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春月現在十分火大,俊臉猙獰。
「你保持著這副模樣一定很辛苦吧?」風秋三微笑,悠閑地呷了一口上好的鐵觀音。
「其實也還好……好個屁!」風春月一把火騰騰躥燒著,「我要狀告風師青提供虛假情報,罪加一等。」
「不就是那賬房先生是個假的嘛,沒什麼好生氣的。」這種事用想也知道,風春月居然用腦袋想了這麼久都還沒有想通,悲哀。
「什麼是個假的?那你說得倒輕松。我帶著人連夜追捕很辛苦的好不好,結果呢?在破廟里救了個被綁架的真賬房先生,這就算了。那個賬房先生你是不知道他有多惡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往我身上抹,我身上的袍子很貴的耶,怎麼禁得起他這樣折騰哦?我一腳踹開他,你猜怎麼著?他居然把我的袍子給撕破了!撕破了!居然給撕破了!」風春月激動得口水都噴出來了。
風秋三額頭青筋又暴突,臉色難看地抹去風春月不小心噴到他臉上的口水,「春月爺,我拜托你,趕緊給我滾去做事情!」
風春月抱頭鼠竄。
「究竟是誰呢?」風秋三沉思著,總覺得記憶深處,有這麼一個人,與鬼神有關。他卻始終記不起那人的長相,只有一片混沌的灰白色。究竟是誰?
閉上眼,腦海中浮現零碎的片段。洛陽的府邸,他拍著球,口里朗朗唱著童謠,而那沒有臉的小孩背靠在柱子上,小手高高舉起,嘴里嘟嘟囔囔,像對著空氣中無形的人在說話。
驀然間,陰沉的笑聲,血腥的味道,暗無天日的地窖記憶全涌上來,他的胃一陣翻滾。可怕的眼楮,邪媚的,殘酷的,帶著血絲的,充滿詛咒的,陰沉的笑聲又清晰響起,而地窖中,他看見,有人緩緩回頭,露出與他一模一樣的妖媚的臉龐。風秋三猛然睜開眼,神經質地往牆壁靠去,冷目恐懼地偵察著。沒有人……
是誰?給他留下這麼恐怖的記憶,而竟然被他忘卻了?
「大當家,鹽運的船翻了。」
「大當家,各商行都受到不小的攻擊。」
「大當家,貨物出現大量囤積。」
「大當家,藍大人昨日被人毒殺,我們的茶葉可能進不了朝廷。」
「大當家,有人居然賤價賣出優質米,我們米行大受沖擊。」
「大當家,市面上出現我們丟失的黃金以及貨物。」
「大當家怎麼辦?」
風秋三支手撐頭,笑得春光爛漫。要斗是嗎?那就來吧。「加開鹽運的船只,各江都必須有我們風家的船,關閉各地的小商行,囤積的貨物放在大商行里賣,只要買我們商行里任意一樣東西,就免費贈送一樣囤積的貨物。通知官府,嚴查市面上出現的風家非法貨品。剩余的伙計全帶去風家的山上去種田。」
「大當家,為什麼要加開鹽船?」
「照做就是了。」風秋三不耐煩地說道。
「是。」各小當家和掌櫃的領命出去。
「大哥,你有多少兄弟能夠動用?」
「龍劍山莊有幾百號兄弟,可是一時之間要調度到東京來有點困難。頂多只能來二十個不被發現。」龍玄彪分析道。
「那就二十個。讓他們幫我把鹽運的船只上的鹽換成石頭。」
「石頭?」那麼多船?會不會操勞而死啊?
「大哥,貨物放在你們龍劍商行賣,全部貼上你們的標志。」他倒要看看那個人有多少耐心這樣隱藏下去。
他要逼天下首富分寸大亂,也得先看看自己有那個本事嗎。
黑影以輕快的身手掠過江面,停駐在掛著風家標志的旗桿上,張開手臂迎向海風,陰沉的笑聲狂亂放肆地在寂靜的夜里濺起層層激浪。
「是誰?」永風鹽行的文當家沖出來,震驚地看見一個妖魔般矮小的黑衣男子飄浮空中,海風扇動著他的斗篷,像只巨大的蝙蝠俯瞰著貨船。
「鬼……鬼啊——」船內混亂一片,嘶叫聲,痛哭聲,交織在一起。
「愚蠢。」黑影嘲弄著,長手一揮,刮起一陣不自然的邪風。
「怎麼回事?」文當家驚恐地發現船進水了,「該死的,船進水了,快把水弄出去啊。」
「當家的,船要翻了!」
文當家目瞪口呆,這是什麼風,竟然把這麼大的一艘船吹倒了,「不可能……」
「小心!」一個伙計沖上前,抱住文當家滾了滾,巨大的桅桿直挺挺倒下來,砸在文當家剛才站的地方。
文當家怔怔地隨著船只一直沉入海中,最後一眼,看見那男子,邪媚的眼楮,陰冷勾起的唇角。不可能……「大當家——」
秋三從夢中驚醒,心跳撲通撲通難以壓抑。
「秋三?」尹姬迷糊地詢問著。
「沒……沒事。」好像听到文當家的聲音,他抓抓頭發,煩躁地下床,推開門,走了出去。
百無聊賴地漫步著,外面的風吹醒他混亂的意識,總算分清現實——他還安然在府里活著,而文當家不在。手無意識地撥弄著湖水,擰眉注視著月光下白亮的湖水滴滴從指縫中流走,低頭看著黝黑的湖水,發出幽冷的寒光,突然背後一陣哆嗦,他快速轉頭,什麼也沒有瞧見,只有來時一樣的蕭條景色,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他毛骨悚然回頭,瞥見湖水中赫然倒映著另一個自己正在森冷微笑。
「怎……」捂住嘴,不讓自己驚叫出聲,他瞪大雙眼,慌然後退。一雙手出其不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他猛然回頭,「尹姬?」
「這麼晚了還跑出來?」尹姬皺著眉頭,隨手為他披上大衣,「出來也不披一件衣服,你的病還沒好呢,萬一感染了怎麼辦?」
尹姬……對他溫柔,那麼真誠的尹姬……
「怎麼了?」尹姬笑著捧起他的臉,將額頭貼上他的,淺啄他眷戀的紅唇。
「尹姬?是你嗎?」秋三疲憊地抱著尹姬縴細的腰,余悸未消。
「是我,秋三,是我!」
「永遠都……」秋三埋首在他溫暖的胸膛,模糊不清的低喃漸漸消失。
永遠都要在一起……永遠……
「娘的!」
「娘的!」
「娘——的!」
龍玄彪恍然回神,「怎麼了?」
風春月中氣十足地吼道︰「現在是什麼世道?老子抓壞蛋正抓得爽,雖然還沒抓住,不過還挺有意思的。但——是——你們干嗎把我叫到這里來?」他大爺高高坐在長恩樓上,瞪著牛眼,傻乎乎地瞅著戲台上哭得稀里嘩啦亂七八糟的分不清男人還是女人的人。
「這個嘛……」老實說他也不知道。
秋三手搖玉扇,笑道︰「慰勞你啊。」
牛眼越瞪越大,秋三玉扇一點,牛眼跟著望去,「有錢?」
「沒有。不過有戲可以看。」
「看個鳥戲啊,我沒空。」說著就要起來,被秋三急急壓住。
「急什麼?給我安分點看戲!」
風春月又要開始發火了,「那鳥戲從頭到尾就哭哭哭個不停,煩死老子了。與其讓它煩死,你還不如讓我出去勞命死更爽點。娘的,那個不知道是誰的混蛋毀了我們風家第九個商行了,翻了我們不知道幾艘船,劫我的鏢,殺我的人,差點把我的武行給搞垮了,此仇不報,此賊不抓,難消老子心頭之恨!你居然叫我閑閑吃飽了沒事干在這里看戲!還有我早就想問了,你拉著一堆的伙計上山種田不是有病嗎?你到底想怎樣?好,我知道你討厭咱們這個家,那你也不能坐以待斃讓它毀了吧。再說要毀也不能毀在別人手上,也得我們親自一把火把它給燒個精光才對!你說是吧?」
「是,你春大爺說的哪句不是道理?」
龍玄彪打從心底里覺得,與其看台上那鳥戲,還不如看風春月自編自導的演戲來得有意思的多。
「秋三,你怎麼一點都不急啊?」春月疑惑地拿著牛眼猛瞅他,「你急吧,你急給我看看啊,不然我心里會覺得很不安的。」
「我還要特意急給你看?」當他有病啊?
「你不急我就會急的!」他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你要是不急,我就覺得大家都沒人關心咱們的家,那我就急了,咱們的家沒人關心怎麼行?你雖然排行老三,但是兄弟里你最有主意,最有辦法,你要是一攤手不管,那這個家就算完蛋了。」
「春月,你來。」春月耳朵乖乖伸過去,「這個就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什麼——你罵我太監?」風春月大受打擊,「我可以一個晚上做好幾次,你不要侮辱我!」
風秋三拳頭上可見青筋條條,「大哥,幫忙封了他的嘴好嗎?」
「我閉嘴,我閉嘴!」風春月自知打不過,馬上舉白旗投降。
「那就安靜看戲。」
看了沒一會,風春月又坐不住了,「娘的,到底是哪個混蛋排的這個爛戲?」看他等下怎麼收拾這個混蛋。
站得老遠老遠,正忙著指揮的寶貴師傅右眼皮突然狂跳,往三爺那個方向瞧去,赫然看見一個濃眉大眼,滿臉虯髯的壯漢正狠狠地瞪著他的方向,而三爺蘭花遙指——也是他這個方向。寶貴嘴角抽搐,不死心地往身後看,沒有別人?那個壯漢突然嘿嘿冷笑,寶貴頭一昏,覺得死期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