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水柔以為自己的美滿會就這樣一直延續下去,可卻沒有想到,自己擔心的那一天會在最沒有預料的那天到來,也沒有想到會來得那般快。
那天小河村迎來入冬的第一場雪,細碎的雪花從空中不斷地撒落,空氣中布滿了初雪的清新氣息,她坐在窗前,抱著暖暖的手爐偷偷掀開厚厚的暖簾,貪看雪花飄落的美景。
阿力今天跟任家大哥上山獵雪狐,他說要打幾只雪狐給她做件大氅,雲霧山上比山腳下要冷得多,早在兩個月前,山頂已經是白茫茫地一片。
她其實不希望他去的,她有足夠的衣服可以過冬,但他卻還是那麼堅持;現在天氣越來越冷,她的肚子也一天一天地變大,他基本上已很少去鎮上送貨,因為不放心把她留在家里。
雖然他不去鎮上,但他們銀兩卻分毫沒有少賺,反而增多,因為他在鎮上的名氣越來越大,上門訂貨的人也不斷增加,所以大部分時候他不需要去市集,有很多客人會自動上門拿貨。
尤其是年關將近,許多稍稍殷實的人家都打算做一批新的家俱來迎新年,所以他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今天卻還抽空跟任大哥上山去捕獵。
她撫著圓滾滾的肚子,唇邊的笑更溫柔,這個孩子非常地調皮,一天到晚連個覺都不睡,整天在她肚子里翻天覆地,惹得原本期待孩子出世的阿力心疼不已,一直嚷著等孩子出來要狠狠地揍他;不過,她才舍不得讓他揍他們的孩子呢。
抬眸再度望向窗外,不知道阿力什麼時候會回來呢?他說還要獵些野味給全伯加菜,不知道會獵到什麼,一想到吃的,她就覺得口水又快泛濫了自從她的孕吐停止之後,她的胃口就瘋狂地增大,而且隨時都有一種饑餓的感覺,她現在一頓飯吃得都快比阿力還要多了,想到每次在飯桌上兩個男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迅速地進食,她就忍不住想笑。
沒有辦法,她總是覺得好餓,明明才剛吃過飯,過不到半個時辰她又餓了。
她微笑著伸手拿起擱在一旁的點心盒,取出細細地切成小塊的栗子粉糕放入嘴里,為它入口即化的香甜口感而感動地半閉眼眸;這是阿力特地騎馬到鎮上為她買回來的點心,因為她最最喜愛「香酥齋」做出來的各類糕點……想到成親以來他對她的溫柔和體貼,她的心就像嘴里的點心一樣,除了甜,還是甜。
她天天都在期待孩子的誕生,想著孩子會像他或是像她?腦海里浮現出阿力肩上坐著他們的孩子,而她站在他們的身旁,他們一家三口笑得甜蜜又開心的畫面,她的嘴角自然地浮起笑意,這是他們的未來,讓人期待的未來。
遠方傳來的踢踏聲喚回了她的思緒,她再度稍稍撩開暖簾一角望出去,看到一隊人馬護衛著一輛華麗非凡的馬車,踩過新鮮的雪地朝她這邊走過來;她的眼眸微微地閉了閉,然後瞪大眼楮眨也不眨地望著那群人接近,他們的衣著還有那些名貴的馬兒在在表示,他們不是這附近的人,甚至也不是他們鄰近城池的人。
她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因為她看到為首的那個人那有幾分熟悉的臉龐,她的心沉了下來;拚命地在心底無數次地祈禱著,千萬不要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千萬不要,可等他們越來越接近之後,她的希望落空了。
她認出了那個人!
他們在她的家門口停了下來,為首的那人率先下馬,在院門外穩穩地立定,有禮但清晰地高聲問道︰「請問,屋里有人嗎?」
她悄悄地放下掀起一角的暖簾,咬著唇縮在軟楊上,自欺地希望著,她不回應他們就會走掉,雖然,她知道這不可能。
「請問顏姑娘在家嗎?」那人的聲音提得更高。
他居然知道她的姓?她的唇咬得更緊,也是了,既然他們可以找到這里來,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出奇,那麼,他們肯定已經知曉所有的事;而阿力,很明顯的,就是她一直在心里暗暗猜想的那個「他」!因為她認出了為首的那位,就是當初在京城,阿力無意中救下她之後,留下來處理善後的那個人。
原來她與阿力,竟真的是雲與泥的差別……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的心痛苦地抽緊,為什麼會來得這麼快,只要再給她一點點時間,再多給她一點快樂的時光就好,為什麼還是這麼迅速?
「顏姑娘,顏姑娘。」
她不能再不出聲,不然肯定會把全伯引來的,她清了清嗓音,終于可以開口說話︰「我在,門沒鎖,你進來吧。」
她听到了腳步聲,很穩很沉,一下一下像是踩在她的心上,每一步都帶來巨大的痛苦;終于,拉開的房門讓她與那人面對面了。
「顏姑娘,在下賀雲飛。」拱了拱手行禮後,賀雲飛直起身子打量著那個坐在軟楊之上的嬌小女人,一頭烏溜溜的秀發用一根木簪挽起來,她有一張清秀的五官,大大的眼楮,小巧的鼻還有紅潤的嘴唇,不算特別美麗,但分外溫婉動人;她靜靜地坐在那里,肚子已經很明顯地隆起,眼底一片哀傷之色。
就是她救了他的主子?這麼弱不禁風這麼柔軟的女人,居然救了他的主子?
她有幾分眼熟,他皺了皺眉,卻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什麼時候見過她,而她的肚子……賀雲飛不自覺地望了望外面停放的那輛馬車,眉頭皺得更緊了;但不管怎樣,還是要先問最重要的事︰「請問顏小姐,十個月前你在山上救下來的那個人,他在哪里?」
她緊緊地咬著唇,咬得唇瓣都發白了,卻還是不言不語。
他望著她那樣的神情,不由得有些不忍心,可要問的話還是必須要問︰「或者我換一種問法,顏小姐,你的丈夫阿力此時在何處?」
原來他們什麼都知道了!顏水柔臉蛋一片蒼白,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感到了絕望,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
阿力拎著重重的獵物滿載而歸,整整四個時辰在山上狩獵,他的收獲讓他還是感到非常滿意的,那幾只潔白的雪狐,剛好可以給柔兒做一襲大氅,而這幾只野雞野兔可以交給全伯,讓他炖湯給她補身子。
在山腳下與任大哥分開後,阿力踩著越積越厚的冰雪,興致勃勃地往回家的路上走,一路上四野茫茫,遠方升起裊裊的炊煙,正好是晚飯時分;他的柔兒肯定在家里焦急地等他回去呢。
想到這里,他的腳步變得更輕更快。
穿過那片被積雪壓彎的竹林時,想到他的家已經近在眼前,馬上就可以見到溫柔的妻子,他的唇邊勾起愉悅的笑;可當他踏出竹林時,看見眼前的景象時,他的腳步猛然僵住。
一輛華貴非常的馬車靜靜地停在他的家門口,馬車旁立著一群神情嚴肅的黃衣人,他們肩上都積著雪,卻沒有伸手拍掉,腳下已經堆滿了白雪,很明顯他們已經在那里等候多時;他警戒地往那邊走去,沒有試圖躲藏,因為他的妻子在家里,他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他們都看到了他,在那一瞬間,他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了驚喜,看到了激動,他疑惑地皺了皺眉,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他好像隱隱知道,自己可能認識這些人,而他們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銳利的眼眸緊緊盯著那輛馬車,然後看到車身上繁復的花紋,那是跟他身上的玉佩一模一樣的花紋,他覺得很熟悉,非常非常地熟悉,腦中快速地閃過無數的畫面……太快又太多,他抓不住。
馬車的車門緩緩地打開,一張絕艷而精致的臉蛋出現在他的眼中,那名女子緩緩地朝他綻出美麗的笑容,紅唇微啟,輕輕地喚道︰「澤兒。」
他緊抓獵物的手掌猛地松開,那種很熟悉、很強烈的暈眩感排山倒海地朝他涌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唉,顏丫頭,你好歹吃點東西吧。」全伯端著一碗熬好的小米粥站在顏水柔的身旁,嘆著氣,輕聲勸道。
顏水柔搖了搖頭,「全伯,謝謝您,我吃不下。」
「你不餓,肚子里的孩子也會餓,為了他,你也要吃呀。」
她沉默了會,伸手接過那碗溫熱的小米粥,一直到捧著碗,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是冰涼的;其實又何止是手,她整顆心都是涼的;微甜的粥喝入嘴里,居然感覺是苦的,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一顆一顆掉進粥里,心痛難當。
「唉,當初我就覺得那小子來歷有問題,可沒想到他居然出身富貴人家。」全伯今天一回來就看到顏丫頭家門口站著一群陌生人,他當時還以為有人欺負顏丫頭呢,立刻上前準備問個明白;誰知道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被「請」了進去,當他看到顏丫頭安好地坐在家里,除了神情哀傷,倒也沒有什麼不妥,他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