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夕陽將大地染紅,和那燃燒的圓帳相輝映著。
雖然大營火藥庫被炸,蒙古兵依然很快重整了旗鼓,火速在一個時辰之後就展開了進攻。
這一回,在最前頭的不是騎兵,是那些從各地抓來的奴隸兵,他們被一字排開,強迫站在最前面,手拿長矛、盾牌。
城門在這時大開,也派出步兵布陣。
第一聲鼓響,奴隸兵舉起長盾牌,烏鴉們也舉起盾牌。
第二聲鼓響,奴隸兵高舉大刀,烏鴉們也高舉長矛。
第三聲鼓響,急急不停;城牆上,戰鼓也急急。
奴隸兵發出怒吼,邁開大步往前沖殺一一
烏鴉們也跟著往前奔跑,箭矢陸續從牆上射出,卻飛得又高又遠,越過了頭頂,直襲後方騎兵。奴隸們沒有察覺,只是奮力沖向前,搭上了壕橋,沖向了高牆與那些身著黑衫的敵軍。
誰知那些守兵卻在兩軍還未交接時,就全都接二連三的回頭,跑回了城門里躲避交戰。
城門還是開著的,還沒來得及關上,上百名奴隸兵咆哮著跟著追殺沖上前去,即便如敵人那般怯戰,他們也不能回頭,他們身後有騎兵看守,有大營駐軍。城門還是開著的,還沒來得及關上,上百名奴隸兵咆哮著跟著追殺沖上前去,即便如敵人那般怯戰,他們也不能回頭,他們身後有騎兵看守,有大營駐守,回頭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們往前沖殺,趁勢沖進了那城門里。
厚重的城門內,是個甕城,那是陷阱,他們知道,但塔拉袞在身後咆哮。
「沖進去!傍我沖進去!誰要敢退!我宰了他一一」獨眼龍巴巴赫沒有停,他舉刀帶頭沖了進去,他知道這時不能停,這是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遲疑只會換來更多從城牆上方射下來的箭雨。
他沖殺了進去,其他人也跟著沖殺了進去,城門砰的一聲,被關了起來。
他們心頭一寒,卻仍遵照著之前那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百夫長阿朗騰教導的方式,五人一組,成圓形組陣,背對著背,將盾脾高舉朝外,準備抵擋箭雨,並試圖尋找內門,想沖撞出一條活路。
但甕城里,沒有箭雨,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長桌,上面還堆滿了熱騰騰的食物。
有那麼一瞬間,巴巴赫愣住了,耶律天星也愣住了,所有的奴隸兵都愣住了,大伙兒氣喘吁吁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誰也不敢把遮擋在頭頂上的盾牌拿下。
這偌大的甕城,沒有煙硝味,沒有火油味,唯一有的,就是香噴噴的烤肉味,他們能看見好幾只烤全羊,看見堆得像山一樣高的拉條子,還有包著肉塊,撒滿了芝麻的燒燙大餅,以及熱騰騰的馬女乃粥。
他們花了幾日夜翻山越嶺,一整天連張大餅都沒得吃,好不容易扎營開伙了,敵軍又炸掉了火藥帳,氣得拉蘇咆哮著派人將餓著肚子的他們全拉上了陣。
他們緊張的看著那些食物,不知是誰的肚子先響了起來,甚至有人因為太過饑餓,不自覺張大了嘴,看著那些食物,口水都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那通往城內的小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大喝一聲。
「巴巴赫!」
巴巴赫聞聲一震,猛地回頭,只看見那個傳說已死去的男人,他震懾的瞪著那家伙。
雖然那家伙削掉了長發,剃掉了胡子,但他認得那張臉,認得那雙眼!他曾經跟在這男人身邊,浴血奮戰多年。
他喘著氣,不自覺放下了手中盾牌,然後是長矛。
他可以感覺到,身後的同伴們都呆住了,不知誰吐出了那名號。
「阿朗騰,是阿朗騰……」
「他沒死,果然沒死……」
他們騷動了起來,卻沒有人敢上前。
就在這時,巴巴赫看見另一個人走了出來,那是嘻皮笑臉的阿利拉,跟著是啞巴啊啊,那兩人肩膀上,還扛著另一只正在滴油的烤全羊。
「蠢蛋,你們還傻站著做什麼,傳說中的烏鴉大隊長就是咱們大哥啊!」抬著羊的阿利拉喊著︰「這些食物都是要給我們吃的啦!」那個身穿黑衣的男人,環顧一干眾人,揚聲道︰
「我是張揚!這座城的烏鴉大隊長!你們若想離開,我會開門讓你們出去,下回再見,就是敵人,我必不留情!若想留下,就放下武器,那從現在開始,你我就是兄弟!凡在此城者,皆是自由民,無高低貴賤,有肉共食,有酒共飲,戰後若想離去,我絕不攔阻!」這番話,聲朗而清,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的在甕城里回蕩著。
一開始,沒有人動,沒有人敢相信,自由來得如此容易。
巴巴赫瞪著那男人,眼眶微熱,他率先松開了手中緊抓著的盾牌,將長矛倒插在地上,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喝道。
「我巴巴赫願隨大隊長,誓死效命!」
「我耶律天星願隨大隊長,誓死效命!」
一個又一個的大刀,長矛,倒插在地,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單膝跪地,誓言效忠。
眨眼問,上百名奴隸兵,已然全數俯首稱臣。
看著眼前一干眾人,張揚喉微緊,他握緊雙拳,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的巴巴赫,啞聲道︰「既是兄弟,就起來喝酒吃飯吧。」巴巴赫站起身,看著眼前的男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那男人突然︰把將他拉到懷里,拍了他肩背兩下,在他耳邊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這一句,立時讓熱淚盈眶,這麼多年來,這男人沒給他一句稱贊,卻在這時說了,他抬手用力回抱眼前這在戰場上救過他無數次的男人,大力的拍了他的背部一記,笑罵著說。
「我就知道塔拉袞那家伙殺不死你!」
他扯了下嘴角,退了一步,看著那獨眼龍道︰「說到塔拉袞,我想我需要你去請他進來,那怕死的家伙還在城外等著門開。」提起那家伙,每個人都火從心起,巴巴赫更是露出狠笑。
「當然,我這就去請他進來。」
張揚抬頭朝上頭一揮手,上頭的守兵們把城門打開,巴巴赫穿過厚實的城門隧道,單獨走了出去。
「百夫長,我等已攻下此城一一」
巴巴赫站在門邊,話未完,塔拉袞已心急的策馬經過他身邊,入了門才發現自己闖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拉緊韁繩,回頭欲質問巴巴赫,卻發現城門已然關上,巴巴赫持刀站在那里。身後城門隧道里有人點起了火把,他策馬再回首,只看見那張凶惡冷酷的臉,在火光下閃動。
「塔拉袞,好久不見了。」
他嚇得臉色發白,卻無路可逃,只能抓著大刀,咆哮出聲,策馬上前,試圖做死前的奮力一搏。
男人揮舞著火把,狠狠的將那該死的雜碎打下馬來,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抗之前,已揮刀砍下了他的腦袋。
第一戰,烏鴉軍團大獲全勝一一
這消息在轉瞬間在萆原高山之間,傳出百里,人人都不敢相信,那座商城竟然打贏了從來不曾戰敗的蒙古大軍,不止燒掉大營的火藥庫藏,還將上前迎敵的奴隸兵全給吞了。
是的,那商城的大門,像是怪物一樣,在一個晚上,分別在不同的三座城門,陸續把三座奴隸營里的奴隸兵給吞了,那些奴隸,一攻進城門,就再也沒出來過,只有一群又一群黑色的烏鴉在城門上頭盤旋。
蒙古兵看得毛骨悚然,當夜不敢再貿然進攻。
拉蘇顏面盡失,憤怒的在大帳里痛罵手下大將。
第二日,他舉兵再攻,這回由城北進攻,最前頭的騎兵卻掉進了陷馬坑里,更有黑衣騎士從黃沙中冒出,拿長刀砍了馬腳,讓第二波騎兵也掉下馬來。當他們穩了陣腳,欲再追擊,忽有殺喊震天作響,數不清的黑色旌旗從黃沙中冒出,像是有大軍從四面八方包圍。
率軍的大將心驚,以為有大軍來襲,便下令退回大營,待風停沙退,才發現並無援兵與敵軍,只是敵方派人在車板上插上無數大旗,策馬在黃沙中來回,擾亂軍心。
拉蘇大怒,親手砍了那名將軍。
第三日,他故意停兵一天,當夜方親自從城南沼澤率著主軍,悄無聲息的出擊意欲夜襲,並同時派人從另外兩門夾擊,想藉以聲東擊西,混淆視听。騎兵們在黑夜中一路策馬穿過沼澤,大軍悄悄在澤中前進,眼看城牆已在前方,突然前方原本安靜悄然的城牆上被點上了萬千火把,鼓聲震天如雷雨般響徹雲霄,幾乎在此同時,突然有人在黑夜中以蒙古話驚慌高喊。
「有埋伏!有埋伏!沼澤里有油啊!快跑啊!」此話一出,火箭如雨般從城牆上射出,圍繞拉蘇的蒙古騎兵們立圖鎮定,幾名大將紛紛高喊出聲。
「別上當!別上當!這是對方奸計!」
可誰知火箭一落地,只听轟地一聲,火焰迅速從沼澤里蔓延開來,讓整座澤地在眨眼問變成了火場,這下教原本都還試圖鎮定的騎兵們都慌了起來,更別提身下坐騎,一有人亂,其他人就跟著亂,突然有人策馬跑了起來。
這不跑還好,一跑一下子就有馬被水里石頭或缸甕,甚至遭機關拉起的麻繩絆倒,馬上騎士跌進沼澤里,馬蹄踏碎水中裝了更多黑油的無數缸甕,教人馬滿身都沾上了黑油,讓火焰爬上了身。
剎那間,兵荒馬亂,沼澤地瞬間宛若人問煉獄。
有將士不甘,硬是率兵往城牆那兒沖去,遇到拒馬一躍而起,硬生生率了一整隊騎術精良的騎兵,越過一排較低矮的拒馬,誰知馬蹄一落地,震天巨響又起,驚天火光爆閃,將整隊人馬炸得尸骨無存。
這一下,再沒人敢多越雷池一步,加上主將拉蘇身上也著了火,大軍又再次回撤大營,一離開沼澤地就被黑衣騎士夾擊,殺了個落花流水,最後還是憑著精湛騎術才退回大營。
這一仗,拉蘇被弄得灰頭土臉,在主帳里大發雷靈,待得下屬清點人數,這才赫然發現連著三日三場仗,他帶來的五千精騎,竟死傷近三分之一,方驚覺城里有高手,幾名心 要求請求援軍,被他狠狠的削了一頓,但最終仍是在天亮時,派人至火州運來龐大的攻城車樓和投石機。
城牆上,人們天天擊鼓鳴金,三不五時就有人輪番到上頭,狠敲一陣,制造噪音。
張揚和繡夜,早已讓守軍輪番到房舍里休息,在耳朵里塞了布條隔絕聲音,好生歇息。
因有結實城牆阻擋敵軍,加上萆原民族就連婦女也善騎射,繡夜還特別請工匠為女人們制做了能以腳踏的強弩,讓女人們能輪著上城牆守衛。加上奴隸兵的集體叛變投靠,教城里能使用、替換的兵力更是大增。連著幾日的大勝,讓男人們總是一沾枕就睡著,夜半時烏鴉們身著黑衣,再在張揚的帶領下,從城門抑或修築的暗道中,潛行出城,時不時就去偷襲敵營,常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蒙古大營里的兵,每一個都因為白日被噪音驚擾,夜里又常被偷襲,無法好好入睡。接連數日,大營四處,時不時還會有炸藥從天而降,這邊爆閃一處火光,那邊轟隆一聲巨響,雖然不是每回都造成死傷,可他們也分不清哪些火藥會真的有殺傷力,哪些只是徒具驚天光亮的煙花。
不像蒙古兵無法歇息,整天被救火、偷襲搞得疲于奔命,他們這方人馬睡得飽、吃得好,白日躲在屋里陰暗處睡覺,不用被盛夏日頭焦曬,晚上不需擔心會被火藥敵襲煎熬,兩方人馬都是萆原民族,從小在馬上生活,騎術不相上下,每回交戰,烏鴉們總是能佔上便宜。
一旬過去,拉蘇的精騎,個個都因為睡眠不足,眼泛血絲,變得脾氣暴躁,也對那些在黑夜中神出鬼沒的烏鴉守衛隊,漸生恐懼。
這幾天,他們也不是沒有再出兵攻城,卻總是久攻不下。每每沖鋒陷陣的攻到城下,架起攻城雲梯,必也會被猛火油櫃噴得滿頭黑油,手抓不住,腳踏不穩,還有火箭、狼牙拍、夜叉擂從天而降,更有碎石磚瓦、石灰撒眼。有時好不容易上了城,那些守兵個個勢死如歸,寧願同歸于盡,也要將上城者逼下城然後,終于有人發現,那些守兵,有些竟是自家奴隸營里的奴隸。
開始有人竊竊私語,說這城里住了個豢養烏鴉、專吃死尸的巫女,說那烏鴉大隊長是死神、是幽靈,攻擊這城是不祥的主意,否則怎會久攻不下?否則怎會有奴隸叛變?否則怎會造成如此重大傷亡?
包有人言,曾在戰場上,看見那傳說中的怪物阿朗騰,穿著黑衣,領著敵軍。
人都在講,阿朗騰是來找拉蘇報仇的,他從黃泉里爬了回來,只為奪走拉蘇僅剩的眼楮,為奪取拉蘇頂上首級!人也都知,只要在戰場上,沒有阿朗騰殺不了的將,沒有阿朗騰砍不了的頭!
這謠言,傳得沸沸湯湯,迅速在大營之中蔓延。
就在拉蘇將造謠者揪抓出來,斬首示眾的那日,哨騎來報,攻城車和投石機以及援軍,已翻過了大山,正穿越最後一處隘口,即日便會到達。
拉蘇振奮不已,抓著那造謠者,一路拖到大營與城門中問的空曠處,要自己的人擊鼓鳴金,待引得了那些守兵注意,便揚聲高喊。
「城里的人給我听好了!我是拉蘇,旭烈兀大汗陣前大將!你們這城有多大?牆有多厚?能存多少糧?能抗我多久?我數萬援軍已越過大山,即日便達,屆時我必踏破此城」拉蘇狂笑出聲,一刀親手砍了那造謠者,挖出了那家伙的心,踩在對方身上,將那顆血淋淋的心狠狠咬了一口,再高高舉起,張著血盆大口,朝己方將士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將其生吞活剝、碎尸萬段一一」
看著拉蘇那殘酷的行為,繡夜站上牆頭,舉起長弓,朝天上射出一響箭。
城前所有敵軍都忍不住抬起了頭,只見那箭高高飛起,然後又直直落下,離拉蘇至少還有五百步那麼遠。
拉蘇見了大笑出聲,身後騎兵也跟著哄堂大笑。
「此城已沒人啦,就一婦人手持弓弩,連箭都沾不了我的腳,踫不到我的靴底一一」豈料,他話聲未完,突然听得遠方雪山傳來低沉轟隆巨響,腳下大地傳來隱隱震動,更有烏黑塵煙冉冉而上。
那方向,不是別處,正是眾將士鐵騎,當初來時走的隘口,蒙古兵們見狀,紛紛驚慌失措的白了臉。
城頭上的繡夜見了那濃厚黑煙,只把手中弓弩交給巴圖爾。
「嫂子,你是做了什麼?怎麼能……怎有辦法靠一支響箭,就讓山那兒——」巴圖爾話到此,突然領悟過來︰「啊,是大哥嗎?他咋夜帶薩林、阿利拉他們夜里出城,就是為了這個?」她微微一笑,點頭。
「嗯,我只是通知你大哥,炸了大山隘口。」繡夜瞧著那小弟,道︰「如此一來,拉蘇的援軍便得繞道而行,能再讓我們多賺個十多日。一會兒拉蘇收到消息,定會氣急敗壞的舉兵來攻,你讓大伙兒先吃飽、喝足了,小心戒備。記住了,無論他們如何叫囂,絕不能開門應戰。我們只要拖過了這十多日,讓拉蘇變成笑話,鐵木爾定能說服別兒哥來援,屆時欲搶大位的旭烈兀必不會將兵力浪費在此,定會鳴金收兵。」
「我知道!」巴圖爾挺起胸膛,道︰「巴圖爾絕不會擅自開門應戰!」
黑煙冉冉,在雪山上一一
那是黑火。
她原本不想制作那奪取爹爹性命的火藥,但拉蘇的援軍來得比她所想的要快,商城三日之戰,雖然因拉蘇太過輕敵而大勝,可也因此讓對方不敢小覷,帶上了威力強大的攻城器具。
上了威力強大的攻城器具。
張揚讓人安置在山上的哨兵,雖看不懂他們帶上了什麼,但她特別交代,要派會畫圖的人去望哨,並把所見所聞都畫下來。
那些器具,旁人看不懂,可她一看便知。她從小同爹爹研究武器,連異國的攻城器具皆有所涉。那幾張圖,畫的不是別的東西,是一具被拆開來的投石機,而且與東方自古以來得用大量人力操作的不同,是用重物當彈射動力,射程,破壞力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看得心生寒顫,其尺寸如此巨大,組合起來後,發射出來的石頭,能毀屋砸城,一日內就能輕易破城。
她不得已,只能連夜做了黑火,讓他帶去山上替換原先埋設在隘口的炸藥,她知道絕不能讓那投石機來到山下,怎麼樣也要毀掉那東西。
她本要自己去,黑火威力強大,旁人操作若不小心,把自己炸了都有可能,可他堅決不肯,幾番爭執之後,他告訴她,憑她的騎術,不可能在深夜上山,若他載她前往,也來不及趕上大軍穿越隘口,她才不得不退讓,同意由他和烏鴉們自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