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如晴從來沒有想過,她開車回台北時,會捎帶上一個搭便車的。之所以沒有想到,當然是因為這個意外的乘客不是沈維埕,而是趙子昀。她真的以為,她與趙子昀會老死不相往來。可是……
「我真沒想到我會對你心軟,竟然同意載你一道回北部,而不是將你隨便丟包在路邊。」劉如晴涼涼地說道。
「如晴……」趙子昀滿心亂糟糟,雙手搗著從早上起來就紅暈滿布的臉,哪還有多余的心思去感受在意劉如晴語氣里藏著多少冷淡譏誚。當她有辦法再度發出聲音時,就是悲慘萬狀的對好友唉叫著︰「如晴……我完蛋了……我沒臉見人了……如晴……」
「需要我載你去機場嗎?」
「為什麼要去機場?」哀嚎到一半的趙子昀突然從指縫里露出兩只眼楮問。
「你可以買張機票去韓國。」劉如晴勾起一邊唇角笑。
「去韓國干嘛?我又不愛吃泡菜。」
「不是沒臉見人嗎,去韓國變臉吧。」
「啊?」由于對這個世界大部分的訊息仍然處于未更新狀態,與現代人有著十年的鴻溝距離,所以趙子昀不太清楚劉如晴指的是什麼。
「變什麼臉?韓國有什麼奇怪的發明嗎?」
劉如晴被趙子昀過于無知的問題給震得收回臉上所有的譏諷表情,趁著停在路口等紅燈的空檔,謹慎地問︰「南韓的奇怪發明是不少。嗯,你知道南韓的首都叫什麼嗎?」
「漢城啊。」想也不想地就說了。可是,看到如晴臉色不太對勁,于是對自己的答案有了動搖。「我沒說錯吧?」
「南韓的首都現在叫首爾。」
「咦!」趙子昀驚訝不已,連忙啟動腦子里的記憶去搜尋。一會兒後,恍然道︰「還真是呢!已經改名了啊。」
劉如晴眼色復雜地看著她,咬著下唇,似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不想再說的模樣。
趙子昀的雙手從臉上滑下來,迎視著她曾經的好友。就算已經多年毫無交集,但她們之間,其實對彼此還是非常了解的。
「如晴,就算你告訴自己不要相信那些很荒謬的事,可是,有些事情,真的由不得你不信。那個在大學時期跟你決裂的人,不是我。從新生報到那天的車禍起,我就被人奪舍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在我身體里的都是別人,不是我。直到最近,我才得回我的身體,我才是真正的趙子昀……不是什麼奪了趙子昀身體的孤魂野鬼。」
綠燈亮了,劉如晴轉頭看向正前方,像是專心開車,但凝著的眉峰,說明了她的心緒很不平靜。車行好一段路之後,才道︰
「昨天早上你也看到了,是我將沈維埕學長給載來村子里的。他想找你,認為你應該在老家……我很驚訝他居然可以查到我跟你的關系;不過,沈學長一向很厲害,只要他想知道的,好像就真的沒有什麼能難倒他的。也難怪高中時期迷倒一大票女生,讓大家把暗戀他當成抒解壓力的休閑活動,他很有本事。」
「他……其實也知道我不是那個跟他談了十年戀愛的人了。」趙子昀說到這里,還特意強調道︰「而且,我跟他分手了。」
「分手……」劉如晴冷笑了聲,瞥了眼趙子昀就算穿了高領毛衣也遮不住的幾點吻痕道︰「還真看不出來。」
「那是意外!」趙子昀羞愧地說道︰「我也不希望發生那種事,我很清楚自己跟他沒戀愛過。我才不會因為暗戀一個人三年就隨便跟人發生關系。」
劉如晴听得出趙子昀說這些話不是出于矯情,她是真的為此感到羞愧的。不過……再怎麼說,事情畢竟是走到這一步了,再想把沈維埕甩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沈維埕這個人,若是跟現在的趙子昀保持距離就算了,表示一切大概可以如趙子昀所願地走向分手結局,可現在這樣,卻是難了。
「可,事實就是,你跟他,發生關系了。」劉如晴淡道。
「是啊……」趙子昀好羞愧。
「你這樣……倒是有當年高中時候的模樣了。」
「所以,你相信我的話了?」她小聲且飽含希望地問。
「現在你在我車上了,不是嗎?」劉如晴輕哼。
今日一早,劉如晴本來就打算開車回台北,要不是听說沈維埕出了車禍,雖只是受了點驚嚇,沒什麼大礙,但畢竟人是她載下來的,總要看望一下才好。所以她從趙四叔那邊打听到了沈維埕的落腳處,開車到鎮上,才剛將車子停在香客大樓門口,正要打電話給沈維埕時,哪里想到就恰巧遇到鬼鬼祟祟從大樓門口跑出來的趙子昀,並且打一照面,就被賴上,不由分說蹭上車,趕也趕不走。
于是,電話打不成了,也不用見沈維埕了,只能依著趙子昀的懇求,將車開走,盡快地遠離香客大樓……劉如晴想,那一刻,她一定是中邪了,才會對一臉可憐兮兮的趙子昀這樣依從。
或許……在她內心深處,也是被葉知慧說動了的,相信趙子昀的身體換了個靈魂的人不只是沈維埕,還有她。可是……劉如晴更想確認的是,眼前這個人,才是她所認識的死黨,而過去十年那個刻薄勢利的女人,是奪了趙子昀身體的孤魂野鬼。
「……如晴,你看我的手鐲。」似乎終于讓自己鎮定了一點,所以趙子昀開口的同時,也將左手腕抬起,向劉如晴湊近。
「嗯?」瞥了眼那只被沈維埕特地送來的手鐲。「這手鐲除了從白灰色變成深紫色之外,還有什麼神奇的地方嗎?」
「如晴,這只手鐲你以前也見過的。我爸在我十六歲那年生日時就給我了,說是傳家之寶,不可以離身,要一直戴著。只是那時學校管得嚴,我不敢戴在身上,直到高中畢業之後,才開始戴上。你還記得嗎?」
劉如晴回想了一下,道︰
「好像是。不過我不太記得它以前是什麼顏色了,我只記得這鐲子因為那場車禍而斷成兩段,後來就沒在你手上見過了。」直到昨天才知道,原來被沈維埕收著。
「它曾經是粉紫色的。至少,十年前是粉紫色。」右手食指輕輕戳著左手腕上的紫玉鐲,眼神復雜地道。
劉如晴好奇地又看了眼那只玉鐲,忍不住問︰
「它顏色會變化,是出自于什麼原因?」
「如晴……你听了一定會覺得很扯……」趙子昀很是艱難地道︰「我也是在今天早上才弄清楚這只鐲子的事……」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劉如晴看趙子昀一臉羞于啟齒的樣子,也就沒那麼好奇了。
「我不是不想說……是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有這麼扯的事……」深吸一口氣之後,趙子昀道︰「由于昨天晚上我跟沈維埕發生了關系,所以關于這只鐲子的事,我才全部知道了。你別那樣看我!就說這種事超扯的,扯到我都說不出口。」戳著玉鐲,恨恨地道︰「誰教這鐲子十年前撞斷了,誰教這鐲子上沾了沈維埕的血,所以我跟他才會糾葛不清,想分都分不了。」
「等等!我不太明白你說的意思……」劉如晴听得一頭霧水。
「總之,說起來……這件事,還是我帶塞了他。就從十年前那場車禍說起吧……其實,如果當年那場車禍我沒救他的話,他頂多手骨折,卻是從此人生一片順遂,鴻運大展,再不會有任何災厄……可是,就是因為我多事救了他,還摔壞了我的手鐲,于是……我幫他承擔了骨折的災禍,他承受了積存在這鐲子里的所有晦氣。而沒有玉鐲保護的我,就在那時被奪去身體了。」
「竟是因為這樣才失去身體的嗎?可是……這鐲子里怎麼會有晦氣?這可是你的傳家之寶,不可能是壞東西。」
「這晦氣……不是用來傷害我的,是為了保護我……我爸會一點道家玄術,才把鐲子改造成那樣的。因為他算出來我在十八歲那年會出事……原本,在十八歲那年,我就會知道並且防備可能會被奪舍的事,里面的晦氣就是為了對付那個要搶我身體的靈魂,但那場車禍將一切弄亂了……」
就算趙子昀說得不太有條理,一切听起來也不可思議得很,但劉如晴還是努力去理解了。暫且壓下心中的驚詫,她只問︰
「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從回魂那天,還是昨天拿回鐲子才知道的?」
「是……跟沈維埕上床之後……答案才一一浮現在腦子里的。」
「啊?」這也太離譜了吧?
「因為鐲子上有他的血啊!他的血已經融進紫玉鐲里了;而他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生鴻運好命人,他的命格太旺,所以這個鐲子接受了他的血,被他的血融合,所以它已經不獨獨屬于我趙家的了。」
「呃……我不太懂這些。如果知慧在這里就好了,她一定馬上就能理解你,的話,並且完善表達出你所有無法清晰說明的。」劉如晴第一次肯定了作家這種身分還是有優點的。
「知慧?誰?」趙子昀思緒被帶偏了一下。
「沈維埕曾經的暗戀者之一,在過去十年里,曾經被佔據你身體的那個孤魂野鬼冷嘲熱諷過許多次。簡而言之,你們彼此交惡。不過,她同時是我大學時期的死黨就是了。」
「你的死黨?」趙子昀很介意這個字眼。
劉如晴瞥她一眼,涼涼道︰
「你這十年來把我們的友情敗壞得一干二淨,現在還好意思吃醋?」
「那又不是我!」
「沈維埕不是你男友,你不是也給睡了?」又停在一處紅燈前,劉如晴朝一臉冤屈狀的趙子昀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道︰「總之,你這身體做過的事你都得認,也別分得那麼清楚了。是好是壞,你都得概括承受。再說︰事情都這樣了,你再抗議也沒用。這手鐲對你很重要,但沈維埕的血在里面起了什麼作用你不能不弄清楚,所以你無法真的跟他老死不相往來。」
「這不公平!而且我不是故意睡沈維埕的,全都是這只鐲子的關系。都是它在作祟!我討厭所有被控制的感覺,這十年我受夠了!」
「就是因為受夠了,才要弄清楚,並且解決這個問題。你在這里朝我發火撒嬌是沒用的,我可不是這只手鐲的一半主人,你得去找沈維埕,跟他一起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劉如晴非常冷靜地道。
「我不想面對他!」趙子昀嚷道。「我的人生夠亂了!現在都還亂七八糟的,還得防著那孤魂野鬼又纏回來,我很累很難過很煩……」
劉如晴任由她去歇斯底里,還是依然冷靜。道︰
「你睡了他,就撇不掉他。沈維埕學長既然還願意跟你親近,就表示他不想跟你分手。」
「但我又不是他交往的那一個!他明知道,還跟我糾纏,對待感情也太隨便了!對跟他交往十年的人都沒半點真心,誰敢跟他交往啊!說起來,他這是出軌吧?這是佔便宜吧?我才不要便宜了他!」趙子昀愈想愈氣堵,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劉如晴原本還想吐槽些什麼,好教趙子昀盡快面對現實,不要再逃避了;不過,當她瞥到一輛騷包的香檳金名車咻地以45度角橫停在她車子前方,穩穩地擋住她的去路時,訝異地凝眉,猜不出是什麼情況,直到看到從後座走出∼來的沈維埕時,她雙眼一眯,問著還在抓狂中的趙子昀道︰
「子昀,你的手機給人定位了?」這年頭的手機應用程式,真是無所不能到讓人心驚啊。
「什麼手機定位?」趙子昀一頭霧水,並道︰「我手機沒開機啊。」
「沒開機嗎……」劉如晴喃喃道︰「我現在已經有七成相信,你這只手鐲跟沈維埕學長勾搭上了。」而且還很與時俱進地具備了APP功能……
趙子昀順著劉如晴目光移動的方向看過去,頭皮發麻地看到在半小時前被她拋棄在香客大樓的沈維埕,此刻正站在她座位的床邊,直直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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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昀沒有臉見沈維埕。
她時時刻刻都想要躲開他。可,有些人不是你想躲就躲得掉的。
就算趙子昀心中百般不甘願,也知道自從那一夜之後,想要跟沈維埕再提起分手這個話題,已然失去底氣。
倒也不是因為兩人有了身體上的糾纏,才讓一切變得復雜;真正讓趙子均覺得頭痛不已的是,當她因為紫玉鐲而得知所有的訊息之後,就算她是個再怎麼冷心冷情不知感恩的人,難免也會在沈維埕面前挺不直腰……
十年前,如果她沒有多事的去救他,沈維埕不會被她帶塞,走了十年霉運……
十年前被奪舍,她自己也得負一半責任。因為她的冒失,于是父親大半輩子的努力,為了保住她一條小命所做的種種,都被她無意中給破壞掉了,才導致自己有了十年的災難。
幸好……那鐲子沒有完全失去作用,讓她還有機會回到自己的身體里;而這一切,還得感謝沈維埕。他的天生鴻運在這十年里全轉移到她身上,讓她得
以殘喘留下一口氣,靈魂沒有被消滅掉,以至于當有機會得回自己身體時,靈魂還沒有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