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等西晷順著樞念的指示乖乖坐到榻上時,依然有些模不清眼前的狀況——
好吧當然,她一直知道這個男人其實很有些不務正業,游手好閑的——學姜太公光著魚竿釣魚啊,閑來無事就去樂坊听姑娘們唱小曲啊,還經常看見他兩袖清風漫無目的地在街巷間晃悠,可是——他現在居然正兒八經地穿針引線擺弄起女紅,也未免忒稀奇了些!
「怎麼?」轉身對上西晷呆愣的目光,樞念好笑地揚揚眉。
「沒,沒什麼。」西晷忙不迭將視線從他臉上撤下。心想除了他拿著針線的姿勢優雅得有些古怪以外,其他的好像都很正常,所以那女掌櫃應該沒佔到什麼便宜才對。
樞念不著痕跡地笑了笑,拿著穿好的針線走到她身邊坐下,「還是從上面縫起比較好。」他商量道。
「啊呀隨便啦,怎麼縫都一樣。」想想真是莫名其妙,她干嗎要像個傻瓜一樣坐在這兒任他擺布?西晷心里這樣埋怨著,身子卻難得坐得端端正正。
樞念二話不說便動手開始縫,她便假裝別過眼看外面的風景。偶爾拿眼尾偷瞄一眼,嘴角會不自覺地浮出愉快的笑容。她想自己果然是好了傷疤便忘了疼呢,因為她又開始貪心不足,開始依戀這個男人。她沒有飛蛾撲火的義無反顧,那種不死不休的驕傲與堅持——她做不到。她只是單純地想……淺嘗輒止。
既是落花甘心情願,那就不該再怨流水寡義薄情。這點道理她還是懂的。
「喂……你跟我說實話,我是不是很不像個姑娘家?」西晷突然開口,臉頰莫名有些熱。
樞念有些忍俊不禁,「習慣了便也沒什麼。」
「這叫什麼回答?」西晷不滿。
「西晷,」輕喚一聲,樞念緩緩抬頭望進她的眼,「我一直覺得,你這樣很好。」
許久前他便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是啊,她的聰慧,她的瀟灑,她靈活周轉的本事,包括她犯起懶來像貓兒一樣迷離柔媚的神情……是他每一次回想起來都會溫暖到心脾里去的無瑕珍玉。只是許多時候,他更希望她能放棄一些灑月兌,能夠在意起一些東西,然後慢慢地在意起……他。
「你這樣,真的沒什麼不好。」像是怕她不相信,他又娓娓重復了一遍。
西晷頓時錯愕,而那錯愕之後是更加的不知所措,慌忙錯開與他交接的視線,「啊——啊——你看看你——你怎麼能把衣服縫成這樣?!」她尖聲叫起,隨便抓住什麼便搶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樞念的手指比劃了一下針腳,「好像是有些不整齊。」
他這樣一承認,西晷更是理直氣壯,仿佛這樣大聲說著話便能掩飾自己的臉紅心跳︰「你這家伙真是——明明不會縫針還偏要逞能,好好一件衣裳都讓你給糟蹋了!」她索性從他手里搶過針線,自己縫起來,「哼,姐姐我肯定比你縫得好!」
樞念倒也不介意,就這樣支著腮笑意悠閑地看著她縫。而結果卻是——那姑娘縫出來的竟是比自己縫的還要糟糕。盡避嘴上不吱聲,但那姑娘的臉色分明已經尷尬地變紅,原本滿滿的自信也悄然無存。
「那啥,衣裳破了就破了唄,大不了重買一件嘛。」西晷決定放棄。
見狀,樞念再也忍不住「哈」地笑出聲,很自然地將她攬進懷里,「你是因為擔心我才弄破了衣裳,于情于理,也都應該由我為你重添一件。」他的眼里流淌著細細的笑意,「你道,水家綢鋪里的衣裳如何?」
西晷趕不及要從他懷里鑽出來,臉憋得更紅,「別別別,千萬別,我大粗人一個,穿上水家綢鋪的衣裳也未免忒不像話。」
試問整個淮南城誰不知道水家綢鋪賣的是全國最上等的綢料!而水家繡娘的精湛繡藝更是令人瞠目叫絕!水家綢鋪里隨便一匹料都是天價,除非大富大貴,尋常百姓誰能買得起?
「雖然我知道你和水家的人交情匪淺啦,不過——」
話音未落,西晷只覺得眼前一花,再回過神時自己已經被壓倒在榻上,且毫無反抗地被對方點了穴道,不能動彈。
她瞪大眼楮不可思議地望著樞念,「你——」
但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樣深不見底的,像濃藻一樣明暗莫測的眼神。只听見一陣陰陽怪氣的笑聲自屏風後面傳來,「你也很久沒有被人偷襲了吧?西方蓮座?」
「是……你?」西晷無法側過臉去看,卻能準確地分辨出那是彌夏的聲音。
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那道影子從暗處走出,正是彌夏!「我的樞念女圭女圭真是聰明得緊吶,這回真該好生幫我收拾這狡猾的丫頭!」
西晷只是目不轉楮地望著樞念,「樞念你……成他的傀儡了?」
沒有回答,那雙漆黑的眸子依舊諱莫難測。卻像是意料之中的,她吐出一絲嘆息,喃喃的只當是在自言自語,「是他控制了你的思想,所以你剛才那樣說只是為了撒網來套我的話……所以你,定然是無心的。」
她並沒有驚慌失措,似乎此刻她更在意他之前所說的所做的那樣溫情旖旎的一切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她似乎還想笑,只是聲音克制不住地顫抖。
他說︰你這樣很好。害她臉紅心跳暗暗竊喜了好半天,原來卻是假的。
他那樣溫柔將她拉進懷里,害她迷醉惘然差點不知身在何處,原來也是假的。
還以為——自己奈落流水的心情被稍稍體諒了些,原來從頭至尾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短暫的失意不可避免,但此刻她更要冷靜下來對付彌夏!西晷眼眸一轉,心里已有了主意,「若我說,我知道上古傾曇的《蠶衣秘笈》在哪里,彌夏哥哥樂不樂意放我一條生路呢?」上古傾曇的蠶衣神功位居「武林十大奇學」之首,她不信對彌夏沒有吸引力!
彌夏的神情分明是觸動了下,而後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這個籌碼,倒真是很夠數啊。」他心里滋生出一條毒計,隨手指了指樞念手里的繡花針,笑容放縱,「這丫頭嘴巴真刁,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卻有一大籮。這樣好了,你就用那繡花針縫她的嘴,縫一次再拆一次,直到她願意說出《蠶衣秘笈》的下落為止。」
混蛋!細長的眸子掠過剎那的殺意,竟是西晷頭一次動了殺心——因為他。
「樞念!」見他依言執起繡花針,西晷再也忍不住嘶喊起來,「樞念你看清楚,我是西晷啊……」她深深地望著他的眼,企圖令他清醒——哪怕只有片刻也好,「老是上你的當受你的騙,還要被你牽著鼻子走的那個笨蛋西晷,不記得了嗎?」
樞念怔忪地望著她。他的表情像是傀儡的迷茫空洞,卻又隱約不太像。
西晷咬咬牙再接再厲,堆出笑容像哄孩子一樣哄著他,「樞念,我不要那張繡圖了,我助你處理完朝廷和瀲水城的事,好不好?只要你——」
「夠了!」彌夏沉聲打斷了她的話,傀儡被喚回心智的情況他不是沒見過,所以他絕不容許樞念身上出現這種可能!「樞念你還不快動手?」
終究還是主人的命令超越了所有,樞念拿針的手又近了一步,針尖幾乎貼上她的唇。
西晷閉上眼楮不再反抗。她看似已經絕望了。
繡花針已經踫上她的唇,卻見她倏然張嘴,靈猾的舌頭一卷便將那根針含入嘴里。
「你——」彌夏眼眸暴睜只來得及喊出一個「你」字便被一針封喉。不——它已經不是簡單的一根針,便在它從西晷舌尖射出的瞬間變成了奪命的利刃!她究竟出了什麼招誰也不曾看清,只是當那根針穿破彌夏的喉眼時,真氣噴薄,鮮血肆流。
電光火石間,風雲易色。
施巫者已死,樞念的神志也隨之清醒,「西……晷?」好似驚訝地望著身前的姑娘。
西晷的臉色因余悸而微微泛白。方才那招「舌燦飛針」是她生平第一次使,本是險而又險的一步棋,倘若樞念出手阻攔,她便真真只有听天由命了。但幸好——閻王爺站在她這一邊,也幸好成為傀儡的樞念似乎反應變遲鈍了,不然她絕不會是他的對手。
她緩了口氣看向樞念,驀地臉上一紅,從牙縫里蹦出兩個字︰「解、穴。」
卻見樞念的神色倏然一凝,並在瞬間起身,摘過身邊瓷瓶內新插的幾枝浴露杏花。拈花為刃,剎那四散射出——「嗖嗖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