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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臨九天 終卷•夫榮妻更貴(上) 第四十章 幸福的青鳥(2)

他搖搖頭,眼底帶上認真,問︰「不覺得莽撞嗎?」

「什麼事莽撞?」

「嫁給我。」

她認真想過,的確是莽撞,莽撞地沒有確認再確認,確認他對自己有幾分心悅,確認自己對上江雲,能有多少勝出機會。她實話實說,「是莽撞,但,不悔。」

「為什麼不悔?若是我一輩子都站不起來呢?」

「又怎樣?就算坐在椅子上,你還是齊靳,還是小丫頭的大將軍。」

「即使無法上戰場掙功勞?」

「掙那麼多功勞做什麼?換銀子?不必,我可會賺得很呢,哪需要丈夫拿命去換取包多。得爵位?更不必,世子妃和將軍夫人的頭餃己經快把小丫頭給壓死,再來個公侯夫人的,怕是我連站都站不直。」她的話讓齊靳的心安定,然而他卻是心口不一,「人往高處爬,你隨了我這個下坡水,榮耀怕是要遠離你,如果你後悔……」她不等他把話說完,急著表明心跡道︰「不後悔,你是個很好的男人,我不認為自己還能踫上比你更好的。」齊靳苦笑,「哪里好?皇帝欲賜婚,滿京城的名門閨秀嚇得人人自危,就怕攤到我這個廢物。」

「明珠蒙塵,旁人不識金瓖玉,怎麼,我也得隨她們?你好不好,不需要我來說嘴,路上隨便抓個人來講,都能講出你一大篇豐功偉業,可那些不是我想嫁你的主要原因,我在意的是你的寬厚,你的純善。」

「珩親王妃那般待你,你還願意顧全她的名聲,齊玟害你,你還願意救他一條性命,你無條件援手幫助我和哥哥,令我們的命運大轉變,堂堂平西大將軍明明可以三妻四妾,你卻為著亡妻守身……我雖說不出你太多優點,但直覺告訴我,嫁給你,不是錯誤決定。」

「至于你,我明白你心底憋屈,我橫插一腳逼你迎娶,這一娶,你心里的冤更加無處發泄,這個婚姻成全了皇上、太後、珩親王、齊玟……獨獨沒有成全你,我很抱歉,但是我會補償你,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會盡全力當一個好妻子。」前面的話,讓他彎起嘴角,任何人都喜歡被夸贊,所以她的「直覺」令他心情愉快,但最後一句,他彎起的嘴角倏地拉平。

有生之年?她就這麼相信自己會死于十八歲?那個該死的游方術士,到底在她心底填下多大的陰霾?

「你相信我嗎?」他支起身,由上往下俯視她的臉,態度鄭重,口氣更鄭重。

「相信你什麼?」

「你的命,活人拿不走,死人更拿不走,就算我廢去兩條腿,也有足夠能力保你一條命。」這是承諾?黎育清笑了,淡淡的笑從嘴角漫開。

不管是不是承諾,她都樂意听見這句話,因為他的口吻中,又有了身為將軍的自負驕傲。

她用力點頭,眼楮張得大大的,笑容在她臉上橫沖直撞。「好,你要好好保護我,讓我活過十八歲,活到十九、二十……一百歲。」

「一百歲?你真貪心。」

「很難嗎?可你是大將軍耶,說過的話不能收回去!」

「為什麼想活那麼久?」

「因為不服氣啊,有人說我活不久,我偏要活得夠久。」

「這麼不服輸?」

「嗯,別人要教我不暢快,我便非要笑給他們看,別人要把我踩在腳底下,我就是要把頭抬高高,我才不順著那些討厭我的人,我要用成功把他們給活活氣死。」是這樣的嗎?所以齊玟要令他殘廢,他就非得站起來、宣示健康,王氏要他從此消失于朝堂,他就得坐在高位、器宇軒昂,以便……將他們活活氣死?

念頭轉換,陡然暢懷,齊靳摟過她小小的身子,笑意從嘴角泄出,他說︰「傻丫頭,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一句話,把她的小心翼翼踢出去、推開她的憂心焦郁,一句話,牽引出她的歡顏,也牽引出她的無限歡欣,對這個婚姻,第一次,她有了樂觀想望。

黎育清怎麼也沒想到,她只是單純的不服輸,卻將爺爺、女乃女乃的交代以及皇帝的希望給辦到,都說傻人有傻福,她這福氣來得可真快!

齊靳靠在軟榻間,黎育清搬了張小杌子坐在他的腳邊,兩手一揉一壓,細細按摩他雙腳。

黎育清很滿意,雖然齊靳數月不曾走路,卻沒有萎縮現象,之前他不肯讓御醫診治,大夫們不清楚他的狀況,只能憑借想象,教她按摩手法。

停下手上的動作,黎育清有些許猶豫,問︰「你有沒有考慮過,讓御醫進府為你診治?」

「不必。」他想也不想便回絕,御醫?看點頭疼腦熱的還行,踫上這種江湖手法,他們只會一問三不知。

黎育清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蹙起眉頭擔心著,他仍然和皇上倔強?

唉,他怎麼就這麼倔啊?現在臣官百姓都站在他這邊,皇帝自然得對他低頭妥協,可日久月深的,若他真的無法站起來,那麼平西大將軍的功勛早晚會在人們的腦海中淡去,到時皇帝若要討回這口氣,可怎麼辦才好?

她想勸也該勸的,只是現在……偷偷覷他一眼,好不容易他們才回到從前,若是逆耳的話出口,會不會他又……算了,過一段時日再看看吧。

黎育清的表情落入他眼底,見她欲言又止、滿目鑄躇,他緊了緊眉心,自己當真是把她給嚇著了嗎?以前她再大逆不道的話都敢當著他的面說,而現在……齊靳才想開口,月桃己先一步進屋稟報。

「將軍、少夫人,周先生來了。」周先生是誰?黎育清滿臉疑問,望向齊靳。

他回她一個笑,輕應道︰「你不是讓我醫腿嗎?周譯的醫術勉強能入眼。」所以他是……一個大大的笑靨頓時綻放。

黎育清的笑帶動他的愉快,齊靳向月桃示意,讓周譯進來,轉頭,他道︰「清兒,你留下,待會兒幫個手。」周譯闊步進屋,他約莫二十歲上下,身形偏瘦,五官平平,但氣度非凡,一雙狹長風眼打量著黎育清。

須臾,他莞爾一笑,欠身向黎育清施禮後,沖著齊靳說道︰「我的醫術只是勉強入眼?你去貼榜,如果大齊還有人可以醫你這雙腿,從此我金盆洗手,不再做這行營生。」金盆洗手?他是哪條道上的啊?

齊靳不理他,讓李軒進屋,將自己送回房里,黎育清很好奇,盯著周譯背後烏金烏金的大箱子看,但見到李軒將齊靳抱進屋里,她趕緊隨後追上。

周譯接著進屋,待李軒將人給放平,便將烏金箱子放在桌子上、打開,自里頭翻出一大包草藥,在齊靳眼前晃幾下,說︰「今天換新藥,這藥比上回的更痛。」他口氣中帶著惡意,想恐嚇人似的。

齊靳有沒有被嚇到,面上看不出來,但他眉毛鎖起,略略泄漏出情緒。

和齊靳恰恰相反,黎育清臉上則是喜不自勝。

施針、換藥,所以他並不如外界所傳的放任自己的雙腳不管,笑逐漸擴展,她忍不住蹲到他身旁,嘉獎似的握住他的手。

「笑什麼?」他被她的笑感染,隨之勾動嘴角。不過是看個大夫,值得她那麼高興?

「開心嘛。」她想也不想便回答。

「開心什麼?」

齊靳喜歡她的笑,更喜歡她的「想也不想」,他喜歡她那麼多,卻偏偏讓她誤解自己心底對她惱恨,難怪齊鏞老批評他不解風花雪月。

不過他依然深信,情愛不該是嘴巴講講的事,而是要用誠心相待,他對她的心意,日後,她定會慢慢品味出來。

「開心你沒有放棄自己。」黎育清道。

齊靳尚未接話,周譯卻先一步把話頭給搶去。

「听見沒?只有蠢到極點的男人才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現在你身後,除了女兒還有妻子,光是為她們,你意得積極一點。」

「多話,還不快施針!」齊靳瞪他一眼。

他還不夠積極?自從下定決心,他日日施針、天天泡湯藥,再大的疼痛全咬牙忍下,不曾間斷,換了別人,十|沒有幾個捱得起。

「急啥,熱水還沒進屋呢。小丫頭……」周譯一喚,迎來齊靳惡意一瞥。

周譯滿臉委屈,能怪他嗎?是他自己每回痛到受不了,就對他說小丫頭的故事、轉移注意力,小丫頭的故事Z幾篇,翻來覆去,他听得耳朵長繭,長期燻陶之下,見到黎育清自然會喊出一聲小丫頭啊。

發現齊靳的眼色不善,周譯急忙改口,說道︰「嫂夫人,待會兒施完針後,將軍得泡藥澡,那藥效滲入肌膚、竄進骨頭時,會痛得他想砍人,如果等等你發現他有動手的征兆,記得躲遠一點。」他的話讓黎育清愁了眉眼,真有那麼痛嗎?

「多話!」齊靳看不得她心疼的表情,一揮手,點上周譯的啞穴。

哦哦,幸好他的內力深厚,病人愛點,他順手就解,否則哪天病人發起瘋,他這個當大夫的豈不是太沒保障?

才說沒熱水,下一刻,月桃就命人抬一個大木桶進屋,尾隨而來的粗使丫頭加快動作,將熱水一桶桶往里頭加,月桃讓木槿、石榴將窗子全關上,再讓銀杏燒上幾個炭爐,爐子上頭還燒著熱水。

轉眼工夫,黎育清熱得額頭冒出點點汗濕。

黎育清見眾人忙進忙出,動作嫻熟,可見平日里早己做慣,只有木槿和自己是狀況外,月桃將藥草投入熱水當中,拿起一根長木杵不停攪和,黎育清走上前,月桃知其心意,將木杵交到主子手里,囑咐過注意事項,便領了木槿等人到外頭守著。

周譯動手施針,黎育清依照月桃所言,依著同一個方向不斷在水里攪動藥草,不多久,熱水冒出淡綠顏色,之後顏色隨著攪動漸墨,直到桶里的水變成黑色,方放下木杵。

試過水溫後,她再從爐子上頭提起滾燙的水往木桶里頭加,確認過熱度後這才走到床邊。

此時齊靳兩條腿上,長長短短插上近百根銀針,他還跟周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見著黎育清焦慮的眼神,周譯對她善意笑道︰「沒事的,這會兒的痛還能忍,待會兒……」他指指那桶「墨汁」說︰「那個比較恐怖,待會兒如果能夠的話,嫂夫人想個辦法,讓他從疼痛上頭分點心,若是將軍痛暈過去,藥效會減半。」_齊靳越听越火大,恨不得將周譯的嘴巴縫起來,他沒見到清丫頭己經嚇得臉色慘白了嗎?周譯看一眼沙漏,彎腰,將他腿上的銀針一根根拔出,打橫抱起齊靳,緩緩放進水里。

幾乎是在他的腿接觸到熱水那瞬間,疼痛就直奔周身所有神經,哪需要等待藥效竄入,若非兩人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他會認定周譯在惡整自己。

見他咬牙忍耐的神情,黎育清一顆心像被人死命揪緊,她把手伸進熱水里,緊緊握住他的,手心與他的掌心相貼合,他回握她,很用力、很緊,那個疼痛……肯定很難忍受。

汗水一顆顆爭先恐後從他前額冒出,像下雨似的,刷刷地滑過他的臉龐,見他如此難受,聲音在喉頭哽咽,她不詛咒人的,但這回,她詛咒齊玟下地獄,被火烤、被刀削,承受比他更嚴重一百倍的痛苦。

她咬牙,忍住哽咽,揚起清脆的嗓音,語調刻意輕松地道︰「小時候,每次我摔了、疼了,娘就會說故事給我听,我給你講個故事好嗎?這故事不是娘說的,是致芬講的,我慢慢說,你慢慢听。」

「在很遙遠的國度里,那個國家有個節日叫做聖誕節,傳說,在這個晚上會有個穿紅衣、戴紅帽的老公公,會趁著乖小孩睡覺的時候,悄悄地從煙囪溜到他們家里去,在他們床邊放一份禮物……眼看聖誕節就要到了,一對善良卻貧窮的小兄妹,正想著今年聖誕老公公會不會帶著禮物來拜訪他們時,駝背的巫婆貝希倫忽然出現……」她的聲音柔柔的、甜甜的,帶著撫平人心的恬適,自她開口後,他握緊的雙手略略松了些。

黎育清說的是青鳥的故事,這對兄妹受巫婆的請托,要到遠方尋找能帶來幸福並能治愈病痛的青鳥,為一名生病的女子治病。于是兄妹倆帶著面包、方糖、牛女乃、水、火、貓與狗,跟守護著他們的光明仙子一起去追尋神秘的青鳥。

小兄妹到了「回憶之國」,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抓到青鳥,卻不料,在離開回憶之國時,青鳥的顏色變成黑的。在「夜之殿」里的月光花園內所抓到的青鳥,則在宮殿之外就悄然死亡,就這樣,他們一路走往「動物森林」、「享樂王國」、「幸福花園」和「未來之國」。

最後,他們終于抓住一只青鳥,然而,它卻在小兄妹們趕路回家時變成紅鳥,兄妹倆只能帶回一只空鳥籠。

然而聖誕節清晨,小兄妹發現住在隔壁的老婆婆竟是巫婆貝希倫,而家中原本飼養的小鳥,顏色卻突然變成青色的了。

于是他們慷慨地將青鳥送給生病的女子,當這女子看到青鳥,病真的好了,而青鳥也在此刻振翅高飛。

「……這個故事在告訴大家,我們總是繞著、到處尋找幸福,卻不曉得幸福往往在我們唾手可得的地方,我們總是忽略身邊人、忽略身邊的微小美好,卻跑遍天涯海角、歷盡滄桑,企圖追尋不屬于自己的夢想……」黎育清的聲音在齊靳腦海里回響,是這樣的嗎?他總是忽略身邊幸福,追尋不屬于自己的夢想?所以傷痕累累、所以疼痛難當?

緊蹙的眉心因為她的故事緩緩放松,他不斷咀嚼她的故事,反省自己的本心,直到疼痛逐漸遠離。

悄悄覷黎育清一眼,周譯滿眼含笑,這個小丫……呃,嫂夫人挺會說故事的,但願,她的故事能夠點透齊靳的心,領他走出深陷的迷陣里。

有她的故事相伴,時間過得特別快,周譯看一眼沙漏,從湯藥里撈起齊靳,黎育清飛快上前幫忙。

直到齊靳重新躺回床上,黎育清凝望著他瘦削臉龐,久久轉不開視線,她點點頭,告訴自己,他會好起來,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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