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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弦花 第16章(2)

「有元哲哥在那里看著呢。」她隨口說了一句。

梆醫生的唇角微微一動,「怎麼,就這麼相認了?」

「那要怎樣?」她略略移開了目光,「他都已經承認了。」

「可是古堂的弟兄們可沒承認。」葛醫生似是提醒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古堂是古爺的心血,換了是堂里的哪個兄弟,大概都不會想讓一個幾乎算是外人的人來接手吧?」

她被他說得頓時了悟,「是我的疏忽。」

「他若想幫你,那自然是好,只是……」葛醫生語重心長,「夫人,幫里的兄弟們,自從古爺去了之後,可對你都是畢恭畢敬的,你也多替他們的立場考慮考慮。」

她突然有些煩躁,「可從沒有人為我考慮過!」

「夫人,」葛醫生看著她,「古爺待你如何,其實你知道的,幫里的兄弟也都知道,所以現在只要夫人有任何危險,他們絕對會做出沖上去替夫人擋子彈的舉動……」

她沒有說話。

于是葛醫生便仿佛總結似的說︰「無論怎樣,請夫人替古爺守著他的心血,不要將古堂交到外人的手上。」

他說的每一句話,就仿佛繩子一般,一圈一圈地纏住了她,將她牢牢困住。

于是她才恍然,或許此生,她是走不出古堂了。

只是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收到的消息,卻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她回古艾園只是看一看保羅,並沒有留下來,便又回到了古堂。

只是這一天的時間,便這樣悄悄走了。

車子駛過大街,微雨的街頭霓虹閃爍,路邊經過的車輛和行人似乎也被沾染了一身的麗澤,她朝車窗外看了兩眼,隨即幽幽嘆了口氣。

到了古堂後,她見到元哲,他亦是一臉疲憊,卻只問她︰「保羅怎麼樣?」

「還沒醒。」她嘆了口氣,「查到什麼沒有?」

他似是微微松了口氣,露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她看在眼底,有些納悶,可是想來是看錯了,也就沒在意,任他跟著她走進了房間里,回她話說︰「暫時還沒有任何動靜。」

她皺眉,「還有一天。」

「小若,若是當真查不到,你要怎麼給顧容錦一個交代?」他也皺起了眉。

她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迷茫,停了一下才說︰「我不清楚,不過……到時候再說吧。」

「只怕到時候顧氏的人為難你……」元哲擔憂地皺起了眉。

她卻只是慢慢坐了下來,輕輕抬眸,眼楮幽幽地看著他,「元哲哥,如果你早點來帶我走多好?」

她原本以為,他會說,現在要不要一起走?

可是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種讓她看不懂的表情來,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

她看他一眼,心下無比失望。

若說為難,多少次的為難都過去了。

她只念著,為什麼他不可以早點來找她,他可知道,她在這樣的日子里,熬得已太久?結果直到此刻,她便是想抽身,只怕也不可能了……

可是他不說話。

他什麼都不說。

她覺得她已經看不懂他了。

他明明知道她在哪里,他明明知道她的不開心,可是他居然在她身邊可以隱忍那麼久,看著她為了他難過傷心而毫不動容,若不是她逼著他承認,她真不敢想象……他會不會瞞她這一輩子?

杜岳汶曾經問她有沒有想過,若是元哲真的活著,那麼他還會不會喜歡她八年後的這個樣子,那麼這樣看來,是已經不喜歡了吧?

既然不喜歡,那麼又何必要回來這里?又何必加入古堂?

為什麼……

無數問題糾纏在一起,她想到葛醫生的話,眸光一暗,心下凜然,突然有奇怪的念頭聚在心底,隨即便突然靠近他,伸手撫過他的眉他的眼。門關著,沒有人會看到她所做的一切,手指所到之處,技巧地要挑起他的,他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小若……」

她不說話。

驀地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他抱起來,走到那長桌前,伸手一揮,上面的東西全部被拋落在地,她的背抵住涼的桌子,可是她心里卻在想,若是他再有下一步動作,那麼她便有話要問他——

可是,他卻突然收了手。

她躺在那長桌上,旗袍的下擺撩了起來,纏在腿上,寶藍襯著雪白的肌膚。她知道,他的停手,絕對不是因為他不想這麼要了她。

剎那間融會貫通。

她目光冰涼,緩緩坐了起來,「原來你……」

元哲狼狽萬分地移開了目光。

可是她一字一句問得清楚︰「你既然已經是這樣了,我只想問,為什麼顧煙煙會認為你跟她之間出了事?」

他緊抿著唇,什麼都不肯說。

她的心逐漸朝下沉去,逐漸變得暗淡,突然笑了起來,眼楮里卻隱隱有淚,「元哲哥,你是恨著的吧,所以……連我也要一並算計嗎?」

即便是在她認為他死去的時候,她的心也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而他,就像那日被她終于逼出了他的身份的時候,一臉又驚又怕的表情看著她。

她細細喘息,只覺得仿佛若不逃離這里,便如月兌水的魚兒一般,必然窒息而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走不了,心疼得漸漸麻木,眼中淚影閃過,眼前的人的容顏漸漸模糊,「你是為了報仇吧,所以才要連我也一並算計……」

居然直到現在才知道,過往的一切都清晰起來。

苞竹幫羅長勝合作的失敗,古堂被杜岳汶和竹幫的人一起合攻。

讓顧煙煙誤以為他們之間有了肌膚之親,惹來顧容錦上門生事,若不是處理得當,只怕又是一場血戰。

再然後,保羅遇襲,顧煙煙死亡,再次惹出禍端。

每一次,都將古堂置在風口浪尖上,讓古堂受敵。

只是為了報復,報復古千城當年對他所做的一切,所以……

「保羅呢?他一直把你當作朋友,你就這麼對他?」她慘然一笑,「還有我,你居然連我都騙過了……」

他終于澀聲開口︰「八年來,我從不曾忘記過古千城加予我身上的一切,我回來,就是為了報復,」他的眼神幾似癲狂,「你永遠也想不到,這八年來,我在美國過的是什麼日子!」

「可是……元哲哥,我是小若啊,」她低聲開口,眼淚盈盈,掛在長長眼睫上,「你怎麼可以連我也一並報復,你可知道,若是一不小心,我就會死在別人槍下?我熬了那麼久,還能活下去,都是因為……」

她驀地伸手擋在眼前,眼淚瞬間滑落掌心。

他活著,她知道這消息的時候,有多開心?

即便不能夠再和他在一起,可是她總以為,一別之後,雖然將會永遠隔著咫尺之遙的距離,可是只要他還活著就好。

可是怎麼會想到,原來一別之後,便已萬水千山,再回不到從前。

她仍將他當作昔日的元哲哥,可他卻已經不再是昔日的元哲哥。

而他,甚至間接害死了顧煙煙,那麼單純的女孩子,她覺得,他就仿佛親手殺死了當年的她一樣……

「你是小若?」他冷笑,空落落的,仿佛身體是個空殼,一聲聲落在那里,發出「鏗鏗」的干響,「八年了,你早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若了,我看不到你的恨,也看不到你的怨。如果不是因為古千城,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可是你卻還是待在這里,接受著他留給你的一切,享受著他留給你的一切。你把他手下的那些人當兄弟,你會為了他們而想辦法避免跟其他幫派的人沖突,你會對他們笑,你過得似乎並不錯,但是……他們的命值錢,那我的呢?我的人生被毀掉的時候,誰會為了我考慮?」

房間里電燈的光突然變得刺眼,他急切地張著手,想要訴說出自己的怨恨和不平。燈光映出他的影子在雪白的牆壁上,張牙舞爪的,仿佛變了形的巨獸,終于月兌籠而出,開始噬人。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那影子,暗暗下了決定。

原來,她做的一切,對他來說,還是不夠心狠,她應該在氣死了古千城之後,再找借口讓古堂所有的弟兄們去送死,這樣對他來說,才是最好。

可是,她怎麼也忘記不了,何雲跟她說過︰「古爺走的時候囑咐我們要照顧好夫人。」

她也忘不了杜岳汶找她那一陣子,古堂的弟兄們也在到處找她,找到了之後只說︰「古爺走的時候,囑咐我們要好好照顧夫人。」

她對他們,未必真心,可是他們正如葛醫生所說,當真會為了她而做出上前擋子彈的行為。

所以,她做不出來讓他們慘死在幫派混戰中的舉動。

就像她沒有辦法真正去恨顧容錦一樣——

直到此刻才恍然,她總是說,顧氏也是傷害了她的凶手,可是她始終,都不曾恨過顧容錦,因為他總是幫她,一次又一次。

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現在欠的,只是他的。

除了她這條命,她再也還不出其他什麼東西了。

她不再理會元哲,喊人進來帶了他下去,並且要人看好他,不許放他出去,元哲離開的時候看她的那一眼,她雖然心驚,可是,她別無辦法。

因為她還有更緊要的事情去做。

于是第二天她便去了青幫,見了左爺,把事情交代好之後,她只說了一句︰「求左爺多擔待著點。」

左爺點了點頭,看著她鄭重地說︰「放心吧。」

她終于松了口氣。

出了青幫的大門,她抬頭看天,發現這一天,居然又要過去了,于是她微微笑了一笑。

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可是她一點也不慌張,交代了下面的弟兄們各司其位好好守著古堂之後,她回到古艾園,泡了個澡,然後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晨光微曦的時刻,她被窗外的鳥兒吵醒,這才發現一夜無夢,當真好眠。

起床洗漱之後,換了身青色旗袍,料子上浮著大朵牡丹,她對著鏡子看了看,略略揚了下唇。只是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候,那玫瑰花籃居然還是一日接一日地送了過來,她看著那花,突然有些悲哀。這是誰送的,她一直都沒有弄清楚,不過今後,大概也不必弄清楚了,她不必再收,這人也不必再送了。

彼容錦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客廳里專心等他。

他的臉色依舊不好看,俊美的眉眼壓抑著,感覺比往日似乎憔悴了一些。他開口說話,嗓音居然是沙啞的,他問她︰「你的決定呢?」

她卻對他嫣然一笑,問他︰「顧少,你的槍呢?帶來了吧?」

彼容錦從腰間取出了他的槍,看著她,于是她便走近了他,笑笑地舉高他的手,將那槍口,對準她自己,她看著他的眼楮,一字一句說得清楚︰「顧少,這就是我給你的答復。」

如果真的要一個交代的話,她的命,是最好的交代。

她欠他的人情,就拿命來還。

迸堂欠顧氏的,也用她的命來還。

彼煙煙的死,是因為元哲的關系,她既然不能看著元哲死,那麼就選擇自己死好了。

所以,她自認為,這是最好的交代。

于是,她對著顧容錦再次微微笑了一笑,「動手吧,我欠你的,也只能這一次還清了。」

可是顧容錦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抖。她有些詫異,抬眸去看顧容錦。

他的眼楮里,居然全是哀傷。

他看著她,輕聲說︰「喜歡玫瑰嗎?」

她看著他的眼楮,怔怔地點頭,「很喜歡……」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問她,可是這一次,電光火石一般,她全然明白。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想笑,可是又覺得很想哭。

「我還記得,那一年上海商會的派對上,我遇到你。」他苦澀地揚了揚唇角。

「謝謝。」她終于微微一笑。

「對不起。」他垂眸,看著手中的槍,隨即扣動了扳機。

「不要啊——」元哲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可是來不及了,因為槍聲,已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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