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皇後說,在六個孩子中,老二是長得最美的,沒想到,最後他卻成了這樣。
雖然有夏皇後的話墊底,可還是在掀開祥雲錦帷時倒吸了口冷氣。
那張臉!那已經稱不上是臉了。上面橫七豎八布滿了猩紅的刀疤,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即使是這樣,她還是認出了他。
賢,她朝思暮念的賢,她絕不會認錯。
可是,她多麼希望是她認錯。她的賢,她想要保護的賢,到底遭到了什麼可怕的對待變成了這副模樣?
「他不但被劃破了臉,還被拔掉了舌頭。」
听到這句話,女王只覺天旋地轉,差點疼暈過去。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這麼殘忍?
若是讓她抓到,她定千倍萬倍地還回去!
從來沒有哪一刻如同此刻這般讓人嗜血發狂!
怒極的女王握緊拳,指尖深深嵌進了肉里,不覺疼痛。
和賢的痛相比,她這一點點,太微乎其微,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替他痛。
「小四找到他時,他就像一個破敗的人偶被沉在了護城河底,手筋腳筋全被挑斷,身上被扎了二十九個血孔……」
夏皇後繼續說著,女王心痛難抑,彎下腰抱著拳,牙齒用力咬破尾指,可是,即便這樣,的疼痛也抵不上千分之一的心疼。
賢,我寧願你收回你的愛,也不願你回不來。
只要你回來,無論你是記得我還是忘了我,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回來。
小心地撬開他的嘴,她將尾指送入他口中,然後用力推擠著掌心,讓血液源源不斷通過尾指流入他體內。
接著,她又咬破另一個尾指,把血擠到他臉上,輕柔地抹開,讓其滲透到疤痕里。
夏皇後過來阻止,告訴她只要一滴即可,她卻固執地不管不顧,繼續將血涂在他的手腕腳腕。
當解開他衣服看到他胸口大大小小的血洞,她的眼淚終于滂沱而下。
如果她知道愛他這件事會讓他遭受這麼可怕的對待,那她寧願從來沒有愛過他,寧願他一點也不記得她,只要他好好的,就算他問她「你是誰」,她也不介意,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
她瘋了似的,用力咬著尾指,任夏皇後怎麼拉都拉不住。
無奈之下,夏皇後朝她頸後一點,總算阻止了她。
拉過她的手,只見她的尾指已被咬得血肉模糊。
這個瘋狂又倔強的女王,真是恨不得將全身的血液都貢獻給她兒子呢。
這樣愛,舍棄自身以求對方安好的愛,若是被遺忘,她是否能承受?
他睜開眼,是七日後,黃昏時分。
當時,她坐在院子里,望著天邊的一抹殘陽,出神,听到身後響動,她轉過頭,然後,定格。
他臉上的傷疤雖然在龍涎汁的滲透下已大有好轉,可是那些疤痕,短期內恐怕消退不去。
可是,即便這樣,他還是那麼好看。
看他扶著門框光腳站在那里,她的眼楮模糊成一片,卻又不舍得調開視線。
靶謝老天爺讓她擁有龍涎汁,讓她可以助他生筋活骨起死回生。
怕他發現她的異樣,她拼命張大眼不敢眨,生怕一眨,淚珠就往下落。
朦朦朧朧中,她看到他輕輕靠近,停在她面前目不轉楮地端詳。
那雙美目,一如既往的清澈剔透,可是,里面空空的,沒有感情。
即使對自己說過無數次「只要他好好的,忘了我又何妨」,可是,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她還是忍不住心口抽痛。
曾經,他望著她時,是那麼深情款款含情脈脈,望著她就似望著全世界,可是現在……
她別開臉,不敢再看,怕自己控制不住淚流滿面。
哪料,她的臉一轉,他的手指就追了過去托住她下巴,阻止她躲避。
肌膚相觸的剎那,她的眼淚終于潰堤,洶涌。
雖然很多年前她就曾親自驗證過龍涎汁的起死回生功效,可是,沒見到他醒來,她總是懸著一顆心,生怕龍涎汁早被她用盡,生怕他再也再也醒不來。
現在,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她終于可以確定,他,活了。
臉頰貼著他掌心,淚水順著他手臂滑落,擔心、害怕、忐忑、安心,各種情緒交織,難以言表。
托著她的臉,他眼中逐漸升起困惑,似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一見到自己就落淚。
可是,莫名地,就是不願看到她流淚。
他想出聲安慰,嘴一張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啊唔」之音,喉間刺痛,口腔中隱隱泛起腥甜之味,于是改為撫模她的頭,讓她倚著他的腰,溫柔拍哄。
這樣的動作,讓她越發心酸。
賢,你記得我嗎?希望你記得,卻又不願你記得,多麼矛盾。如果你愛我,你就忘了我吧。不要對我這麼好,不要再愛上我。愛我,是太辛苦的事,你不如回你的東來,做你的二王子,平安快樂,一生無憂。
東來使團,上至皇後,下至水手,全部安置在東西島。
東西島上有女王的行宮、獵場,風景如畫,適合療養。
每天,女王會乘著皇船,滿載著新鮮的食材,于傍晚時分抵達小島。
雖然他活了回來,可是想要恢復原樣,必須精心調理小心呵護。
每次來,她總是先去探望夏皇後。
從夏皇後那里,她听到很多事,關于賢的出生、童年、少年,關于賢的聰明、懂事、頑皮、搗蛋,關于賢這幾年在西圖爾斯的生活,關于賢的命中大劫,關于男男會。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男男會的主上,竟然是賢。
如果她尚有所懷疑的話,也在西提見到賢時的號啕大哭中化為烏有。
那天,從夏皇後那里出來,她迫不及待往後院走。
穿過一個花圃,她看到了西提。
心下一驚,她正想上前阻止,柔絲卻從身後拉住了她。
然後,她看到西提「撲通」一聲跪在賢面前,抱著賢的腿,哭聲震天。
她看到,賢臉上帶著慈悲憐憫的寬容,雙手搭上西提的肩,像兄弟一般拍哄。
那樣的動作,讓她想到他醒來那一日他對她的安慰拍哄,當時,他是不是也這副表情?
這樣的表情,就好像世間萬物皆可無動于衷,無論你是男是女是尊是卑,在他眼中,都是一視同仁的生物。
她走過去時,西提止了淚,朝著她磕了三個響頭,虔誠又恭敬。
她知道,這三個響頭,是他真心誠意的感謝,謝她救了賢,他奉為神靈的主上。
至此,她才了解,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一夜,在倒地之前,他們隱約看到船只靠岸,人影魚貫而下朝他們疾奔而來。
清醒過來時是躺在一個潮濕黑暗的地面,伸手模去,四周全是濕淋淋的身體。
心下惶惑之時,一道火光劃過,牆上油燈被次遞點亮。
在光亮的源頭,他看到了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那人身後,站著一排黑衣人,肩頭架著大刀,寒光閃爍。
西提掙扎著想坐起,可是渾身無力,在地上動彈兩下後徒勞地躺回去。
然後,他听到有人高聲叫︰「大人,那里還有人在動。」
「哈——」一個尖厲的女聲響起,「難道有人能扛得住閉情果汁的威力?把他提過來。」
下一刻,西提就被提了起來,然後再重重摔回地面。
緊接著,一雙腳踏上了他胸膛,一道黑影俯近,而後就听到嘲諷的笑聲。
「哈哈哈,原來是後宮的美男啊!看來,你們果真是滲透到了後宮之中。」
笑聲過後,那人厲聲喝道︰「都下去,挨個檢查一遍,把長得美的都給我挑出來!」
西提心中一凜,費力地從喉間擠出幾個字︰「你是誰?你想干什麼?」
「我?」那人冷笑,「你這種賤人,哪里有資格知道我的身份!我想干什麼,很快,你就會知道。哈,既然你要清醒,那就是上天的旨意,我會讓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見證我想干什麼!」
四下的翻找聲過後,「砰砰」幾聲響,又有幾個人被摔到了黑斗篷人旁邊。
「嘖嘖嘖,天哪,看看我看到了什麼,這不就是那個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夏賢人嗎?沒想到他竟然也是男男會的一員。嘖嘖,陛下,若是世人知道你縱情男色連男男會的人都敢寵得無法無天,你的帝位可還保不保得住?」
說完,黑斗篷人毫不客氣地踢了夏賢人一腳,而後轉向西提,「說!這些人中,有多少隱藏在後宮!」
西提不語,立刻有人上前抽打他的臉,血,順著他嘴角蜿蜒。
「不說?沒關系,既然不想開口,那留著舌頭也是沒用。你們下去,把這些人的舌頭全給我拔了!」
西提一听,忙高呼阻止︰「不要!我說!只有我和夏賢人藏在後宮。」
「呵,我還沒用刑,你就主動開了口,真是無趣。」黑斗篷人冷笑著用腳輾他心口,「我最恨別人不主動服從逼我使出威脅招術!既然你願意開口,那些人不必開口也罷,去,把他們舌頭都給我拔了!」
西提開始掙扎,想要撲到夏賢人身上阻止,可是,他的阻止,只會加深夏賢人的苦難。
「嘖嘖,自身難保,還想保護別人!你若是供出你的主上,或許我能饒他一命。」
黑斗篷人用刀尖摩挲著夏賢人的臉,冷笑連連。
那樣的表情,豈是會饒人一命的表情。
西提心知是萬萬不可說的,道出夏賢人的身份,恐怕會引來更慘痛的折磨。可是不說,他又如何能護得夏賢人周全。
心下計量後,西提道︰「主上神秘難測,豈是我這種低賤之人可以接近?」
「不知道?沒關系,我會讓你慢慢知道。」
邊說,黑斗篷人把刀刃壓向夏賢人的臉,血,瞬間涌了出來。
「嘖,在這麼美麗的臉上作畫,真是人生快事。」
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在鼻端,西提閉上眼,拒絕再看。
耳邊,響起的是刀尖劃破肌膚,還有刀尖撞擊牙齒的聲音。
這樣也好,與其清醒地看他們受罪,不如在昏迷中死去。
猖狂的笑聲不絕于耳,血腥味濃烈得令人頭暈想吐,可是,他卻仍清醒得不能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