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小宣子,你口水流得太多,太惡心了……」
「噓,小聲一點,不然可是會被里頭的人發現。」
「沒錯,嘯……」
總算在百忙中抽出空閑,金氏皇帝走出御書房,打算到御花園散心,沒想到走到長廊遠程處,便目睹一幕前所未見的光景——
一大票的宮女與太監,全都擠在某間殿房的門口。
他們在做什麼?滿月復疑惑的與隨侍身旁的毛公公互看一眼,金氏皇帝遂刻意放輕腳步聲,不動聲色的趨近,打算瞧個究竟。
就見所有的人很努力的朝半開的門縫偷窺殿房里的光景,邊偷窺還邊發出曖昧無比的驚呼、嘆息與噓氣聲。
金氏皇帝先點點站在最外圍的小太監的肩膀,待後者回頭,大驚失色且欲高呼萬歲時,金氏皇帝卻豎指于唇前,示意他噤聲讓開,然後再點點下一名宮女的肩膀。
長廊外瞬間鴉雀無聲,在惶惶眾目下,金氏皇帝學著這票宮女太監的模樣,將臉靠近門縫,湊上眼楮……
「哇!不得了啦!皇上暈倒了!」
這是金氏皇宮中,最最匪夷所思,也最最煽情撩人的丑聞了,竟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下,擅自闖入空著的殿房,在里頭彼此親吻,幾達纏綿交歡的地步。
這豈不是在大刺刺的削他金氏皇帝的顏面?
「你們可知道史官日後會怎麼寫下這一筆?道朕統治不力,就連皇宮內務也管理不力,放任男女于光天化日下,在宮中進行苟合之事。多難听啊!」用力一掌拍向桌面,金氏皇帝看著眼前下跪請罪的男女,表情端的激動萬分。
「皇上,您又流鼻血了。」毛公公急忙遞上備置一旁的絹巾,好讓金氏皇帝擦拭。
「嗡嗡嗡……朕剛剛話說到哪了?」手忙腳亂的,金氏皇帝總算止住鼻血,才又回頭繼續審問,只是他的鼻音變得濃重,活像蜜蜂在鳴叫。
「您正說到害怕史官說您的壞話。」接二連三的突然變故,讓安瑛姿的思緒有些呆滯,反應不過來,竟還不假思索的回話頂撞。
雲槐夏急忙緊握住她的手。「啟稟皇上,千錯萬錯都是小民的錯。誠如您所言,我不該強迫瑛姿在皇宮里胡作非為,破壞宮中秩序與禮節,更毀了瑛姿的清白名聲……小民罪該萬死,請皇上治罪。」
「這麼說來,都是你的錯了?」金氏皇帝怒道。
「不!」安瑛姿回過神來,搶著發話,「這不是槐夏的錯。皇上明察,是民女先行勾引槐夏,教他情難自禁、沖動行事,才會釀下大錯。罪魁禍首是民女,請皇上重懲民女吧!」
「是這樣嗎?」終是待女子和緩些,金氏皇帝怒氣稍降,「女子先行勾引男人,乃為婬佚之罪,朕大可命人將你當場杖斃。」
這話說得很重,安瑛姿卻無半點瑟縮懼怕之意,更甚者,心中還有種安慰慶幸之意。
沒關系,一切的罪過就由她來背負吧!她願意為了保護心上人……且慢,誰是她的心上人來著?
安瑛姿猛然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嬌靨驀地羞紅,內心的小女兒情意大起。
雲槐夏正全神貫注,苦思著如何說服金氏皇帝,可惜事關己則亂,他向來便給的口才竟全盤不復,翻來覆去只曉得說這幾句話,「千錯萬錯都是小民的錯……是我不該強迫瑛姿……」而且愈說還愈詞窮,豆大的汗珠涔涔冒出,足見其緊張之情。
他是真的相當緊張擔憂,金氏皇帝不知道會如何降罪?杖斃?自己是大男人,皮厚肉粗,挨板子沒問題,安瑛姿可是個女子啊!饒是修長健美,卻仍是嬌柔血肉之軀,斷不能受到任何傷害,他可是會心疼不舍的。
相較于安瑛姿,雲槐夏倒是迅速且坦然的接受自己心中的新發現,承認自己對她有了愛憐的情愫。
愛憐她,明明知道她是自己商場上的競爭強敵,卻仍想愛憐她頑強得可愛的性子。
愛憐她,見她一臉故作平靜的神情,可是指尖傳來的脆弱震顫的懼意,教他只想好好的安撫她。
愛憐她,光是這樣凝視著她,他便更加堅定的發誓要永遠將她護在懷里,站在她的面前,為她擋去任何風雨。
「雲槐夏,你……嗡嗡,你突然站起來做什麼?」金氏皇帝還想頂著鼻音責備人,卻被雲槐夏突兀的動作小小嚇了一跳。
安瑛姿也抬起眼,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雲槐夏昂首拱手,氣勢如虹,聲音淡然卻堅定的說︰「啟稟皇上,小民雲槐夏,于光天化日下,金氏皇宮中婬迫民女安瑛姿,罪大惡極且罪不可赦,如今只盼皇上大發慈悲,請賜小民自盡。」
在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的情況下,他奮力轉身旋沖,一頭撞向實心雕繪的朱紅石柱,咚的一聲,撞得頭破血流。
「槐夏!」安瑛姿只覺得頭暈目眩,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沖到雲槐夏的身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欲伸手扶他,卻又怕自己的扶持不當反而對他制造更多的傷害。
他強行撐起身軀,披頭散發,血傷怵目驚心,卻冷靜異常的看向金氏皇帝。
「你這……你這……」金氏皇帝瞠目結舌,根本沒在听雲槐夏說些什麼,而且早已因眼前的這一幕而驚呆了。
「皇上,請您原諒瑛姿,小民自盡便是。」雲槐夏重復一遍方才的話,而且再度轉身,朝原先的石柱再度撞去。
「不要這樣!」安瑛姿簡直要崩潰了,雙眼急遽泛出血絲,亦猛然望向金氏皇帝,「皇上,也請降罪于民女,是民女勾引槐夏在先,罪孽深重啊!」後發卻先至,果真也奮力沖向石柱。
「不!」全場的人倒抽一口氣。
金氏皇帝還來不及喊人搶救,雲槐夏卻已經先反射動作的將激動的人兒從旁拽住,兩人一起撲跌在地。
不顧自身傷勢,雲槐夏急切的檢查著安瑛姿的傷勢,「你瘋了!不知道這樣會撞死人嗎?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嗎?」
「那應該是在說你吧?你……」當他的鮮血淌落到她的臉上時,她立刻忘記自己想責備什麼,只是慌張的為他抹去一把鮮血,又一把。「不要……為什麼抹不完?嗚……不要……快來人!誰快去叫大夫來呀!」
對喔!金氏皇帝這下才找回聲音,「快,宣御醫過來!」
眾人登時因為回過神來而驚惶,整個場面陷入一片兵荒馬亂中……
謠言是一團愈滾愈大愈離譜的雪球,往往與真正的事實相差十萬八千里遠。
「听說了嗎?金夏商號的槐夏公子和安氏商號的安姑娘在宮內殉情哪!」
「為什麼?」
「好像是……皇上頗為中意安姑娘,有意選她入宮為妃,但她早已和槐夏公子情根深種、私訂終身了,兩人遂雙雙在皇上的面前以死明志。」
「好壯烈,好感人啊!」
「是啊!唉,皇上也真是的,怎麼可以拆散這對有情人呢?這樣還能算是明君嗎?」
「喝!你怎麼這樣亂說話?而且也說得太大聲。小聲一點再繼續講,噓……」
「噓……我偷偷告訴你,我們皇宮東側的宮女太監已經決定要團結起來,共同支持槐夏公子和安姑娘。」
「這麼巧?其實我們皇宮西側的宮女太監也正有此意。」
「那太好了。我們不妨再去皇宮南側、北側問問,說不定也會有人想加入我們的陣營……」
一票說得慷慨激昂的太監宮女漸行漸遠,激切的言詞聲卻仍余音繞梁,完整的落在他們方才駐足之處,以及站在轉角牆邊的人耳中。
「什……什麼啊!」金氏皇帝偷偷听到,氣到想哭。
「朕被謠傳成棒打鴛鴦的惡人了?該死的奴才,朕真該一個個抓起來治罪。」
「皇上若真的這樣做,皇宮里最後恐怕只剩奴才一人伺候您了。」同樣躲在牆邊偷听壁腳的,自然還有隨身伺候金氏皇帝的毛公公了。
「哼!」金氏皇帝知道這是實情,所以才更不爽。「朕合該使惡顯壞給世人瞧瞧,金氏皇帝究竟有多壞!」
「嗯……」
「你是何意?懷疑朕所說的話嗎?」金氏皇帝覺得自己真要被人瞧不起了,不覺跳腳。
「皇上息怒,奴才只是想提點皇上,您就算是想當個暴君,也要有那本事與膽量才行。」毛公公溫吞的回應。
「朕有的是本事。你說說看,朕有哪一點辦不到來著?」
「那麼,敢問皇上,您能辦得到早朝不上,百事皆廢,成天只沉溺聲色犬馬、酒池肉林里嗎?」
「這……」金氏皇帝猶豫不決的沉吟。
「或者是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裂帛點烽,將天子威望毀于一旦?」毛公公再問。
「那個……」金氏皇帝開始懂得毛公公反諫之意了。
「又或者您是否會因為忠言逆耳而濫殺忠良,使得弄臣當道且魚肉子民?」
「夠了,毛公公,別再說下去了。」金氏皇帝無奈的擺擺手,「沒想到要當個暴君也不是一件易事,朕認輸便是。」
「若皇上能夠順便原諒槐夏公子與安姑娘就更好了。」毛公公再乘機進諫。
「敢情好,說了大半天,你也是在替他們倆求情來著?」金氏皇帝斜眼睨向毛公公。
「奴才不敢。不過奴才也是為了皇上您著想,您若不原諒他們倆,還不是會氣悶于心,屆時氣壞了您的龍體,又是何苦來哉?更何況您身為天之驕子,何必與您的子民計較這麼點謠言?自是不與一般見識為宜。再者,依奴才所見,槐夏公子及安姑娘皆為認真負責之人,待槐夏公子傷勢痊愈後,必然會偕同安姑娘自行挺身而出,向眾人解釋一切,澄清且捍衛皇上的名聲,日後更必為皇上忠心不二的皇商。所以皇上現下需要做的,便是什麼都不必辯解,命令御醫,使用最有效的珍貴藥材,將槐夏公子的傷勢治愈即可。」
餅了半晌,金氏皇帝才慢吞吞的開口,「好個馭心之術,毛公公。如此一來,朕不但對外收拾了人心,對內又為己拉攏了兩名人才,夠奸詐啊!」
皇上言詞贊美,口氣卻有些不對,毛公公立刻听出來了。
「奴才該死,所言是否違逆聖意?奴才馬上請罪……」
「請什麼罪啊?朕又沒說你說錯了什麼。」金氏皇帝覺得莫名其妙。
「咦?可是您龍顏不悅……」尤其是「不悅」這兩字,活像是無形筆墨大刺刺的書寫在金氏皇帝的臉上。
「喔!朕的確是不太高興,因為你給朕出的主意實在是好極,朕氣自己怎麼沒能自行想出這個主意……毛公公,你怎麼癱了呢?」
「奴才是被您嚇癱的……」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丙真如毛公公所言,留在皇宮中養傷的雲槐夏,以及堅持留守榻邊照顧傷員的安瑛姿,的確察覺到眾人對他們報以同情、鼓勵的神色,再加上繪聲繪影的蜚短流長,他們很快就悉知皇宮里流傳的謠言內容。
「這下我們該如何是好?」若說察覺自己對雲槐夏的情意後,安瑛姿有何明顯重大的改變,便是迅速建立對他撒嬌、凡事都想依賴他的習慣。
這沒什麼不好啊!她心安理得的告訴自己,在人前,她必須板著臉,端著架子,做好安氏商號的主事者,可是在人後,她也會想向人撒嬌討抱啊!若說有了雲槐夏這個情郎的最大好處,就是他非常樂于提供她一個這樣的懷抱。
「過來。」雲槐夏瞧她一臉期盼,便自坐臥的床榻上敞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