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墨垂下眼來,笑了笑,「她是一路跟著我出來的,而我是來查案子的,若不是她害怕我找到什麼證據,為什麼要三更半夜地跟著我?而不是安心地睡覺?就憑這一點就足夠我懷疑她!包何況……」
「更何況什麼?」行楷的臉色愈是蒼白,接著他的話問。
「更何況,我剛到柳城的時候就已經來過這里,也是一個晚上,並且親眼看見兩個賊子進來柳府找東西,還有一些很重要的對話!接著,天快亮的時候,我就跟著他們回去,你知道他們的老巢在哪里嗎?」釋墨的眼楮里的光,已經可以直接看進了別人的心里,他的話更是令人不能抵賴。
因為那一天晚上她也在,卻沒有發現他。
她是跟著那兩個「賊子」來的!
行楷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你嘆氣,是表示你已經知道了?」釋墨又微微地笑了起來,這一次行楷不再覺得他的笑很醉人,而是覺得他的笑很精明。
而這個人,是一個連笑容都很精明的少年。
「因為那天晚上,你也湊巧在這里!」釋墨篤定地說道,那一天晚上,他听到了一聲嘆息的聲音。
行楷听了他的話,更是吃驚,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釋墨的神色卻是很嚴肅,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既然如此,你是否應該跟我回衙門的大牢里,接受問審?」
行楷卻是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並且笑得很愉快,清清脆脆地說道︰「事實上五天前我並不在柳城,這一點我的師父師娘和師兄弟們都可以作證!」
「哦,原來追殺你的那三個大漢是你的師兄弟!」釋墨恍然地說道,眼楮亮得讓人想撲上去咬他一口。
行楷現在就想這樣做,可是她發覺好像什麼也瞞不住這個少年的時候,她的臉就不知不覺地紅了起來,像一朵嬌妍的花兒,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細聲說道︰「你又知道!」
「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釋墨笑了笑,看著她的臉紅,自己居然也有點臉紅,訥訥地說道︰「事實上,你該是一路從龍淵跟著我回來的……是不是?」
行楷抬起眼來,哈哈一笑,「看來真是什麼也瞞不住你!」對這個少年越發產生了一種敬佩與欽服的感情。
夜風吹過,把她淡粉色的衣袂吹得飛起來,美麗得像一只便要羽化的蝴蝶。瓜子臉蛋和大眼楮也融入了這樣秋意纏綿的夜色里,那臉頰眉梢上的笑容更加的清晰,更加的動人心弦。
她並不美得令人炫目,但她的笑卻能讓人真正地愉快起來。
也許是因為她每次笑的時候,都是那麼的真摯,童叟無欺。
釋墨瞧著,垂睫笑了一下,淡淡的不著痕跡。
行楷忽然沉下臉來,正經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就老實交代了吧!」她的眼楮閃了閃,有一股毅然在里面緩緩地流動,「一個月前,我在師父那里收到了老爹的密信。密信里說,師兄余子仁的野心越來越大,開始還會陽奉陰違,漸漸違逆我爹的命令。暗中查知,他已經與柳城的官員勾結,從海道貨物上謀取暴利,卻把海道的賦稅降低繳交朝廷,我爹擔心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毀了世代相傳下來的海道幫,但民不能與官斗,他只好忍氣吞聲。後來師父知道朝廷即將任命新一任的柳城知府,又聞風朝廷有意肅正水城河務,所以……」
「所以,你們立刻進京,查探了新任知府的消息,一路跟著我,然後在道上設計試探我,更是要讓我放下戒心,如此你才好有機會到我身邊來?」釋墨替她接了下去,這一點和自己猜測的不謀而合。
行楷微笑著點頭,說道︰「你猜得不錯。我到你身邊來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官?如果和以前的知府大人都一樣,被這些人所收買,那麼我們就另想他法;如果是一個正直廉明的官,我們就不妨站到同一線上,你抓貪官,我們清理門戶!」
「那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是一個怎麼樣的官?」釋墨忽然好奇地問了出來,自己也是愣了一愣。
行楷臉上紅了一紅,笑道︰「你……你是一個狡猾的官!表面上酒色財氣樣樣都沾手,但骨子里卻是正的!」
釋墨被她說得臉上一紅,干咳了兩聲,說道︰「你就這麼肯定?」
「肯定!」行楷斂了眉角,肅然地回答他,她大眼楮里的聰慧以及信任,令人為之動容。
釋墨又是干咳了一聲,說道︰「那好,你們知不知道那些冊子是什麼?現在在哪里?」
行楷的眼神黯了一黯,才回答道︰「那些冊子也許是一些很重要的冊子,但是我不知道它們在哪里!」
釋墨淡淡地「哦」了一聲,抬眉說道︰「那我們怎麼抓他們呢?」
行楷卻是神秘地一笑,這麼一笑,令釋墨一向靜如止水的心跳了一跳,忽然覺得她這一笑有著無盡的引誘,人一向不是對自己有興趣的,不知道的事情有著奇特的心理。
一笑過後,只听從她的小嘴里說出這麼一句話︰「八月十一,我們去河里釣魚!」
為什麼是八月十一,釣魚豈不是天天都可以?
而且釣魚好像應該是在岸邊,怎麼會是在河里?
正午,天氣灼熱。
好得不能再好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懶洋洋的,照在花樹上也是懶洋洋的,沒有人願意在這樣的一個辰光里活動。
街外的行人都躲到了樹陰底下。
在賣豆腐腦的老頭兒生意正好,每一個從他的小攤子前面走過的人,都想吃上一碗。
秋蟬早已停歇,錦繡園綠樹濃陰,毫無聲息。
下人們都躲到清涼的地方去偷懶了。
庭院里一面大湖,微風緩緩地吹來,撩撥起一陣水紋,一陣桂子花清香。殘柳飄蕩著枝條,雖沒有春天綠得好看,也頗是裊娜多姿,像一群嫵媚善舞的女子,各施風騷。
細細地听,有人在唱著曲子,懶洋洋的聲調︰「玉樹後庭前,瑤華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花和月,大家長少年……」
愛台大人軟綿綿地躺在湘妃椅上,流水般的衣裳軟綿綿地貼著身子,棉花也似的骨頭軟綿綿地貼著椅子,就像是再也不想從這一張椅子上站起來了。
這一張名貴的黑木湘妃椅,樣式古雅,設計得十分舒適,此刻正被放置在湖風恰恰能溫柔地吹到的葡萄架下,籬笆架上還沒有結上果子,葉子倒是綠得可愛,一片片地招搖,為綠陰底下的人把逼人的太陽擋在了外頭。
一點點的花兒芳芬,混著一點點的美酒芳芬,再添上一點點的美人芳芬,早已足夠使人迷醉。
一只縴美無瑕的春蔥小手,白得出奇,手指上輕巧地端著一只碧綠色的杯子,綠得耀眼,就宛如春天里的柳城水。
散發著淡淡酒香的杯子,被散發著淡淡燻香的小手端到府台大人的唇邊,府台大人十分的愜意,十分的享受,微微張開了豐潤的唇瓣,善解人意的小手,就把杯子里的美酒緩緩地倒下他的口中,輕輕向上挑了起來,酒成了一條絲線,一條明亮的絲線傾瀉進口舌之中。
酒也是軟的,又滑又潤又香,仿佛是情人的丁香舌,使人無盡銷魂,而又回味無窮。
端酒的美人穿著一身櫻粉色的絲綢秋裙,裙子上刺繡著點點細碎的花朵兒,像是金桂子花的花瓣,也像是被喻為「點點離人淚」的楊柳飄絮,帶著詩雅般的風韻,美不勝收。
她優雅地坐著,風緩緩地吹來,吹皺了她的衣衫裙裾,柔軟的衣料服帖在她緞子般的肌膚上,如此玲瓏的胸脯,細細的腰肢,那縴長而豐腴的雙腿就被美妙地勾勒了出來。
她害羞地收了收腳,臉上薄薄地飛上了一點紅暈。
嬌羞的美人,豈不是更令人迷醉?
她的臉上依然甜甜地笑著,眼楮卻瞪得大大的,看住前面半醒半寐的府台大人,悄聲問道︰「我們究竟要做戲給誰看?」
釋墨淡淡一笑,淡淡地道︰「給想看的人看!」
畢子臉上的大眼楮不由朝四面悄悄張望了一下,不耐煩地問︰「哪要裝到什麼時候?」
「要裝到別人認為知府大人已經被埋進了溫柔鄉里,要裝到別人認為知府大人已經被你這一只野貓子深深地迷惑住,日日只喜歡尋歡作樂,不知今夕是何年,大有‘君王不早朝’之感的時候!」釋墨細細聲地說著,張開了眼楮,看了她一眼。
行楷白了他一眼,嬌聲呸道︰「假書生,真風流!」
釋墨哧聲低笑,唇邊的笑意意味深長,眸子里的微光湖水般的醉人,微微地晃蕩著一點什麼別人看不明白的情緒。
「你笑什麼?」行楷立刻追問道,疑惑地盯著他的笑。
釋墨默然了半晌,才干咳了一聲,聲音壓得低低地說道︰「我是笑,你扮起美人來……還真美!」
話一出口,他的臉當先紅了,不禁有點心虛。
行楷的臉也驀然紅了。
她睜著大眼楮瞪了他很久,很久,才「哧」的一聲也笑了,卻又是馬上舉起手掌來,咬了一下唇,冷著聲音說道︰「上次打了你的左臉,這次右臉癢了?」
釋墨笑了笑,緩緩閉上眼楮,唇角還是依然在笑,卻是有意無意地偏了一偏頭,把線條流暢優美的右臉頰亮了出來。
行楷的心上「咋」的一聲響,宛如蝦子跳下了油鍋,又不好就這樣把手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