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不知過了多久,那反覆折騰她的熱燒終于退了,讓她總算能夠喘息。
火光微亮一
她疲倦的眨了下眼,再一下,然後才看清眼前的情況。
她在帳篷里,帳篷里,除了她,沒有別人。而她趴在一張老舊但干諍的氈毯上,氈毯十分柔軟,是用上好的羊毛做的,一點也不扎人。
這不是她的氈毯,也不是平常她會躺的位置,她可以看見自己平常睡的地方,就在木箱旁的角落,離地爐很遠。
這里是怪物的睡鋪,怪物的毯子。
有那麼一剎,她想爬坐起身,她不想躺在那家伙的地方,但她好累、好倦,沒有半點力氣,背上的傷更是痛到讓她連呼吸都覺得隱隱作痛,右肩的燒灼感一陣又一陣,像千百根針同時扎刺著。
可即便如此,之前那折騰她的高熱已經遠去,她的思緒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模糊不清。
S地,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她慌張的將眼合上,听見那腳步聲靠近,停下,翻動東西,跟著咚咚咚的聲音規律的響起。
因為好,她偷偷掀開眼皮,只看見一張肌肉結實的寬闊果背遮擋了視線。
是那怪物,她知道。
她能看見他烏黑微卷的發毛燥的披散在那張背上,他的背很丑,肌肉塊壘,新舊傷疤滿布其上,還有一記被燒燙上去的烙印。
之前她不曾仔細看過這怪物的背,即便他一點也不介意在她面前月兌穿衣物,但他很少背對著她,他幾乎不背對任何人,就算是在帳篷」睡覺,他也睡在靠爐火處,身前身後都設有任何箱子,更不會靠著一把劍就能刺穿的布帳。
他不信任人,任何人。
她是瞥見過一兩次他的背,知道他背上有傷,但從不真的仔細瞧過,直到現在。
她震懾地瞪著那記烙印。
她看過那烙印,在其他奴隸兵背上看過,他們每一個人都有。
那是奴隸的印記。
某種突兀的感覺,在心」扭絞著。
她本來應該也有,但她沒有,因為這怪物從來不拿烙軼對付她。
那只是因為他沒空,在這之前,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他太忙了,他忘記了,她希望他不想起來要替她烙印。
這些天,他不拿烙鐵對付她,將她打上奴隸的印記,只是因為他忙到沒有時間,沒那個空——他轉過了身,她迅速閉上眼。
她不知道他是奴隸,她一直以為他是兵,蒙古兵。
他是百夫長,不是嗎?他怎麼可能會是奴隸?
我們或許巳經不是奴隸,但從來就不是蒙古兵,一輩子都不會是,我們只是他們的狗——他先前對塔拉S的嘲諷驀然浮現,讓她一愣,猛然領悟,他真的旨是奴隸。當時她听到了,但沒仔細思考,她以為她只是在說塔拉袞,但他說我們,不是說你。我們只是他們的狗。
他說——
他說——
他也是奴隸,至少曾經是。
那說明了很多事,他不是蒙古人,所以他不像那些蒙古人一樣剃發,也不像他們一樣在兩旁綁著發辮,他不忌諱把刀放在火上,也不像那些人一樣只用口水洗手。
他不是蒙古人,他和她一樣,也曾經是奴隸。
她告訴自己,他殺了很多人才月兌離了奴隸的身份,才當上了蒙古的兵,當上了百夫長,他不可原諒——我們只是他們的狗。
他嘲諷的聲音,一再響起。
驀地,水聲輕輕,她感覺到濕潤的布巾擦上了背,疼痛讓她不自覺咬牙輕顫,一只大手撫上了冷汗直冒的額。
她不需要他的安慰,不需要。
她想伸手撥開那只手,但它自行挪開了,挪開替她的背抹上冰涼的膏狀物,她慢了半拍,才領悟那是藥,他正在替她抹藥。
冰涼的藥糊把肩頭上燒灼的陣陣疼痛減緩,帶走。
她松了口氣,听見自己的心跳變緩,感覺到釋然的淚水滑落眼角。
拇指,輕輕的,上了臉。
她不自覺屏住呼吸。
粗糙的指 ,拭去了那滴淚。
她不該睜開眼,但她的眼皮不听指揮,她張開了眼,看見那個男人。
他應該是怪物,冷血殘酷,沒有心的怪物。
可眼前的他,赤果著上半身,披頭散發的跪坐在身旁,膝邊擱著一只裝著藥糊的木碗,黑色的瞳眸」透著她不想看見的情緒。
我很抱歉。
他說。
不,她沒听到。
敝物是不可能道歉的。
她什麼也沒听到,但他說了不只一次,在替她烙炙箭傷之後,這麼說。
我很抱歉。
她不想听,她不會因此就原諒他,她恨這個怪物,她恨他;所以她讓自己昏過去,讓自己裝作沒听到。
可這一刻,當他看著她,那雙黑色的眸子里,充滿各種不同的情緒,不像冷血的怪物,卻像個人。
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
忽然間,她好怕,好怕他開口,張嘴重復那句話。
不,他是個怪物,他必須是個怪物。
她緊緊抱著這個念頭,不敢放。
所以,當他吸氣,試圖說話,她月兌口便道。
「你只是……一條狗……蒙古兵的狗……」
黑色的瞳孔,在那瞬間微縮。
他不應該會痛,他是怪物。況且這句話,是他自己說的。
「沒措,我是狗。」他笑了起來,牽扯著嘴角,收回了手,冷笑著說︰「而你是狗的奴隸。」可她看見疼痛,在他眼」。
她一直知道,有時候,言語比刀劍更傷人。她傷了他,應該要覺得很痛快,但心里卻一點也不舒坦,反而像堵了一塊石頭她沒措,才投措。
他本來就是狗,蒙古兵的狗。
可她卻比他更早挪開了視線,垂下了眼,而他只是轉過身,繼續發出那咚咚咚的聲音。
他在搗藥,更多的藥,要讓她用的藥。
他是個怪物。
敝物——
她閉上眼,卻仍听見那搗藥的聲音,規律的響個不停,每一聲都敲在她心上。
敝物——
她在帳篷里待了幾天。
當她能起身時,她強迫自己爬起來,套上衣服,忍著背痛出去領飯。
那不是他的命令,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躺下去,那太可疑。
再過幾日就要拔營了,她知道,她听見人們在帳外的談論。
之前移營時,她見過傷重的奴隸兵被丟在角落等死,沒有人會費事去抬將死的傷患。
「小夜兄弟,你還好吧?我還以為你死了,這些天就怕阿朗騰要咱們去收尸。」看見她,人們關心的湊了過來,在她前後低語輕問。「你背上的傷還撐得住嗎?咱這兒還有些藥,要不咱們幫你看看,擦個藥?」
聞言,她立時指頭,回道︰「不用,我自己有擦藥,已經好多了。」
「抱歉,我們想去看看你,但阿朗騰的帳,旁人不能進。」
「我知道,沒關系。」她著蒼白的小臉。
「你這幾日,怎過的?」
「就縮在毯子里昏睡。」她含糊帶過,反問道︰「今日是第幾天了?」
「六天了。」
原來六天了,她不知自己昏迷了這麼久。
「你臉色真難看,來,我這馬女乃分點給你,馬女乃很營養,可以補充體力,記得慢慢喝。」阿利拉一起頭,其他人紛紛把自己碗里的馬女乃分給她一些。
「我這也有。」
「我也分一些給你。」
「我這有水袋,擱這里頭吧。」
耶律天星掏出了水袋,讓大伙兒把馬女乃都倒里頭,啊啊還幫著她將阿朗騰的飯紿拿到營帳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