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願不願意,日子總還得過下去。
只不過,自打看電影這晚以來,從女士和宋致山明顯感覺到,陸瀟瀟和宋聿的關系,從原先表面上的相敬如賓,毫無過渡地一下子直接跳到了相敬如冰。
近期以來,無論家里家外,兩人以統計概率無限低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確保不和對方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三維空間里。
周末,瀟瀟回來的時候,宋聿必定和同學有聚會,不是過生日就是相邀看球,難得宋聿回來一趟,瀟瀟又開始班級活動,或者和默默出外游玩。
即便實在千萬分之不得已的必須要同時出現的時刻,譬如,位高權重的孝莊的五十五歲大壽到了,自然是舉家歡慶的一樁大喜事。因為,自打孝莊半月一次的駕臨以來,不但很快就以恩威並重之勢和無比豐富的生活經驗,使得原先在宋家幫佣的憨厚老實的張阿姨心悅誠服地、默默耕耘地接受孝莊的各項指導和建議,就連一向口味挑剔的宋聿,在孝莊小試牛刀做了幾頓飯之後,也心甘情願地拜倒在她的手藝之下。但就算在如此場合,二人都直視對方如透明,如空氣。
完全不朝對方所在方向看哪怕千分之一眼。
宋致山以一個生意人的精明,斷定兒子必定是在看電影那晚,因心情不爽殃及池魚,遷怒于瀟瀟,而大大得罪了這個一向都很識大體顧大局的姐姐。他向來都很賞識瀟瀟身上那種大家閨秀的風度,落落大方,有禮有節。
他心中略有愧疚,但是,再怎麼說,宋聿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于是,他且不痴不呆不作阿家翁,裝聾作啞,假裝看不出來。
以孝莊和從珊女士的精明,自然也看出瀟瀟和宋聿之間有些不對,而且,她們一向都知道瀟瀟對這個小男生有著莫名的敵意。
但是,從女士本著後母難為的心態,覺得不便開口,再兼以為女兒從小被當作唯一的掌上明珠嬌寵慣了,如今見了一個更驕矜的宋聿同學,難免有些小女兒心態式的不平衡,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為時間長了,相處習慣了,就好了。因此,也假裝看不出來。
至于孝莊,根深蒂固地,有著中國舊式婦女重男輕女的老觀念老傳統,一直有些遺憾這麼十八項武藝樣樣都會的才貌雙全的瀟瀟是個女孩子,再加上宋聿盡避有些冷冷淡淡的,但長得眉清目秀,儀表出眾,而且更難得的是,對她的廚藝向來不吝褒獎夸贊之辭,而且,年輕人吵吵鬧鬧的,實屬正常,所以,她也本著各打五十大板的心態,隨他們去。
于是,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眼看著放寒假了,也過了春節了,隨著假期中的常來常往,宋家的大人們相處得是越來越融洽,孝莊憑自己過人的人格魅力,已經成功收服了宋家上至一家之主的宋致山先生,中至樸實勤快的張阿姨,下至挑剔難伺候的宋聿,宋致山和從女士新婚燕爾,夫唱婦隨,生活也是極其甜蜜,唯有瀟瀟同學和宋聿,邦交持續惡化,一直處于冰凍期。
在家里,好歹算是強迫中獎式地住在隔壁,總得不可避免地要打照面,但即便迫不得已要踫上個一次兩次,宋聿固然是臉色陰沉,眼都懶得抬半下,就連一向篤行淑女路線的陸瀟瀟,也毫不猶豫地摒棄過往,甘做蠻荒之地的未開化之人,亦是頭也不向宋同學轉哪怕0.00001度。
而且,每當瀟瀟難得回宋家省親一趟,因適逢周末或假期,總不免會接到一些得知韓博士已經三振出局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死心的愛慕者的電話邀約,她本著孝莊所一貫燻陶的女孩子要穩重大方,應對得體的教條,盡避心中難免會有些不耐煩,但是,口氣上仍然是溫和有禮地、絞盡腦汁地、有禮貌地以各種理由婉拒。
偶爾難免,這種電話會在飯桌上接到,而且,在這些電話中,有一個稍稍特殊些的,是一個本科高年級學弟,靦腆,優秀,但分外執著。瀟瀟當弟弟般欣賞他,不忍傷他,但是,更不願勉強自己,因此,接到此公電話時分外頭痛。每每,當她無可奈何地撫著額頭,有氣無力地和此人講著電話的時候,總是會從眼角瞥到從女士和孝莊獵犬般的眼神,和裝作不經意,但是鐵定是豎得直直的耳朵,還有宋致山先生一臉了然的微笑。
偶爾,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也會難得地跟她出現在同一個飯桌上的宋聿同學,在听到她一徑溫柔但疏離地講電話時,不用看,瀟瀟都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眼里的不屑一顧。
的的確確,當宋聿每次一听到這個……老女人在和顯然是男生的對方在電話里拉拉雜雜地講著不關痛癢的廢話時,他心里就會涌起一陣極其復雜的情緒。
有不屑,有惱怒,還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不溜丟的感覺。
貝三搭四的老女人!
他就不信,憑陸冰山這麼多年來的歷練,打這種小蒼蠅,還用如此大費周折地浪費時間。
她根本就是存心在耀武揚威。
而且,他一想起那天電影院的事,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懊惱。
于是,他在心里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自此,宋家長輩們明顯感覺到,幾乎是一夜之間,來找宋聿的女孩子們如過江之鯽,一下子多了起來。到周末的時候,張阿姨更是接電話接到手軟,而宋聿,通常听完電話後,酷酷地說一句︰「我有事,出去一下。」
就開著他原先百年難得一開的本田車,轉瞬間無影無蹤。
留下一干長輩們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瀟瀟只當沒看見。
只是,回想起那天電影院的事,她也不由得心里一陣懊惱。
這年的春節來得特別早,到了二月初的時候,瀟瀟和宋聿的新學期就開始了。
兩人照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但是,有點傻但並不蠢的小男生姚遠明顯感到宋聿同學自開學以來一直有點奇怪,尤其是當大家一如既往地,時不時地提到他的冰山姐姐的時候,臉拉得尤其長,活像誰欠了他八百吊一樣。
他有些好奇,但琢磨不透。
終于,到了新學期的第一個周末來臨的時候,兩人被十三道金牌急急召回家。
兩人都有些奇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及至回到家,一干長輩們笑眯眯地等著他們。
原來,最近談成了一筆大生意的宋致山,想借著這段時間的空閑,帶上從女士進行一趟為期二十天的歐洲七國游,權當遲到的蜜月旅行。
而且,從女士和宋致山有感于孝莊對陸家的勞苦功高,有意帶她出國見見世面。
張阿姨一向憨厚本分,再鑒于自己去年已經在宋先生的資助下,去過一趟泰國普吉島,因此,自願留下來照看家里。
而對于宋先生來說,之所以要帶上孝莊,實在是有一些私心的。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他才發現原來從珊女士不僅外表美艷,內心迷糊,而且,以四十多歲的年紀仍然會時不時有一些小女兒的嬌態,還有點任性,他對她是又愛又憐,還有些無可奈何。
因此,一旦從女士在異國他鄉,突然犯了倔脾氣,或鑽了牛角尖,他是無從應付;但如若孝莊在,就篤定輕輕松松,穩穩當當地,只消簡單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句話,就能幫他搞定。
這就是一物降一物,不服不行。
所以,他決定要帶上孝莊。但真實原因,自然不能跟她說。
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提前知會瀟瀟和宋聿,下周五,二月十三號,西方情人節前夕,三人就要飛向地球的另一端了。
在這件事上,瀟瀟和宋聿倒是摒棄前嫌,一致贊成。
畢竟,他們的內心,都還是重親情的孩子。
宋聿不是看不到自打老爸娶了從珊女士後,臉上笑容也多了,家里也仿佛多了很多人氣的熱鬧模樣。再加上孝莊手藝超贊,從珊女士也知書達理,從不擺長輩的架子。從心底來說,他還真的覺得老爸這次婚結對了。
當然,除了多出來的那個……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