「玉京!」唐卿卿上去拉住他的手,「你怎麼會在這里?沒事吧……」
「他能有什麼事?」倚在門邊似笑非笑望著他們的李楠樨問。
「師父?」
「楠樨?」
金不換狐疑地盯著李楠樨那毫無笑意的笑,更加戒備三分。
李楠樨拉開折扇,「若他沒有平平安安走出我的屋子,你們又能怎樣?」
「師父——」伶俐如唐卿卿在此情此景下也不知說什麼才好,「你、你們……」
「卿卿,陪我四處走走。」
打斷了唐卿卿的話,樓玉京反握住她的手,將人帶離。
「喂——」
一頭霧水的金不換上去一踹門,「李楠樨,你又玩什麼花樣?」
李楠樨斜睨著他,「我耍什麼花樣了?」
「那小子是個死心眼,你們同一屋檐下,沒有大打出手?」金不換悶哼,「你沒有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會讓他全身而退?」
「是他從我這里得到天大的好處才對。」李楠樨氣定神閑地糾正他。
「什麼意思?」金不換見他進屋,緊隨其後也邁步走入,毫不客氣拉開一把古藤椅坐到對面,「你給我說清楚……」
「他要走了我的寶貝徒弟。」
啊?金不換張大嘴。
李楠樨給自己倒杯茶,「你說,是誰從誰那里得了好處?」
「你答應了?」金不換愣愣地道。
「你說呢?」
李楠樨不置可否地反問,金不換的額頭則是泛起青筋。
那邊廂。
被樓玉京臨時帶走的唐卿卿與他一同來到蘆葦蕩,望著波光凜凜的水面,唐卿卿的心情好了不少。
「上次來是我給你帶路呢。」她把玩著胸前的長發笑道。
「嗯……」樓玉京緩緩道,「也許那時有些事就注定了。」
「啊?」沒能明白她的意思,唐卿卿睜大眼。
「卿卿。」他喚她的名,柔而又深沉。
唐卿卿有些害羞地低下螓首,「怎麼了,突然叫我……」
「記得我要你殺我那時,你對我說的話嗎?」
不好的回憶充斥著陰霾,唐卿卿斂下秀眉,「為什麼又說起這個?」
「那時你說‘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你,為什麼要逼我’……」樓玉京一字不差地將她的話復述出來。
她微微顫抖,「是我說的。」
「你反悔嗎?」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不。」她立即抬起頭,「當然不!」
「那就沒問題了。」樓玉京把一塊精致小巧的琥珀放到她的手心,「拿好。」
「這是什麼?」掌心溫潤冰涼的觸感引起唐卿卿的注意。
他稍傾,與她四目相對,一字一字說道︰「是我父王給的琥珀,我和樓玉戈一人一塊。」
隱隱約約有點明白他的意思……
唐卿卿不好意思地一轉身,背對著他,別扭地咕噥︰「那給我干什麼?」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樓玉京直言不諱道,「這是定親信物。」
唐卿卿心里七上八下,渾身的血都在沸騰,「樓玉京,你、你想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沒有?」
娶妻?換成數天前的他,那根本是天方夜譚!
「我很清楚。」樓玉京揚起頭,仰望蔚藍的碧空,「你對我情深義重,我也不願再那麼回避下去。」
「那你是喜歡我的嗎?」唐卿卿顧不得別的,一眨眼到了他跟前,「可我在九霄派問你下輩子有沒有可能喜歡我,你還顧左右而言他。」
「此一時彼一時。」樓玉京淡淡道,「那時我沒看清的東西多了。」如今回想他幾乎要錯過她,甚至為了那一文不值的信念差點傷了她的性命。
「我……我……」一連好幾個「我」字,唐卿卿呆呆地語不成句。
樓玉京一撫她的面頰,皺起眉,「你不願?」
緊緊握著他所給予的琥珀,唐卿卿在他的掌心摩挲了一下,「不——不是——」
樓玉京察覺到掌心泛起一抹濡濕。
她——
「傻姑娘,你哭什麼?」樓玉京哭笑不得地抹去她的淚。
「我……我太歡喜了。」唐卿卿覆住他修長的手指,「能把你救活,又听到你這番傾訴的話,就是死我也沒什麼遺憾。」
「胡言亂語。」他不悅道。
「你跟師父就是說這件事嗎?」唐卿卿憶起剛才在師父門前的事,「他一定會反對我們在一起吧……」
師父不殺樓玉京都很勉強了,怎麼會同意她們在一起?
「不,他沒反對。」樓玉京道。
這大大出乎唐卿卿的意料,「真的?師父不反對?」
「他就有一個條件。」
原來還是有要求的……唐卿卿苦下臉,「師父要求你做什麼事?」
「覆滅九霄派——取代掌門的地位。」樓玉京面無表情地說,「殺青霄。」
猶如混沌的冰天雪地裂開一道縫隙,唐卿卿僵硬地擠出幾個字︰「覆滅——九霄派——殺——青霄?」
為什麼?
為什麼听到樓玉京要殺青霄,她會這麼心痛難當?
「你不想讓我殺他?」樓玉京揚起眉。
他怎能說得這般雲淡風輕,若與己毫無關系?
那是九霄派啊……
一個他自幼就成長的地方,有他最尊敬的師祖,有伴隨他多年的一草一木,覆滅九霄派,這話不是出自她們魔宮的人,而是一個九霄派的翹楚之口,是不是對紫陽真人的莫大諷刺?
「你答應我師父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簡單地說︰「我要你一輩子跟著我。」
換言之,他答應了。
揪住樓玉京的胳膊,唐卿卿深吸一口氣道︰「你確定不會後悔嗎?」
「呵。」樓玉京的臉上流露出輕笑的表情,「後悔什麼?不離開那個地方,失去你我才要後悔。」
「可是……」
「你不用擔心我。」樓玉京一寸寸拔出腰間的鳩魔劍,「有它在,加上紫陽真人傳授我的武功心法,普天之下,無人可敵。」
唐卿卿手腳冰涼地搖搖頭,「無人可敵,你為什麼還要答應這種條件?」
「為了你。」樓玉京眯起眼,「莫非,你要我跟你的師父生死一決嗎?」
「不要。」她不假思索道。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摟住她的肩頭,樓玉京傲然道,「再過些時日,我的身體完全康復,也全然適應了這口劍,覆滅九霄派如探囊取物。」
一切都是按照最初她下山前的計劃進行,不是嗎?
她該為師父即將達成所望,為自己就要與最喜歡的人廝守而幸福,不是嗎?
那為什麼這麼苦……
一如兒時不小心吃到了師父釀酒用的蛇膽,苦不堪言。
「走吧,你不是說今天要做好吃的給我吃?」
「是啊……」
「那就回去吧。」
「好……」
唐卿卿只覺得一片昏天暗地,不久前的撥雲見日又消失不見。
卿卿變了。
金不換注意到以前那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不見了。
好幾次在做飯的時候走了神,差點把灶房給燒了,還有幾次在塘邊捉魚,險些掉到水里去。
問她什麼,都不吭氣,看得人火大之極,而那始作俑者之一的樓玉京為盡快復原沒事就在屋里打坐調息,對周遭的事更是不聞不問。
「年輕人不著急,你在急什麼?」悠哉如斯的語氣,不用猜也知是出自李楠樨那家伙之口。
金不換恨恨道︰「這就是你的殺手 ?所謂‘不用’犧牲卿卿達到覆滅九霄派的目的?」
「不好嗎?」李楠樨呵呵笑道,「兵不血刃不是你所希望的?」
「胡扯!你根本是在利用她——」金不換「咚」地一捶牆,「李楠樨,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到底有沒有半點人性?」
李楠樨蔑笑三聲,打算繼續去泡他的下午茶,「人性是什麼?」那種東西對他們這種人是必要的嗎?
「楠樨——」金不換攔住他,「你就沒想過收手嗎?」
爭斗幾十年,到頭來九霄派失了鳩魔劍,青霄的解封之舉成了為他人作嫁,而魔宮也沒能讓少主順利得劍。
少主死了。
天意降臨在一個樓玉京的身上。
到底算什麼啊?
李楠樨失控地翻臉吼道︰「你要我放棄所有的努力?你要魔宮的人永遠都活在九霄派的陰影里?金不換!這是你該說的話?」
「別的我不管!」金不換也吼道,「看你變成這個偏激的樣子,我不甘!」
略有一絲的怔忡劃過,李楠樨蒼涼地笑了笑,推開他,關上屋門。
他以為他們還是當年那兩個意氣風發闖蕩江湖的少年嗎?擔起責任以後,每走一步都會更遠離最初的本心。
他們回不去了,尤其是他——
「你會後悔的!」金不換隔著門大吼。
「不換,你別逼我。」門里是李楠樨最陰冷的告誡,「至少當下的樓玉京是秉持心意去做純粹的‘劊子手’,一旦我有了動作,讓鳩魔劍噬足最後一個人的血,放棄樓玉京這個棋子——後果你不會想看到哦。」
「李——楠——樨——」
嚇得到這里來給李楠樨例行報告的魔宮下屬一個個噤若寒蟬。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