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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待君顧 第6章(2)

杏花似雨,暗藏殺機。

始料未及的狀況令西晷驚愕地瞪大了眼,這才發現——就在彌夏咽氣倒地的瞬間,他的衣袖間竟飛出許多只烏衣蜂鳥,它們飛得奇快,像是急著要出去通風報信一般。

但——最終卻成為花下之尸。

這下是連西晷也不得不佩服樞念的出手之快,且杏瓣與蜂鳥的數目竟是對等,一枚恰好射中一只,卻唯有最後一瓣杏花射偏了些,放了那只蜂鳥一條生路。

「追不回來了。」樞念的眼里掠過一抹少見的嚴肅,隨後走回榻前解了西晷的穴道,「抱歉,害你受罪了。」他的神情歉疚而認真,還有太多她讀不懂的情意。

片刻的失神後,西晷嬉皮笑臉地捶捶他的肩膀,「沒事啦,你變回來就好。」而同樣的,那些溫柔的話他也永遠不會想起來了吧。真不公平,因為自己卻會錯拿假意當真情傻傻地記著。她在心里嘆了口氣,轉而望向地上那成堆的黑色尸體,皺了皺眉,「那是什麼?」

「報喪鳥。」樞念解釋道,「在尋常蜂鳥身上下咒,使之成為靈性非凡的巫鳥。瀲水城一賢三巫四醫七隱十二弒共二十七者,每一個都會養這種鳥,一旦自己喪命,這些報喪鳥就會自發飛到瀲水城去報喪。」

見西晷露出不以為意的神情,他又隱隱擔憂地添了一句︰「且報喪鳥的眼楮能夠印刻出凶手的模樣。也就是說——」

「只要一只報喪鳥飛回去,那瀲水城的城主就會知道殺死自己屬下的凶手是我了。」西晷了然地接上話,眼里卻並沒有多少懼意,「嘖,還真是好有靈性的鳥嘛。」

「可惜我本想毀滅證據,終究還是放走了一只。」樞念搖頭無奈道,「也罷,隨它去吧。」

「……」西晷的眼角有極細微的一絲抽搐。心想這家伙也未免忒神了點吧,前一刻還兩眼空洞任人擺布來著,下一刻就馬上恢復正常,心思縝密簡直無懈可擊了。

她突然想起什麼,咬唇沉默許久才低低開口︰「樞念,我已經為你破了三次例,我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了……」她眼簾低垂有些莫可名狀的拘謹以及赧然的期待,「所以——」

不期間卻被一個驚訝的聲音打斷︰「你竟然殺了他?!」

西晷臉色一變,謹慎地盯著身後突然出現的女掌櫃。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自己竟分毫沒有察覺到!再仔細一瞧眼前的女子,西晷頓時驚覺,「你不是她!」

被輕松識破了易容,假扮的女掌櫃卻是不疾不徐地一笑,清冷驕傲,「不愧是西方蓮座,連我的易容都瞞不過你的眼。」隨即她撕下臉上的易容,熟悉的容顏卻令西晷怔愕不已!

原來竟是荀初郡主!

「我才找到名冊。」荀初朝樞念道,隨後自懷中取出一封絳紫色信箋,便當著西晷的面展開,「好險,水家綢鋪里的三十七位‘護主隱侍’一個不漏都被他查出來了,難怪女丞相總喊我留心。還有你昨晚透露給他的——」

「那我倒要看看這家伙究竟透露了多少秘密,這苗疆巫術真有那麼邪?」信箋被西晷順手搶了過去,原是嬉鬧的舉動,但她臉上的笑容卻在看見內容的剎那凝固。

氣氛驟然降至最低點。西晷的笑容慢慢變得森冷,變得可笑,變得悲愴而淒然!但她竭力死咬著唇不讓自己發作,然後抬起眼,冷冷地望著樞念,「為什麼要騙我?」

樞念的身體驀地一僵,便見她將那份名冊遞到自己面前,而名冊的最後一行清清楚楚地寫著︰吹簫玉人,乃邪教上古傾曇的西方蓮座,如今藏身潮涯樂坊的阿玖。

「哈,樞念公子,真是好一招借刀殺人!」西晷忽而縱聲笑得開懷。只是她的手卻拼命在抖,拼命在抖,僅是一張紙在她手中竟仿佛有千斤沉,萬斤重!

原來——都是假的!他中了巫術是假的,听任彌夏擺布也是假的,那些哄人心花怒放的話都是假的!所有看似滴水不漏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設下圈套讓自己跳進去——故意對她好,故意為她做那麼多事,故意讓自己傾心于他,然後心甘情願為了保護他而殺了彌夏,到最後還要故意放飛一只報喪鳥給瀲水城通風報信︰使上古傾曇與瀲水城為敵!

她只是他手下的棋子,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整個朝廷的替罪羊!

樞念公子,你當真——聰明透頂,絕情透頂。

「你們真是好能干,真是……好有本事,好有手段……我西晷,自愧不如。」西晷踉蹌著退後幾步,眼里升起了莫大的悲哀,她望著樞念,又好像視線已經越過他落向天際以外很遠的地方,遠遠的不著邊際。茫茫然撞見樞念難掩心痛的神色,突然又放肆笑起,「不過你們別擔心,等瀲水城的人來尋我報仇我也不會狡辯的,我會心甘情願地承認彌夏是我殺的……」

炳,心甘情願!都是這該死的心甘情願!她不光賠了自由還賠了心!血本無歸——多可笑。她竟然,真的喜歡上他了……

「哈、哈,其實這都是我應該的——我就應該被你們耍被你們騙,我就應該替你們背負一切的責任!」她笑到聲嘶力竭,整個身子都在劇烈顫抖著。

那瞬,樞念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轉眼去望荀初,眼神漸而變得沒有一絲溫度。

荀初扶著額頭嘆息口氣,「西晷姑娘,我們只是希望與你合作。」

西晷輕輕勾起唇角,那樣激烈的歇斯底里後反而流露出平靜的,一副謝君好意的委婉笑容,「不了,我現在怕是已經成為瀲水城要追殺的對象,跟著你們只會為你們添麻煩。」她最後望了樞念一眼,清冷決絕,「記住了,這一次,是真正的後會無期。」

她的身影瞬間消失無蹤。

唯留一縷暗香,自卷了風簾悠悠蕩蕩。不知是去年盛放的花,還是今日凋萎的魂——那一顆孤零無依的心。

轉眼屋內只剩下樞念和荀初。男子的聲音依舊平靜無瀾︰「那份名冊是七姐偽造的?」他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我是不是也該承認,七姐的智慧連我也自愧不如了。」

荀初的語調也是冷冷的很是不以為然,「上古傾曇雖始終保持中立,卻也與瀲水城有些淵源。若朝廷真正與瀲水城交手,只怕它會倒戈于瀲水城一方。而倘若它與瀲水城為敵——」

「朝廷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樞念靜靜又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樞念,你該知道——我只是企圖留下她!」荀初忍不住揚聲道,實在無法忍受對方生冷的口吻,「何況,你不也希望她留在自己身邊的嗎?」

樞念眯起眼楮,「而我現在知道,七姐不止利用她,同樣也利用了我。是不是呢?」似乎字里行間還留著商量的余地,只是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不見,「七姐,我倒有些懷疑,當我中了彌夏巫術的時候你究竟在哪里?究竟是踫巧在之後趕到然後救了我,還是——其實你已經在門外看了許久的戲,就等著那一刻呢?」

他定定地望著荀初,他的眼里不僅有疏冷,甚至還有一種不可言狀的敵意,「七姐後來解開我身上的巫術,卻也順水推舟讓我繼續裝作失去心智,借此從彌夏身上獲得有用的情報,但其實那份名冊的下落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今天的一切,包括彌夏之死,其實早就在你的掌控之中。而那枚杏刃之所以會射偏,放走了那只報喪鳥,其實也是你從中作梗。是不是呢?」

荀初的身體猛地一顫,「樞念……」她不可置信地搖頭。不相信他竟會對自己說出這樣殘酷絕情的話——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個邪教女子?

「不過很遺憾,有一件事恐怕是要出乎七姐的意料了,其實在那根針刺穿彌夏的喉嚨之前,他就已經死了,被我的‘幻鏡雪刃’殺死的。」

樞念忽然笑了,走到彌夏的尸體前,出掌凝聚真氣,那根原本已經沒入他身體里的鋒利雪刃便被渾厚的掌勁吸了出來。劍長的透明雪刃,在彈指間沒入彌夏的身體——竟是不著痕跡得連西晷也不曾發覺,「看來我的幻鏡雪刃練得不錯,似乎連七姐也沒有看出來?」

他又斂去唇邊的笑意,輕輕淺淺地告訴荀初某個事實︰「所以報喪鳥的眼楮里會印刻出我的模樣,而不是西晷的。」

荀初只是難以置信地搖頭,無從辯解,亦無話可說。

樞念轉身離去前僅留下一句話︰「從今以後,我樞念與朝廷再無瓜葛。」

仿佛這輕輕巧意的一句話也帶走了她所有的驕傲與堅持,荀初忡然跌坐到凳上,許久,許久沒有緩過神來。直至若隱若現的笛聲自遙遠的山澗傳來——

她目光一寒,真正的敵人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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