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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鏡 第九章 魑魅魍魎統戰(2)

她在他的耳邊低問︰「事情辦妥了嗎?」

釋墨慎重地向她點了點頭,目光里透出了一抹冷銳,一種準備做非常事前的冷銳!

行楷心里默默一吃驚,這種冷銳,她曾經見過——在老爹面對強敵的時候,在老爹面對強敵而不得不起殺心的時候!

他卻是要面對誰?

未帶她思考完,已是瞧見了釋墨一張微微抿笑的臉,前一刻的冷銳似乎從來也沒有出現在他的眼中,只是她自己眼花,看錯了嗎?

行楷怔了一怔,望著他,問不出話來,心里卻有著不停歇的害怕,她卻也沒有表現出來。

釋墨溫柔地撫撫她的臉,笑著說道︰「你乖乖在這里等我!我現在必須去瞧瞧他們這麼樣了……」

行楷點點頭。

她看著釋墨離開……

穆大人此刻正在內堂里吃著茶,忽然听見了管家的稟報,一並連茶壺都摔碎了。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柳城知府釋墨釋大人,他的屬下。

但釋墨臉上的神色卻讓他感覺到他此時此刻是一個可以決定他生死的大人物!

穆大人的臉色灰白,比死人的還要難看。

釋墨看了看左右,微微笑了一笑,凝視住他,啟口說話道︰「穆大人,下官有些事情想請教,不知可否關門說話?」

穆大人一瞧,就更確定了心中所想的事情,急忙一揮手,把管家喚了出去,才親自關上了大門,然後一臉謹慎地看住釋墨。

釋墨也不和他再猜啞謎,開門見山地說道︰「穆大人恐怕已經得知海道碼頭上面的事情,他們一干人等都已經月兌不了干系!」

穆大人額上冷汗涔涔,腿都有些發軟。那一干人等月兌不了干系,他又豈能月兌得了干系?這樣的大罪下來,莫說是身家性命,就連……就連九族都可以覆滅的了!

一想到這里,他整個人都幾乎形如虛月兌了,牙齒都在打戰!

釋墨看著眼前的這一個人,心里百味陳雜,似乎已說不上同情,也已說不上厭惡!他輕輕地嘆了一聲,才又說道︰「這事情是皇上親自交代辦的,下官身為臣子,吃君之祿,當為君上分憂……看來穆大人以前也曾經有這樣的志向,只是為何漸漸地便忘記了……」

穆大人抬眼看住他,神色十分的奇異,不知道是羞還是怒,是悔還是恨,最後只是不得不長嘆一聲。

釋墨適時伸手扶了他一把。

穆大人怔了一怔,才說道︰「你還有什麼話就說吧……」

釋墨又是微微一笑,笑得明如境河,眼眸里卻泛著精明,低聲說道︰「皇上雖然要整治這水城數百里地的吏治……可是,也並不想擾亂了這里的平靜,更不想因為這件事情牽連太廣……」

穆大人一听這話,頓時腦袋一轉,立刻嗅出了一線生機。一雙烏黑的眼楮馬上要放出了光來,看著釋墨就仿佛是看著救命恩人一般的神情,連忙作揖道︰「有什麼事情需要本官代勞的,釋賢弟盡避吩咐……」

釋墨的臉色黯了一黯,心中又是默默嘆氣,卻還是從懷里模出一瓶都已經揣得發燙的瓷瓶子,緩緩地遞到了梨花木的黑漆桌面上,喑啞著聲音說道︰「這是頂級的毒藥,見血封喉……只要一點就足以使人魂飛九天了……」

穆大人的臉色變了一變,立刻就回過意來,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那一瓶小小的毒藥,臉色又變了一變。

這個世上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

而這麼一件事情,也需要有人出來承擔後果!

皇上不想大開殺戒,破壞燕洲的根基……所以只有在此「截流」,讓這件事到此結束……

穆大人點了點頭,感激地看了釋墨一眼。

釋墨卻避開了他的這一眼。

在這里,他實在不能問心無愧……但是,卻不能不這樣做。

穆大人向外間叫道︰「劉管家……去請杜大人過來商議要事……」

劉管家應了一聲,急忙地去了。

釋墨緩緩打開了大門,沒有再看一眼,徑自走了出去,拖著萬分沉重的步子——無論那人應不應當死,那都是一條人命。

釋墨緩緩走到了轉角處,忽然發現一雙大眼楮在瞪著他看。

他的心輕輕一放松,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結束了,今天晚上他只要她陪著,到哪里去大醉一場都好!

釋墨向她走了過去。

行楷的臉上卻一點笑意也沒有,而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在看著他,似乎有不解,有憤怒,有責怪,有傷心……

她的這種莫名的神色,一下子把釋墨給鎮住了。

他向她走過去。

她默默地向後退,仿佛是從來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眼楮里一汪的淚水便無聲地涌了出來,夜是那樣的黑,她的淚是那樣的晶瑩。她的神情是那樣的失望,又是那樣的傷心,看著就讓人心痛,讓人難過,仿佛被誰欺騙了她的善良一般,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釋墨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站住了腳,抬眸看著她,他想解釋,但是要從何說起?

行楷忍不住了問︰「那……那是什麼?」

「毒藥!」釋墨咬著牙齒回答她。

行楷的身子晃了一晃,問道︰「你身上為什麼會有毒藥?」她眼中的眼淚更是狠狠地落了下來。

釋墨抿著唇,良久,良久才說道︰「因為我需要它!」

「為什麼……」行楷大聲地責問他,「為什麼你不把他們抓起來開堂審問?堂堂正正地把他們定罪?而是……而是讓一個貪官去毒死另一個貪官,這樣……這樣的偷偷模模,這樣的敷衍了事?」

「我……我別無選擇!」釋墨無力地回答道,他何曾想這樣!他更不想讓她知道,所以他根本就不想她跟著他來!他根本就是別無選擇!

「誰在逼你?」行楷看著他一臉痛苦的神色,忽然放柔了聲音問。

釋墨木然地看著她,看著她一臉關心的神色,他卻不願意向她說謊!也許他可以編上一百個理由來欺騙她,他要騙倒她也並不難,但是釋墨沒有選擇這樣做,他可以去騙騙別人,但是他不願意騙自己,更不願意欺騙她——行楷!

他啞著聲音說道︰「沒有人逼我,是……是我自己要這樣干的……」

「啪」的一聲清脆回響在寂靜的清空里。

釋墨偏著頭,嘴角已經溢出了一抹血絲,緩緩地自他的唇瓣上蜿蜒流下來,是那樣的鮮紅。

行楷的手還舉在半空中,觸模到空氣中的秋涼,觸模到離開他的臉頰前一刻的火辣疼痛,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他。縱使以前他對她胡言亂語,醉酒後把她當成逢場作戲的花姑娘;縱使以前他當著她的面調笑她一副輕薄的樣子,她都沒有這樣的生氣!

枉她、枉她以為他是一個公正廉明的好官……枉她、枉她以為他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君子……枉她、枉她以為他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人……原來、原來不過也是一個……一個不干不淨的官,一個……一個不干不淨的人!

他的別無選擇,他的沒有人相逼,也只不過是害怕權貴,也只不過是在害怕把自己的官帽給丟了,也只不過是能輕易折服于權勢的軟骨頭,也只不過是一個擔著皇糧辦事的孬種!

行楷怒極而泣,「嘶」的一聲把自己鮮紅明艷的長衣袂撕了下來,一揮手,將其狠狠地使勁甩在釋墨的臉上,大聲宣告道︰「從今往後,你不再認識我,我也不再認識你,我們從此各不相干……」

她說完,倏然就轉身,宛如一朵燒得紅艷的雲彩,灼灼地炙燒著人心,再沒有看他一眼,便如丟棄了他一般。可是誰又能去怪她,誰又忍心去怪責她。

誰讓她生來就是一個坦言直率並且嫉惡如仇的女孩子,容納不下最愛的人一點點的丑陋,一點點的卑劣!

她此刻的傷心,又有誰能懂?

釋墨沒有去拉住她,他知道自己已經拉不住。

她看著他的眼眸已經變得陌生。她恨他,她恨他欺騙了她。這樣的感情,這樣的傷害,他能明白!

他真的明白……所以,他沒有去拉住她。

當她真正地憎恨一個人的時候,就算他很不要面子地去拉住她,也是拉不住的,他就是知道……

他看著她從他的眼前離去,也許,也即將從他的生命之中離去……

回想起這一個月來的悲歡,回想起這一個月來的相處。他笑中帶淚,淚中又帶笑。

正如壬軒所說,做大事情就必須狠得下心來,血雨腥風更是在所難免,自己心里面的苦,別人有時候也無法理解,只是這樣都是為了後世,為了安定,也就只能別無選擇了——

「滔滔春水東流。天闊雲閑,樹渺禽幽。山遠橫眉,波平消雪,月缺沉鉤。桃蕊紅妝渡口,梨花白點江頭。何處離愁?人別層樓,我宿孤舟……」

月近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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