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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月明珠有泪(下) 第十一章 夜修罗(2)

不远处,血红的彼岸花在月光中妖娆起舞,像火,却无比阴冷。

“跟我来。”他拉着她走向彼岸花,心机重重,像踏进地狱。

她跟着他,雀跃欣喜,如奔赴天堂。

封天涯在他们身后看着,并没有阻止——他已经意识到,夜修罗在宁净雪心中,就是那个回荡了八年的梦境,是用全部生命去祈盼的那个人。如果他不是许言,以他的冷酷无情去默认宁净雪的错认,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对宁净雪来说,真相可能会很可怕。

如果他是许言,那……更可怕。

“啊——啊——”女孩儿失控的尖叫声,崩溃般的尖利,震得魂断崖上落雪簌簌。

封天涯心中一颤,知道宁净雪看到了彼岸花下诡异的尸身,那幅场景让他这会儿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更何况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儿。

他快步上前,想从无动于衷的夜修罗身旁拉走宁净雪,然而宁净雪仿佛受了更大的惊吓,哭叫着投向身旁的男子:“许言哥哥,许言哥哥,别让他们抓我走,别让他们抓我走……”

封天涯听到她胡言乱语,知道她是因为受了极度刺激,混淆了时空,陷入了曾经的梦魇,当下用力拉住她,大吼:“宁净雪,傻丫头,是我,天涯哥哥!”

一道劲力震开他,同时卷着宁净雪迅速后撤——封天涯错愕地看着,那个阴沉如魔的男子紧紧地搂着宁净雪,一瞬间的神情紧张而慌乱,是一种不顾一切的誓死守护……仿佛这一瞬间,他也和宁净雪掉入了同样的梦魇。

“许言哥哥……”宁净雪因封天涯那一叫清醒过来,继而发现自己身处何处,她惊喜地搂紧夜修罗,像她小时候那样撒着娇,“许言哥哥,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是……以为是从前……”

夜修罗却推开她,脸色恢复如常的阴沉肃杀,方才的慌乱与紧张仿佛只是封天涯眼中的错觉。

他走向彼岸花,蹲子,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引魂之花,仿佛就有红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映得他脸上的笑容近乎安静温柔——无视泛着冷光的扭曲尸体,无视空茫灭寂、死不瞑目的双瞳,他只看到一大片开得韶华盛极的花,像红色的海洋,像天边的火烧云,似曾相识的熟悉,耳边似乎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欣喜的笑声,仿佛生命中曾经亲历的某个场景……

一支花“啪”地断了茎落在他掌心,仿佛火焰跳动了一下。他回头,召唤身后的女孩儿:“雪儿,过来。”

那一脸的温柔足以让女孩儿鼓足勇气,再次踏上白骨之路。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蹲在他身旁,一只手挡住眼睛,只露出一道缝看着让她倍觉心安的俊颜,另一只手模索着伸向他手上的彼岸花。

孩子气的举动让地狱里走来的修罗都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宁净雪便如沐春风,笑得无比开心,“太好了,我拿到彼岸花了,武婶婶有救了……”

然而,她的笑容注定维持不了多久——彼岸花落在她指尖的瞬间便枯萎了,变做脓血般的颜色,发出一阵阵恶臭。

“怎么会这样?”她不敢相信,放开遮住眼睛的手——跃入眼帘的尸身骇得她心猛地一抽,脸色又苍白起来,然而她忍住了尖叫的冲动。

她看看沉默不语的夜修罗,强压住恶心与恐惧的感觉,伸手折下靠她最近的一支彼岸花——还是同样的结果。

她慌了。

难道这花被下了咒语,只能生长在魂断崖吗?真的如此,她怎么带它回去救人?

“许言哥哥……”

她无措地望着身旁的男子——完全是下意识地依赖。而夜修罗,仍浅浅地笑着,却是那样平静和淡漠。

“这花又叫引魂之花,只能生长在幽冥之地。花色不是红,而是血,燃成火照之路,指引人们走向幽冥地狱。”

她摇头,不肯相信,“难道魂断崖是幽冥吗?”

夜修罗冷笑,“魂断崖上都是死人,阴魂不散,是离幽冥最近的地方。每一个死在这里的人都以血写下誓言‘以吾之灵魂永祭彼岸之花’,以尸身饲养,这花才得以绵延。”

宁净雪突然觉得这大片流动的红是如此触目惊心,血腥而不祥,浓重的血腥气冲进鼻端,搅得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夜修罗看她一眼,继续淡淡道:“彼岸花一旦离开枝干,就必须以源源不竭的新鲜人血豢养,否则,顷刻枯萎。所以,除非你不停地杀人取血,否则,别想带走彼岸花。”

吐得天昏地暗的女孩儿却还清醒,泪眼矇眬中努力挤出支离破碎的句子:“我不信……为什么彼岸花……在你手上就不会枯萎……”

夜修罗抚上她的长发,像情人一样温柔和耐心——却看得离他不远的封天涯遍体生寒。幽暗得没有尽头的眸子淌过冰凉的光,他俯去,贴在她耳边,轻柔地开口:“傻姑娘,因为我是夜修罗啊,幽冥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他在她耳边无声地笑,看到她惊惧地抬起头,望着他——如果她曾经是一颗水晶,现在他听到了冰晶碎裂的声音。

心中有一种恶毒的快意在蔓延——他其实很讨厌她不谙世事的纯真,讨厌她晶莹剔透的笑,仿佛人人都该疼她宠她似的。她与生俱来带着阳光,与他的阴暗冰冷格格不入。他不再掩饰脸上的厌恶,却不曾发觉在此之前,漠然的面孔上从来不曾出现过这种表情。

就在他以为面前的水晶女圭女圭要尖叫着逃开时,一只小手却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袖,他听到她呢喃似的开口:“许言哥哥,你会把我拖向地狱吗?”

封天涯快步上前,一把拉起宁净雪,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丫头,该看的不该看的你都看到了,该死心了,走吧。”

“走……去哪儿?”宁净雪的目光从夜修罗转向封天涯,有点不知魂归何处的恍惚。

封天涯揉揉她的头发,心疼,却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总不能在魂断崖上吹一辈子冷风吧——去告诉沈星河那小子,说他那套骗人的鬼把戏很无聊。彼岸花是邪花,以尸身饲养,根本不能治病救人,你让那小子自己掂量着办。”

沈星河,天衣神相啊!

遥远却熟悉的名字让宁净雪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想起那个英俊邪异的男子,想起他神秘莫测的力量,想起风满楼上,他唇边最后那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此时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轩辕宫魂断崖,人间禁地,彼岸之花,花开不堪折,这就是天命!

他给她机会,只是让她明白,她宁净雪其实没什么本事与天争;或者说,他给她的并不是机会,只是一个让她看清自己多么不自量力愚不可及的镜子。

可是,天衣神相,你真的能掌控一切吗?做事情不能坚持到最后的人凭什么去论断别人的命运呢?我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实并不是狂妄,只是告诉自己要坚持,因为很多事情只要坚持到最后,结局可能会不一样啊。

宁净雪抬起头,看着封天涯,眼中的坚定让别人不会再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泵娘,“天涯哥哥,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沈星河不是拿彼岸花来救人,他只是用一朵引魂之花来看我宁净雪争不争得过天命——我想试试看。”

“净雪……”封天涯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他常叫她笨丫头,却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笨,反而时常聪明得让人担心。

宁净雪不给封天涯阻拦的机会,转身走向彼岸花,边走边月兑下狐裘——手中已握了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开一道伤口。然后,她蹲子,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折下一支花,按到手臂的伤口上。

彼岸花仿佛有了生命,娇艳的花朵瞬间现出狰狞之色,顺着鲜血疯狂地蔓延开去,竟植入了宁净雪的手臂,一直向血脉深处扎去!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女孩儿纤细的手臂瞬间筋脉暴涨,像一根畸形的藤蔓,身体一弹,倒在地上。

以鲜血豢养,她做到了。花开堪折,天命又岂能决定一切?

“宁净雪——”夜修罗大惊,抽剑斩向吸着女孩儿鲜血的花朵——第一次拔剑不是为了杀人。

“不……不要……”女孩儿娇美的面孔扭曲成可怕的样子,却是倾尽全力护住手上的彼岸花,“求你……”

她哀求地望着他,他的剑就再也斩不下去。

“这样就有了……新鲜的人血……我……是不是……很聪明?”她喘息着,想笑,那笑容却怎么也聚不起来——全身都在抽搐。

如冰封的目光忽然就波动起来,他单手提剑,想上前扶起她,然而封天涯已冲过来,把宁净雪搂在怀里,“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这样我就……可以……带回彼岸花……沈星河就……不能不救武婶婶了……”她开心地想笑,发出来的却只有申吟。

手臂上的彼岸花在疯狂地生长。花朵得到源源不竭的鲜血,颜色愈加娇艳浓烈,而女孩儿的脸却一点点苍白下去,在月光下呈现出死人的颜色。

夜修罗猛地转过身去,厉喝道:“送她下山!”

他似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宁净雪,还剑入鞘,跨步从两人身旁走过——然而那脚步忽然就滞住了,万年玄冰般冷硬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听到已经昏迷的女孩儿低低地呓语:“许言哥哥……地狱很冷……很黑……你别怕……我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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