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血紅的彼岸花在月光中妖嬈起舞,像火,卻無比陰冷。
「跟我來。」他拉著她走向彼岸花,心機重重,像踏進地獄。
她跟著他,雀躍欣喜,如奔赴天堂。
封天涯在他們身後看著,並沒有阻止——他已經意識到,夜修羅在寧淨雪心中,就是那個回蕩了八年的夢境,是用全部生命去祈盼的那個人。如果他不是許言,以他的冷酷無情去默認寧淨雪的錯認,這里面一定有陰謀,對寧淨雪來說,真相可能會很可怕。
如果他是許言,那……更可怕。
「啊——啊——」女孩兒失控的尖叫聲,崩潰般的尖利,震得魂斷崖上落雪簌簌。
封天涯心中一顫,知道寧淨雪看到了彼岸花下詭異的尸身,那幅場景讓他這會兒想起來還心有余悸,更何況一個心思單純的女孩兒。
他快步上前,想從無動于衷的夜修羅身旁拉走寧淨雪,然而寧淨雪仿佛受了更大的驚嚇,哭叫著投向身旁的男子︰「許言哥哥,許言哥哥,別讓他們抓我走,別讓他們抓我走……」
封天涯听到她胡言亂語,知道她是因為受了極度刺激,混淆了時空,陷入了曾經的夢魘,當下用力拉住她,大吼︰「寧淨雪,傻丫頭,是我,天涯哥哥!」
一道勁力震開他,同時卷著寧淨雪迅速後撤——封天涯錯愕地看著,那個陰沉如魔的男子緊緊地摟著寧淨雪,一瞬間的神情緊張而慌亂,是一種不顧一切的誓死守護……仿佛這一瞬間,他也和寧淨雪掉入了同樣的夢魘。
「許言哥哥……」寧淨雪因封天涯那一叫清醒過來,繼而發現自己身處何處,她驚喜地摟緊夜修羅,像她小時候那樣撒著嬌,「許言哥哥,我嚇壞了,我還以為是……以為是從前……」
夜修羅卻推開她,臉色恢復如常的陰沉肅殺,方才的慌亂與緊張仿佛只是封天涯眼中的錯覺。
他走向彼岸花,蹲子,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撫過引魂之花,仿佛就有紅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躍,映得他臉上的笑容近乎安靜溫柔——無視泛著冷光的扭曲尸體,無視空茫滅寂、死不瞑目的雙瞳,他只看到一大片開得韶華盛極的花,像紅色的海洋,像天邊的火燒雲,似曾相識的熟悉,耳邊似乎還有一個小女孩兒欣喜的笑聲,仿佛生命中曾經親歷的某個場景……
一支花「啪」地斷了睫落在他掌心,仿佛火焰跳動了一下。他回頭,召喚身後的女孩兒︰「雪兒,過來。」
那一臉的溫柔足以讓女孩兒鼓足勇氣,再次踏上白骨之路。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蹲在他身旁,一只手擋住眼楮,只露出一道縫看著讓她倍覺心安的俊顏,另一只手模索著伸向他手上的彼岸花。
孩子氣的舉動讓地獄里走來的修羅都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寧淨雪便如沐春風,笑得無比開心,「太好了,我拿到彼岸花了,武嬸嬸有救了……」
然而,她的笑容注定維持不了多久——彼岸花落在她指尖的瞬間便枯萎了,變做膿血般的顏色,發出一陣陣惡臭。
「怎麼會這樣?」她不敢相信,放開遮住眼楮的手——躍入眼簾的尸身駭得她心猛地一抽,臉色又蒼白起來,然而她忍住了尖叫的沖動。
她看看沉默不語的夜修羅,強壓住惡心與恐懼的感覺,伸手折下靠她最近的一支彼岸花——還是同樣的結果。
她慌了。
難道這花被下了咒語,只能生長在魂斷崖嗎?真的如此,她怎麼帶它回去救人?
「許言哥哥……」
她無措地望著身旁的男子——完全是下意識地依賴。而夜修羅,仍淺淺地笑著,卻是那樣平靜和淡漠。
「這花又叫引魂之花,只能生長在幽冥之地。花色不是紅,而是血,燃成火照之路,指引人們走向幽冥地獄。」
她搖頭,不肯相信,「難道魂斷崖是幽冥嗎?」
夜修羅冷笑,「魂斷崖上都是死人,陰魂不散,是離幽冥最近的地方。每一個死在這里的人都以血寫下誓言‘以吾之靈魂永祭彼岸之花’,以尸身飼養,這花才得以綿延。」
寧淨雪突然覺得這大片流動的紅是如此觸目驚心,血腥而不祥,濃重的血腥氣沖進鼻端,攪得胃里一陣翻滾,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嘔起來。
夜修羅看她一眼,繼續淡淡道︰「彼岸花一旦離開枝干,就必須以源源不竭的新鮮人血豢養,否則,頃刻枯萎。所以,除非你不停地殺人取血,否則,別想帶走彼岸花。」
吐得天昏地暗的女孩兒卻還清醒,淚眼矇中努力擠出支離破碎的句子︰「我不信……為什麼彼岸花……在你手上就不會枯萎……」
夜修羅撫上她的長發,像情人一樣溫柔和耐心——卻看得離他不遠的封天涯遍體生寒。幽暗得沒有盡頭的眸子淌過冰涼的光,他俯去,貼在她耳邊,輕柔地開口︰「傻姑娘,因為我是夜修羅啊,幽冥地獄里走出來的惡鬼……」
他在她耳邊無聲地笑,看到她驚懼地抬起頭,望著他——如果她曾經是一顆水晶,現在他听到了冰晶碎裂的聲音。
心中有一種惡毒的快意在蔓延——他其實很討厭她不諳世事的純真,討厭她晶瑩剔透的笑,仿佛人人都該疼她寵她似的。她與生俱來帶著陽光,與他的陰暗冰冷格格不入。他不再掩飾臉上的厭惡,卻不曾發覺在此之前,漠然的面孔上從來不曾出現過這種表情。
就在他以為面前的水晶女圭女圭要尖叫著逃開時,一只小手卻輕輕地拉住他的衣袖,他听到她呢喃似的開口︰「許言哥哥,你會把我拖向地獄嗎?」
封天涯快步上前,一把拉起寧淨雪,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丫頭,該看的不該看的你都看到了,該死心了,走吧。」
「走……去哪兒?」寧淨雪的目光從夜修羅轉向封天涯,有點不知魂歸何處的恍惚。
封天涯揉揉她的頭發,心疼,卻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你總不能在魂斷崖上吹一輩子冷風吧——去告訴沈星河那小子,說他那套騙人的鬼把戲很無聊。彼岸花是邪花,以尸身飼養,根本不能治病救人,你讓那小子自己掂量著辦。」
沈星河,天衣神相啊!
遙遠卻熟悉的名字讓寧淨雪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想起那個英俊邪異的男子,想起他神秘莫測的力量,想起風滿樓上,他唇邊最後那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此時終于明白是什麼意思。
軒轅宮魂斷崖,人間禁地,彼岸之花,花開不堪折,這就是天命!
他給她機會,只是讓她明白,她寧淨雪其實沒什麼本事與天爭;或者說,他給她的並不是機會,只是一個讓她看清自己多麼不自量力愚不可及的鏡子。
可是,天衣神相,你真的能掌控一切嗎?做事情不能堅持到最後的人憑什麼去論斷別人的命運呢?我說過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實並不是狂妄,只是告訴自己要堅持,因為很多事情只要堅持到最後,結局可能會不一樣啊。
寧淨雪抬起頭,看著封天涯,眼中的堅定讓別人不會再當她是個不懂事的小泵娘,「天涯哥哥,我現在才知道,其實沈星河不是拿彼岸花來救人,他只是用一朵引魂之花來看我寧淨雪爭不爭得過天命——我想試試看。」
「淨雪……」封天涯不知道她想干什麼,心中卻有不好的預感——他常叫她笨丫頭,卻知道她其實一點都不笨,反而時常聰明得讓人擔心。
寧淨雪不給封天涯阻攔的機會,轉身走向彼岸花,邊走邊月兌下狐裘——手中已握了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割開一道傷口。然後,她蹲子,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折下一支花,按到手臂的傷口上。
彼岸花仿佛有了生命,嬌艷的花朵瞬間現出猙獰之色,順著鮮血瘋狂地蔓延開去,竟植入了寧淨雪的手臂,一直向血脈深處扎去!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女孩兒縴細的手臂瞬間筋脈暴漲,像一根畸形的藤蔓,身體一彈,倒在地上。
以鮮血豢養,她做到了。花開堪折,天命又豈能決定一切?
「寧淨雪——」夜修羅大驚,抽劍斬向吸著女孩兒鮮血的花朵——第一次拔劍不是為了殺人。
「不……不要……」女孩兒嬌美的面孔扭曲成可怕的樣子,卻是傾盡全力護住手上的彼岸花,「求你……」
她哀求地望著他,他的劍就再也斬不下去。
「這樣就有了……新鮮的人血……我……是不是……很聰明?」她喘息著,想笑,那笑容卻怎麼也聚不起來——全身都在抽搐。
如冰封的目光忽然就波動起來,他單手提劍,想上前扶起她,然而封天涯已沖過來,把寧淨雪摟在懷里,「傻丫頭,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
「這樣我就……可以……帶回彼岸花……沈星河就……不能不救武嬸嬸了……」她開心地想笑,發出來的卻只有申吟。
手臂上的彼岸花在瘋狂地生長。花朵得到源源不竭的鮮血,顏色愈加嬌艷濃烈,而女孩兒的臉卻一點點蒼白下去,在月光下呈現出死人的顏色。
夜修羅猛地轉過身去,厲喝道︰「送她下山!」
他似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寧淨雪,還劍入鞘,跨步從兩人身旁走過——然而那腳步忽然就滯住了,萬年玄冰般冷硬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听到已經昏迷的女孩兒低低地囈語︰「許言哥哥……地獄很冷……很黑……你別怕……我會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