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元哲哥在那里看着呢。”她随口说了一句。
梆医生的唇角微微一动,“怎么,就这么相认了?”
“那要怎样?”她略略移开了目光,“他都已经承认了。”
“可是古堂的弟兄们可没承认。”葛医生似是提醒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古堂是古爷的心血,换了是堂里的哪个兄弟,大概都不会想让一个几乎算是外人的人来接手吧?”
她被他说得顿时了悟,“是我的疏忽。”
“他若想帮你,那自然是好,只是……”葛医生语重心长,“夫人,帮里的兄弟们,自从古爷去了之后,可对你都是毕恭毕敬的,你也多替他们的立场考虑考虑。”
她突然有些烦躁,“可从没有人为我考虑过!”
“夫人,”葛医生看着她,“古爷待你如何,其实你知道的,帮里的兄弟也都知道,所以现在只要夫人有任何危险,他们绝对会做出冲上去替夫人挡子弹的举动……”
她没有说话。
于是葛医生便仿佛总结似的说:“无论怎样,请夫人替古爷守着他的心血,不要将古堂交到外人的手上。”
他说的每一句话,就仿佛绳子一般,一圈一圈地缠住了她,将她牢牢困住。
于是她才恍然,或许此生,她是走不出古堂了。
只是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收到的消息,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她回古艾园只是看一看保罗,并没有留下来,便又回到了古堂。
只是这一天的时间,便这样悄悄走了。
车子驶过大街,微雨的街头霓虹闪烁,路边经过的车辆和行人似乎也被沾染了一身的丽泽,她朝车窗外看了两眼,随即幽幽叹了口气。
到了古堂后,她见到元哲,他亦是一脸疲惫,却只问她:“保罗怎么样?”
“还没醒。”她叹了口气,“查到什么没有?”
他似是微微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她看在眼底,有些纳闷,可是想来是看错了,也就没在意,任他跟着她走进了房间里,回她话说:“暂时还没有任何动静。”
她皱眉,“还有一天。”
“小若,若是当真查不到,你要怎么给顾容锦一个交代?”他也皱起了眉。
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迷茫,停了一下才说:“我不清楚,不过……到时候再说吧。”
“只怕到时候顾氏的人为难你……”元哲担忧地皱起了眉。
她却只是慢慢坐了下来,轻轻抬眸,眼睛幽幽地看着他,“元哲哥,如果你早点来带我走多好?”
她原本以为,他会说,现在要不要一起走?
可是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让她看不懂的表情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看他一眼,心下无比失望。
若说为难,多少次的为难都过去了。
她只念着,为什么他不可以早点来找她,他可知道,她在这样的日子里,熬得已太久?结果直到此刻,她便是想抽身,只怕也不可能了……
可是他不说话。
他什么都不说。
她觉得她已经看不懂他了。
他明明知道她在哪里,他明明知道她的不开心,可是他居然在她身边可以隐忍那么久,看着她为了他难过伤心而毫不动容,若不是她逼着他承认,她真不敢想象……他会不会瞒她这一辈子?
杜岳汶曾经问她有没有想过,若是元哲真的活着,那么他还会不会喜欢她八年后的这个样子,那么这样看来,是已经不喜欢了吧?
既然不喜欢,那么又何必要回来这里?又何必加入古堂?
为什么……
无数问题纠缠在一起,她想到葛医生的话,眸光一暗,心下凛然,突然有奇怪的念头聚在心底,随即便突然靠近他,伸手抚过他的眉他的眼。门关着,没有人会看到她所做的一切,手指所到之处,技巧地要挑起他的,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小若……”
她不说话。
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抱起来,走到那长桌前,伸手一挥,上面的东西全部被抛落在地,她的背抵住凉的桌子,可是她心里却在想,若是他再有下一步动作,那么她便有话要问他——
可是,他却突然收了手。
她躺在那长桌上,旗袍的下摆撩了起来,缠在腿上,宝蓝衬着雪白的肌肤。她知道,他的停手,绝对不是因为他不想这么要了她。
刹那间融会贯通。
她目光冰凉,缓缓坐了起来,“原来你……”
元哲狼狈万分地移开了目光。
可是她一字一句问得清楚:“你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我只想问,为什么顾烟烟会认为你跟她之间出了事?”
他紧抿着唇,什么都不肯说。
她的心逐渐朝下沉去,逐渐变得暗淡,突然笑了起来,眼睛里却隐隐有泪,“元哲哥,你是恨着的吧,所以……连我也要一并算计吗?”
即便是在她认为他死去的时候,她的心也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而他,就像那日被她终于逼出了他的身份的时候,一脸又惊又怕的表情看着她。
她细细喘息,只觉得仿佛若不逃离这里,便如月兑水的鱼儿一般,必然窒息而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走不了,心疼得渐渐麻木,眼中泪影闪过,眼前的人的容颜渐渐模糊,“你是为了报仇吧,所以才要连我也一并算计……”
居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苞竹帮罗长胜合作的失败,古堂被杜岳汶和竹帮的人一起合攻。
让顾烟烟误以为他们之间有了肌肤之亲,惹来顾容锦上门生事,若不是处理得当,只怕又是一场血战。
再然后,保罗遇袭,顾烟烟死亡,再次惹出祸端。
每一次,都将古堂置在风口浪尖上,让古堂受敌。
只是为了报复,报复古千城当年对他所做的一切,所以……
“保罗呢?他一直把你当作朋友,你就这么对他?”她惨然一笑,“还有我,你居然连我都骗过了……”
他终于涩声开口:“八年来,我从不曾忘记过古千城加予我身上的一切,我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他的眼神几似癫狂,“你永远也想不到,这八年来,我在美国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是……元哲哥,我是小若啊,”她低声开口,眼泪盈盈,挂在长长眼睫上,“你怎么可以连我也一并报复,你可知道,若是一不小心,我就会死在别人枪下?我熬了那么久,还能活下去,都是因为……”
她蓦地伸手挡在眼前,眼泪瞬间滑落掌心。
他活着,她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有多开心?
即便不能够再和他在一起,可是她总以为,一别之后,虽然将会永远隔着咫尺之遥的距离,可是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可是怎么会想到,原来一别之后,便已万水千山,再回不到从前。
她仍将他当作昔日的元哲哥,可他却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元哲哥。
而他,甚至间接害死了顾烟烟,那么单纯的女孩子,她觉得,他就仿佛亲手杀死了当年的她一样……
“你是小若?”他冷笑,空落落的,仿佛身体是个空壳,一声声落在那里,发出“铿铿”的干响,“八年了,你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若了,我看不到你的恨,也看不到你的怨。如果不是因为古千城,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你却还是待在这里,接受着他留给你的一切,享受着他留给你的一切。你把他手下的那些人当兄弟,你会为了他们而想办法避免跟其他帮派的人冲突,你会对他们笑,你过得似乎并不错,但是……他们的命值钱,那我的呢?我的人生被毁掉的时候,谁会为了我考虑?”
房间里电灯的光突然变得刺眼,他急切地张着手,想要诉说出自己的怨恨和不平。灯光映出他的影子在雪白的墙壁上,张牙舞爪的,仿佛变了形的巨兽,终于月兑笼而出,开始噬人。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影子,暗暗下了决定。
原来,她做的一切,对他来说,还是不够心狠,她应该在气死了古千城之后,再找借口让古堂所有的弟兄们去送死,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
可是,她怎么也忘记不了,何云跟她说过:“古爷走的时候嘱咐我们要照顾好夫人。”
她也忘不了杜岳汶找她那一阵子,古堂的弟兄们也在到处找她,找到了之后只说:“古爷走的时候,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夫人。”
她对他们,未必真心,可是他们正如葛医生所说,当真会为了她而做出上前挡子弹的行为。
所以,她做不出来让他们惨死在帮派混战中的举动。
就像她没有办法真正去恨顾容锦一样——
直到此刻才恍然,她总是说,顾氏也是伤害了她的凶手,可是她始终,都不曾恨过顾容锦,因为他总是帮她,一次又一次。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现在欠的,只是他的。
除了她这条命,她再也还不出其他什么东西了。
她不再理会元哲,喊人进来带了他下去,并且要人看好他,不许放他出去,元哲离开的时候看她的那一眼,她虽然心惊,可是,她别无办法。
因为她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去做。
于是第二天她便去了青帮,见了左爷,把事情交代好之后,她只说了一句:“求左爷多担待着点。”
左爷点了点头,看着她郑重地说:“放心吧。”
她终于松了口气。
出了青帮的大门,她抬头看天,发现这一天,居然又要过去了,于是她微微笑了一笑。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可是她一点也不慌张,交代了下面的弟兄们各司其位好好守着古堂之后,她回到古艾园,泡了个澡,然后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晨光微曦的时刻,她被窗外的鸟儿吵醒,这才发现一夜无梦,当真好眠。
起床洗漱之后,换了身青色旗袍,料子上浮着大朵牡丹,她对着镜子看了看,略略扬了下唇。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那玫瑰花篮居然还是一日接一日地送了过来,她看着那花,突然有些悲哀。这是谁送的,她一直都没有弄清楚,不过今后,大概也不必弄清楚了,她不必再收,这人也不必再送了。
彼容锦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客厅里专心等他。
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俊美的眉眼压抑着,感觉比往日似乎憔悴了一些。他开口说话,嗓音居然是沙哑的,他问她:“你的决定呢?”
她却对他嫣然一笑,问他:“顾少,你的枪呢?带来了吧?”
彼容锦从腰间取出了他的枪,看着她,于是她便走近了他,笑笑地举高他的手,将那枪口,对准她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楚:“顾少,这就是我给你的答复。”
如果真的要一个交代的话,她的命,是最好的交代。
她欠他的人情,就拿命来还。
迸堂欠顾氏的,也用她的命来还。
彼烟烟的死,是因为元哲的关系,她既然不能看着元哲死,那么就选择自己死好了。
所以,她自认为,这是最好的交代。
于是,她对着顾容锦再次微微笑了一笑,“动手吧,我欠你的,也只能这一次还清了。”
可是顾容锦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抖。她有些诧异,抬眸去看顾容锦。
他的眼睛里,居然全是哀伤。
他看着她,轻声说:“喜欢玫瑰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怔怔地点头,“很喜欢……”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她,可是这一次,电光火石一般,她全然明白。
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想笑,可是又觉得很想哭。
“我还记得,那一年上海商会的派对上,我遇到你。”他苦涩地扬了扬唇角。
“谢谢。”她终于微微一笑。
“对不起。”他垂眸,看着手中的枪,随即扣动了扳机。
“不要啊——”元哲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可是来不及了,因为枪声,已经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