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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選妃進行時 第9章(1)

他知道他有點奇怪,可要說哪里奇怪,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個柔絲,他是曉得的。她是風冥帝的貼身女官,他之前和她有過接觸,可是具體是什麼接觸,他卻總也想不起。而那個想不起的部分,總令他莫名的煩躁,心神不寧。

還有西提,西提是他的手下,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和他是怎麼認識怎麼想到要創立男男會的,他卻又想不起。

他的記憶出了錯。

二十歲前的記憶都沒有問題,他記得愛妻如命的皇帝老爸,記得神通廣大的皇後老媽,記得戀童成癖的太子風,記得女生男相的公主良,記得那幾個幾乎是被他養大的小四小五和小六,記得他是王子賢,記得六年前他奉母命外出獵妻,記得他來到了西圖爾斯國,記得他到達的那天正好趕上風冥二世登基大典,記得……

對,就是從這里開始出錯。

之前的記憶都是連貫的持續的,就像一條平整順暢的大道,自始至終貫穿他的二十歲生命歷程。可是,二十歲後,從觀看登基大典開始,他的記憶大道上開始出現一個一個斷斷續續的坑。那些坑,太多太密,幾乎佔據了他這六年的全部記憶,而坑與坑之間殘存的記憶片段,卻讓他模不著頭腦,看不到前因也不知道後果,所以,很焦躁。

每天,他都不由自主地來到這個碼頭站在這座棧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想來這里,不來就心神不寧,來了仍心神不寧,直到今天看到她,他才明白,那些記憶的空洞,和她有關。

因為,只是遠遠地看她一眼,他就覺到心里的空洞「膨」的一下被填滿。

下意識地,他知道,想要找回記憶,他就必須跟著她。如果可以,他希望是寸步不離。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那個趴在柔絲後背上的風冥帝,很僵硬。

他若是放慢腳步拉開距離,她就明顯得放松下來,軟軟地趴著。

若是他緊跟幾步,靠近她身側,她就拱著脊梁僵硬得似連頸間的汗毛都要豎起來。

呵,堂堂一國之君為何如此畏他,是她害他失去記憶?是她害他變成這樣?

他怎麼被毀的容怎麼失的聲,他都不記得了。就好像他沉睡了六年,醒來後,一下子從二十歲跳到了二十六歲。

醒來那天,他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當時她坐在院子里望著斜陽,寂寥的背影讓他莫名地心頭一緊,情不自禁就走了過去將她攬在了懷里。當時,她哭成個淚人兒,淚水灑在他手臂,很燙,很疼。他想開口問她是誰為什麼要哭,哪知張了嘴他才發現他出不了聲。喉嚨很痛,他試著想用舌頭探探喉嚨,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慌忙用指一模才知道他失了舌頭成了啞巴。

那一刻,真像做夢。他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手指,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再次伸入口中,左探右探上探下探,沒有就是沒有。他試著出聲,可是除了「啊唔」,什麼音都發不出。

而她,望著他,沒有阻止他的探尋,可那臉上無聲奔流的眼淚,卻讓他覺得她似乎比他還要在意他的無聲。

循著她的視線,他的手模到了自己臉上的凹凹凸凸。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他的臉有多可怕。有那麼一秒,他想躲起來不見人。但,也就一秒而已,這一秒就夠他做出決定留在原地不躲不避。因為,他知道,別問他為什麼知道,他就是知道,一旦他從她面前逃開,她會哭得更傷心。既然她不怕他,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地逃。

她望著他時,是那麼哀傷、憐惜和自責,就好像,就好像他變成這樣全是被她所害。雖然他不知道她是誰,可是他敢百分百肯定,她不是。雖然她沒說,可是他就是知道,她想保護他,她以為是她沒有保護好他,所以自責、悔恨。

如果能開口說話,他絕不允許她這樣想。他試著對她比劃手勢,可是,連自己都不懂的手勢,她又怎麼看得懂。並且,他發現只要他一比劃手勢,她的眼淚就流得更多。不想看到她哭,他只好不創手語,不開口「啊唔」。

可惜,失了聲的他,從今而後,除了肢體,他再也無法在口頭上給她任何安慰。他所能給的,也只是一個擁抱一個撫觸,而已。輕輕將她擁在懷里,撫著她的頭,像孩子一樣安撫。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她就是西圖爾斯國的女王,風冥二世。

她每天都在傍晚時分來,來時總要先和娘聊一會兒。有幾次,他在窗外听到娘講他小時候的糗事,她笑聲如鈴,然後笑著笑著,聲音就低了下去。他曾好奇地朝里望了望,看到她拭著眼角明明一副想哭卻逞強做出笑的表情,他一下子就酸楚起來。

都怪他。直覺地就認定,是他害她那麼傷心難過。如果他不是變成現在這樣,如果他當時干干脆脆就死了,她是不是看不見就會好受些?

胡思亂想著,他看到柔絲停下,她從她後背爬下,整了整衣襟,站直了身體。

這個逞強的女人,是在瞞著什麼嗎?

不假思索地,他跟了過去。

娘不在。

室內,三個小蘿卜頭玩得不亦樂乎。

十天前,小四帶來這三個小蘿卜頭。

一見面,三寶就嚇得哭起來,大寶和二寶雖然沒有哭,卻躲在小四身後怎麼拉也拉不出來。

他自嘲地笑,安慰小四,在紙上寫︰以前長得太美,走哪兒哪兒交通堵塞,現在好了,一走出去,擁擠的路面立時可以清得干干淨淨,這個樣子倒也不是什麼好處也沒有。

小四難得的沒有爭辯,可眼眶發紅的樣子卻令他別開了眼。

若是以前,他定會罵小四娘娘腔,可這次卻同樣濕了眼眶。

之後,小四和娘瞞著他不知道嘀嘀咕咕說些什麼,其實,不用猜他也知道無非是為他報仇雪恨之類。

他們家人很護短的,無論誰受了欺負,那個欺負人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其實,他也很喜歡欺負人,很想把那個人欺負回去,可是,娘不準。娘只準他吃藥睡覺散步,其他的,一概不準。唉,這樣很無聊哎,可是,他的無聲抗議,無人理會。

結果,他又淪為保姆,天天和三個小蘿卜頭混在一起。

一開始他還以為小四偷偷娶妻生子了也不告訴他,當他對小四說「這三個小家伙和你長得還挺像」,小四怪異地看他一眼,粗聲粗氣道︰「你給我變個老婆出來!」

不是小四的,難不成是太子大哥的?

听到小蘿卜頭叫小四「叔叔」,他暗自好笑。哈,太子大哥說什麼小大嫂還是孩子還沒做好生育準備,所以他不急著要孩子,哼,唬誰啊,他這才離開五年,他就讓小嫂子幫他生了仨孩子,下次見了他,定要好好取笑取笑他。

正當他尋思著如何好好整整那個心口不一的大哥時,他又看到了小四怪異的眼神。

他比劃著手勢想問個明白,小四卻嘆了口氣,揚長而去。

然後,三個小蘿卜頭,齊聲大哭,他想去哄他們,結果他一接近,他們就哭得更大聲。就連小孩子也愛以貌取人呢!想當年,在他頂著一張傾國傾城的美人臉時,那些小孩子都喜歡圍著他叫他「天女下凡」,換張臉,待遇就差這麼多。唉,他知道錯了,以後他再也不取笑別人是丑八怪了。

為了讓三個小蘿卜頭認識到他是「心靈美」人,這幾天他可是下了不少工夫。那啥,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幾天的相處,小蘿卜頭們終于不再怕他,逐漸由先前的躲變成現在的纏。

「啊,妖怪叔叔來了——」

一見到他,小蘿卜頭們齊齊聚過來抱住他的腿,「妖怪叔叔,妖怪叔叔,抱抱,抱抱。」

女王一听到「妖怪」二字,怫然變色,厲聲喝道︰「放肆!」

正在笑鬧的小蘿卜頭一听,嚇得一哆嗦,立刻手忙腳亂地跪下,磕頭︰「女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稚女敕的童聲帶著戰栗回響在室內,女王掩著嘴後退一步,望著地上縮成一團的三個小身子,終于認出他們是誰。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他已先一步蹲,把他們三個一塊抱了起來。

雖然他沒有說話,可是望向她的眼神滿帶責備。

她想起那次談話。

「如果連我們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孩子看在眼里,別人又怎麼會把他看成是一個人?」

看他把三個孩子護在懷里哄,她的眼又要濕了。

她不是好母親,所幸,他們有一個好父親。

這些日子,她听夏皇後講了他很多小時候的事,從那些講述里,她知道,東來的教育方式和西圖爾斯的如此不同。她好羨慕賢,有著那樣無憂無慮無法無天的童年少年,有那樣疼他愛他護他的父母兄妹。那時候她想,如果她生在東來,是東來的公主,那該多好。可是,若真如此,她和賢是否還會遇見?一想到賢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她又想,還是當西圖爾斯女王吧。蒼灰色的人生中,只要曾出現過短暫的絢爛,就夠了。說到底,她還是自私。寧願他受苦,也想要緊緊抓住那短暫的交匯。

想到他小時候時常變換著爹娘的稱呼,今天叫「老頭」、「老太」,明天叫「大爺」、「大媽」,後天叫「大叔」、「大嬸」,再對比剛才三個小家伙抖著嗓音叫「女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她閉上眼,承認自己,很失敗。

「妖怪叔叔,我們出去玩兒,好不好?」

那一端,三個小家伙兒緊緊揪著他的肩,眼楮偷偷往她這里瞟,催促著「叔叔」快點離開可怕的女王。

賢掃她一眼,而後抱著他們出門。

在院子里,他將他們放下,比劃著手勢。

先前還掛著淚珠的小臉兒立刻放出了光亮,「啊」一聲,歡叫著爭先恐後往花園里鑽。

稚女敕的童聲高叫︰「妖怪叔叔,來抓我哦。」

他躡手躡腳過去,明明小家伙的身子就露在花叢外,他卻故意視而不見,手里揮舞著樹枝,「呼哧呼哧」,來來回回逗他們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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