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轉瞬已被流民攻陷,事已至此,杜宇就算想溜也沒了出路。
于是他一搭徐飛的肩頭,辯解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四處看看敵人陣勢,絕對不會撇下兄弟們不管的!」
苞著抽手摘下了那把一直背在背上的三弦器。
琴長三尺有余,蛇皮蒙鼓,桿身烏紅。握住琴把一旋,一拉,一條銀蛇便從那琴桿中跳了出來。
將琴鼓與琴桿往徐飛懷里一拋,杜宇提著那柄窄身銀劍,振臂躍起,一道雪練自半空中劃過,根本瞧不出人形。
雲蘿看著他躍入那股人潮中央,左沖右突,劈、削、斬、刺,身法之輕靈,劍招之奇詭,竟是她以往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直至他殺開一條路,迎面撞上那個來路不明卻武功高強的老者。後來,又冒出來兩男一女,似與他相識。
敝老頭見到他來,二話不說,見面就打,口中聲稱「老子平生最見不得朝廷鷹犬」!
年青的則對他叫︰「還不快快拿出那個保命的家伙,我師叔生平最講信用。見了它,必不會傷你!」
雲蘿听得一頭霧水,情緒也隨著戰局的變幻起伏不定,兩眼發直。
「雲捕頭?原來你一直沒有離開!」
正在看得興起,那個叫徐飛的人走到她的身側。
雲蘿冷冷地掃他一眼,立即轉身折回廂房,蹺著腳坐到八仙桌邊上。哪知他又跟近前來。
「咦,怎麼你穿的衣服又變了?」
「你在胡說什麼?」她皺眉道。
「哎,我都給搞糊涂了!」徐飛一拍後腦勺,訕訕地道,「我還是不說廢話!我想雲姑娘早就瞧出來,杜大人雖然劍術蓋世,可絕不是那個老頭子的對手!」
「那又怎麼樣?」雲蘿摳著手指,沖他翻了個白眼。
徐飛見她滿面不在乎的樣子,突然眨了眨眼楮,話鋒一轉︰「你很想他死嗎?」
「什麼?」雲蘿一愣,立即放下蹺著的二郎腿,暗忖︰這個家伙在搗什麼鬼?
「嘁,這種禍害,死了也好!」她口是心非是答道。
「現在有一個辦法,一定能讓他活不過今晚!」
徐飛以手遮住嘴角,在她暗邊低語了一陣,听得她連連皺眉。
「鬼!我當是什麼妙主意,原來就是要這個寶貝,何必繞來繞去故作驚人之語!」
說著伸手在懷里一掏,便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東西。
那是一塊晴水綠的和闐玉佩,佩身鏤空雕了麒麟祥雲紋,但線條跟平時在年畫上見到的略有不同。
玲瓏縴細的線條,精雕細琢的鱗片,威風凜凜的頭角。以及麒麟回首弄雲的逗趣俏皮眼神……一切仿佛都在暗示︰這只家伙不是麒麟,根本就是杜宇的本尊!
雲蘿睜大了晴,咬著下唇,有點舍不得將它交給徐飛。忽然,指月復觸及玉佩的背面,凹凸不平。
翻過來一看,上面用蹩腳的刀工鐫了兩行蠅頭小字︰見日之光,長勿相忘。
「嗯?這不是我那小銅鏡背後的刻字嗎?」
「雲捕頭……」
徐飛迫不急待地向她伸出手來,卻被雲蘿一掌打開。
「你急什麼!」
看樣子這件寶貝的確是翠華山杜家的信物,也是杜宇身份的唯一證明!敝不得那個怪老頭沖出來的時候,她听到有人在大叫著什麼「保命的東西」。
這麼一想,雲蘿突然覺得掌心像握了一塊燒紅的焦炭般灼燙。
翠華山杜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重不重要,只需拿出它來一試便知。
于是不理徐飛,徑直拿著那只碧玉麒麟走到門口向外觀望。
這時,場中形勢已然大變,杜宇果然處于下風!
他的內力那麼弱,一切皆因為五年前他與「胖刑天」那場比試,五年來,他的內傷從未真正地好過,雲蘿暗暗想道。
突然,身前一股颶風刮過,強勁風勢蕩得她接連後退了五六步,背部硬生生撞到八仙桌沿兒上。
她吃痛模住脊骨,再度跑向門邊,朝外一看——先前那位古怪老者,赫然全身倒立,似一只大鵬般凌空飛起,以爪代足,拍擊地面,激起漫天煙塵。
一招之間,杜宇身前身後的番役跟士卒,均被他打的爪功震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他再一轉身,五指成爪,罩向杜宇頭的頂!
杜宇迎風向後一仰,輕松避開他的攻擊,跟著,趁老者雙足落地時突然扳直身子,使出一個地趟刀法,以劍代刀,削向老者的雙足。
老者被他詭異的招術駭退幾步,破口大罵,杜宇一邊招架,嘴上也不甘示弱。
一時場面火爆,老者身旁正與人的三個年輕人焦急地想要阻止,卻毫無辦法。
這時,三人中最矮的那名青年男子又卻對叫杜宇道︰「三公子,請把碧玉麒麟拿出來吧。不然大水沖了龍王廟,誤會可大了!」
碧玉麒麟?在我這兒呢。我看你拿什麼出來「保命」!
雲蘿抱臂依在門框上,聞言輕哼了一聲。
腦中突然劃過杜宇方才說的那一番混賬話。什麼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要將她與一妹一起疼……這還是人說的話嗎?!
她悠然望著場中對打的二人,嘴角一挑,打算等杜宇上來央求自己,再決定要不要拿碧玉麒麟,救他一命。
哪知杜宇瞥了她一眼,卻傲然對老者道︰「什麼碧玉麒麟?我連听都沒听過!」
「你們看你們看,我就說不是吧!杜老爺子的兒子怎麼可能來做鷹爪孫!」
那怪老者本是武痴,遇上杜宇打得正興奮著呢,哪里肯放過這個較量的機會?猛地一抓爪到杜宇的肩頭上,頓時現出五道血槽。
「啊——老鬼,你好狠!」
杜宇反手按住肩頭,在一片驚呼聲中接連後退了數步,痛得面部抽搐,目中寒芒暴射。
眾番役慌里慌張地奔上前扶住他,想辦法幫他止血。高氏三兄妹見狀則一臉尷尬之色。
少時,只听先前那名衛軍的百夫長叫道︰「老東西莫要得意!一會兒等火槍營的兄弟來了,有你好果子吃!」
「哼,閻王老子跟前的果子才好吃!」
敝老頭不听那三兄妹勸阻,眼見又要出手,雲蘿卻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一拳捶在那門板上,暗叫道︰罷了罷了,那個混賬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知道是與我賭氣,還是與他那翠華山杜家的名頭賭氣。我現在就交出這件東西,換他一條賤命。從此以後,管他為非作歹,理他拈花惹草,大家各走各路!
于是叫聲「慢著」,推門而出,沖場中各人把手一揚。
「碧玉麒麟在我這里」。
雲蘿說著,就將那只玉佩就朝那怪老頭一扔。
「不要給他!」杜宇彈身而起,手中銀劍一蕩,及時將那只麒麟佩擊打她的跟前。
她抬手一招,接住玉佩上前半步,卻听那怪老者怒叱,猛地一拳擊正中杜宇心口,將他整個人擊飛了三丈有余,硬生生撞在東廂的房門板上。
「杜宇——」她驚叫一聲,飛撲過去扶起他。
杜宇嘴角帶著血絲,含笑拉著她的手,努力仰起頭道︰「別……別緊張,沒事!」暗底下將握著窄劍的右腕向上一翻。
偏在這時,天空中劃過一道電光,跟著響起了一個大炸雷。
閃電晃得人睜不開眼楮,與此同時,杜宇手中窄劍已然「嗖」的一聲出手。
劍鋒擦過那怪老者的右肩,割出一道五六寸長的血口,直釘進大院的木門上,錚然作響。
「小畜牲,你敢偷襲!」那怪老者捂住肩頭,傷勢不重,叫聲卻淒厲如鬼。
「來而不往非禮也!」杜宇哈哈大笑道。竟是半點虧都不肯吃!
雲蘿反應過來,正要怒斥他,不料他卻喊了聲「起」,一掌拍到她的肩頭上,直將她整個打飛出去,穩穩地落坐到三丈外的一片空地上。
此時天降暴雨,場中所有的火把都被大雨澆滅。
暴雨聲中,繡樓檐角只迎風余懸著一盞孤燈,加上雨幕阻隔,場中形勢模糊難辨。
雲蘿隱約听到杜宇的慘叫,喊了他幾回,均不聞回應。她在混戰中左奔右突,不一會兒全身上下多處掛彩,小腳踝上一痛,滑倒在地。再次焦急地大聲叫著杜宇的名字,聲音完全被暴雨及金鐵交鳴的聲音吞噬。
雨水如柱,沖刷在她的臉上,只至將她整個人都淹沒。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亮了。
耳中听到一陣馬蹄聲,然後是火銃發射的銳聲響。朝廷的火槍隊來了。
晨風令雲蘿打了個寒顫,再度睜開眼楮時,流民潮已經散去。士卒們在院子中間來往穿梭,忙著打掃昨夜的戰場。
杜宇換了一身清爽的白帛文士袍,左手拿著一柄玉骨折扇,搭在右掌上,獨佇在院中那口枯井旁邊。無端地讓看了,心中升起一股不可親近的感覺。
在他的腳下,伏倒著一個穿玄色輕零衫,身材修長的年輕人。
咦,不對!
倒在地上的那個年輕人,才是杜宇!
而那個穿白帛文士袍的人,再仔細看看,只是跟杜宇長得有幾分相似,年紀卻顯然大了好幾歲。
哎,她實在是太疲勞累,居然會眼花看錯了人!
她揉了揉眼楮,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到杜宇的身旁,將他的身子翻過來。
他的面上不見血漬,顯得十分潔淨,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頸邊腦後,卻是一片潑墨的黑。
最奇特莫過于,經過一夜雨水的沖刷,在他的身上,仍舊帶著優曇婆羅的花香。
「這位姑娘,你是?」
這時,先前站在一旁的白袍人說話了。
「我……我是他的妻子。」雲蘿說著,心虛地眨了一下眼楮。
「咦?一月之前才聞說杜兄要向人提親,怎麼才只一會兒工夫,已經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