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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辭 第四章 美人如花隔雲端(2)

漫無邊際的思緒卻陡然被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上官少爺?」

男子的聲音森冷異常,透出肅殺之氣,顯然來者不善。

上官紫楚謹慎地瞥了一眼船艙,只剩下船家的尸體,一刀斃命,連申吟都來不及發出。而方才船身的無故動蕩便也是因為這個青衫男子——

「閣下也認得他?正好,我便是要去——」

「無須狡辯,我若沒有你的畫像,又怎會將你尋到?」青衫男子冷笑著打斷他的話,從懷里取出一卷畫像丟過去,「如今的名媛千金,誰閨中不私藏著你上官少爺的畫像?也幸虧你這般樹大招風,替我省了好一番工夫。」

上官紫楚下意識將懷中的少女摟緊,斂去嬉笑的神色,「若論江南的豪杰義士,我獨獨只認得琉璃莊的秋莊主,閣下莫非是秋莊主派來邀我去做客的?」心下還在疑惑,他本一介文人,鮮少過問江湖之事,又怎會莫名其妙惹上這樣的仇家?難道他是琉璃莊的敵人?

猛然發覺異樣——听這個人的口音,似乎並不是中原人?

但他來不及多想,因為對方已經直接出招而來——「噌。」氣流激蕩!

「抱緊我。」上官紫楚一手摟著蘇瞳若,一手飛快抖出玉扇相擋——「砰!」寒光迸濺,掌中玉扇似蜻蜓點水般瞬即撤離,人微右轉,玉扇一晃竟直接又從側面朝青衫男子刺去!兩招相接似流水行雲,不留一絲破綻!

青衫男子豈料對方竟是此等高手,趕忙俯身前躥,要從他玉扇下鑽過,豈料上官紫楚眼疾手更快,便在他低頭要繞的瞬間突然回扇一敲,直接敲在他腦門上!「啪」一記脆響!

他那一敲僅出了半成功力,相比于對招倒像是存心與對方戲耍!

青衫男子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抬眼只見那風流公子玉扇在手臨風翩然,「嗤」的一記輕笑更像芒刺能刺人!他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混賬!」大喝一聲橫刀劈來,接連出招更是不留余地——

上官紫楚神色未變從容接招,一面笑著對懷中的人兒道︰「阿寶,再念一遍《江南曲》給我听。」

蘇瞳若竟也不問何故,便依言吟起小詩︰「汀洲采白隻,落日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不道新知樂,只言行路遠——」

念完最後一個字時,只听「喀」的清脆斷裂聲,緊接著「撲通」一聲巨響,分明意味著有人被踹下水去。

蘇瞳若這才將埋在上官紫楚胸口的臉抬起一些,巧笑嫣然,「解決了?」

上官紫楚的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些許慵懶些許清傲,「念得真慢。我可是為了等你念完整首詩才拖延到現在的。」

蘇瞳若不以為然地哼了聲︰「你故意逼他出那麼多招,還不是為了探清他的武功路子?」他那點小心思她又豈會不懂?她眼風一飛,笑得柔媚比花嬌,「結果呢?可看出他是哪個師傅教的?是武林正派還是邪教妖徒?」

上官紫楚搖搖頭,「他的武功來路很奇怪,三分正七分邪,也不太像是中原武林的招數。」

「可惜我只听見他的聲音……」蘇瞳若若有所思地蹙起眉毛,恍然明白過來——「他是契丹人!不是中原人!」她情急地抓緊他的衣袖解釋道,「我爹做生意時曾與契丹人打過交道,我當時听見的便是這種古怪的口音——」

她轉而又有不解,「你怎會與契丹人結仇?或者說——他其實是沖著你們上官家來的?」

上官紫楚輕眯起眼,「幸好我留著一手,否則今日難逃此劫。」他雖自小習武,卻因醉心詩畫從不插手江湖之事,故而也很少有人知道這位風流墨客其實身懷絕技。

「契丹啊……」蘇瞳若心思一轉,悄然而笑,「某人是不是對契丹女人產生興趣,想將自己的風流韻史延展到中原疆土之外?哼哼——」她眯彎了眼,即便身著男裝也掩蓋不了那骨子里透露出來的狐媚氣質,「說吧,你究竟是搶了他的妻還是拐了他的妾,還是——唔——」

聲音發不出來,因為上官紫楚已經直接拿手封上她的嘴,「妖精。」他似笑似嘆,差點就被她媚傾天下的笑容蠱惑了去,「我不會掌舵,反正岸也離得不遠,便直接飛過去吧。」

又要——飛?!

蘇瞳若根本來不及出聲拒絕,上官紫楚已經直接抱著她朝對岸飛掠而去。

「咳咳——」蘇瞳若被一瞬撲面的勁風嗆得連連咳嗽,卻又不能迎著陽光,只得將臉悶在他胸口細弱地喘氣。

「難道真要這樣一直等到天黑?」上官紫楚環顧四周,碧草萋萋的楊柳岸,只有疏疏朗朗幾個行人。闊別三年,這煙籠十里的景致卻還是如從前一樣,「可惜她早已不是琴鋪的老板娘,若不然去尋她倒也方便……」

蘇瞳若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何人,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下意識將臉移開了一些,「看來她不只是棋藝好,連琴藝也不輸你?」

上官紫楚不置可否地笑笑,「不過相比于彈琴,她更擅長撫瑟。她爹娘倒是有先見之明,為她取的名字里都有‘瑟棋’兩字。」

「你說的那個女人——」蘇瞳若突然扯下他的衣袖,「難道便是江南奇女子,岑、瑟、棋?」她先前還覺得不可思議,這世上竟有女人能夠贏過他這位黔州第一才子?如今一听對方名號倒是不覺得稀奇了。

「原來你偏好年長的女子。」她小聲嘀咕。若她沒記錯的話,岑瑟棋要比他年長五歲有余。

「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也听說過她?」上官紫楚好笑地揚揚眉。

蘇瞳若正要嗔他,卻見對方臉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伴著陌生女子驚詫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紫楚?」

上官紫楚馬上恢復了從容的神色,「宇文嫂子,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他轉眼看見對方手上的青蓮紙傘,寬心一笑,「嫂子還是像從前一樣,無論下雨與否,只要出門便必會帶傘。」

原來這女子便是宇文淵的夫人,亦是方才他口中所提的人,岑瑟棋。

岑瑟棋顯然沒料到竟會在這里踫上他,「你怎會來此?下江南之前怎麼也不通知一聲?」

「我早便寫好了書信,若不是白常偷懶,便是傳書的鴿子偷懶了。哈……」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上官紫楚的衣袖始終擋著她的視線,蘇瞳若瞧不清對方的臉,只听得她的笑聲,有些不加遮攔的清亮脆爽,與自己印象中所有恬靜婉約的江南女子都不一樣——卻並不會讓人覺得不得體。

岑瑟棋……

一個精通棋瑟,未雨綢繆的奇女子。蘇瞳若暗暗在心里道。

翌日夜,宇文府。

月與燈依舊。西風不定,斯人初靜。

「吱呀。」並沒有敲門聲,那道縴細的身影徑自推門而入。

「阿寶?」上官紫楚正伏在桌前獨酌淺飲,驚訝于她深夜造訪,「這麼晚了還不睡?」屋內只點著一盞青燈,見是她來,上官紫楚很自然地將面前的燭盞推開半尺。

蘇瞳若豎指「噓」了一聲,小心掩上門扉,「這個宇文府好生奇怪。」她腳步輕盈走至他身邊坐下,「我一進府便覺得渾身不自在,像是被誰在暗中監視了一般。」她嗔怨道,「對了紫楚,你今日隨那位宇文淵出去游園,可曾發現異樣之處?」

上官紫楚笑而不答,卻兀自吟起詩來︰「荻花瑟瑟日薄西,孤燈杳杳歸無跡。伊人如夢隔秋水,獨醉西樓弄短笛。」

「不像是你作的詩。」蘇瞳若思慮一番,篤定了自己的猜測,「肯定不是你作的。這首詩未免傷情過頭了,從頭至尾都在悲秋嘆秋,氣氛消極。尤其是‘伊人如夢隔秋水’這句頸聯,哀怨的意味太濃,不應該是流連花叢的上官蝴蝶寫出來的句子。」

上官紫楚哈哈一笑,「你最後的那句解釋有點牽強,但這首詩確實不是我作的。」有時候真懷疑她是不是通曉人心的妖精,什麼心思都瞞不過她的眼——「阿寶你道,一個人的記性就算再差,難道真會差到連自己曾經作過的詩都不記得嗎?何況還是他當年寫給自己心上人的情詩?」他別有用心地問道。

蘇瞳若旋即了然,「這首詩其實是宇文淵作的,對不對?而問題就在于——你今日在他面前念出這首詩時,他自己卻不記得了?」這個宇文淵果然有問題!

上官紫楚許久沒有答話,接連飲下好幾杯酒後才喃喃道︰「我真希望問題不在他身上。」

「自欺欺人。」蘇瞳若哼了一聲,「我早就覺得他可疑,你下江南的消息只告知過他一人,為何那個契丹人卻知道你要來?更奇怪的是,宇文淵昨日迎接你時露出那種大吃一驚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故友重逢的欣喜,再者——」

她蹙起眉毛,小聲道︰「我總覺得這對夫妻之間有些貌合神離,之前你明明告訴我他倆情投意合終成眷屬,為何我卻完全感受不到他們之間該有的默契?」

「默契那種東西,未免太苛求了……」興許是因沾了點醉意,上官紫楚的笑意顯得有些虛浮難辨,「許多時候就算夫妻百年,也未必真能培養出什麼默契……」

如同當年,他欣賞岑瑟棋,欣賞她溫厚婉轉的瑟音,欣賞她為人處事的穩重干練,欣賞她贏了棋局時那一點帶著驕傲的微笑,也曾因為她與宇文兄喜結連理而消沉過一段時日,但如今回想起來,那種感情或許只是比欣賞多了一些迷戀而已……

若真要說默契,還不及與這少女吟詩作對、評琴論畫時來得情投意合。

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這樣放肆的心情唯有她能真正體會,不需要言語,他藏著任何的心思也都會被她猜透……

究竟從何時起已不再擔心曲高和寡,因為高山流水,還有她是知音。

紅顏知己——

上官紫楚突然一怔,繼而失笑出聲,自己方才在胡思亂想什麼呢?即便這少女知他懂他,卻也只是一個不足十五歲的小丫頭而已——縱然她姿容嬌美,文采斐然,但也只是對她有些欣賞,有些寵溺,還有些說不清的朦朧的憐愛——而那更細膩纏綿的情愫,是決然不該有的。

「紫楚啊,」蘇瞳若笑吟吟喚一聲,拉回他的思緒,「下回我們還去柳巷吃荷葉蒸糯。」

卻是道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上官紫楚錯愕半刻,「哈」地一笑,「有何不可?」他的指尖輕輕自她唇上一觸而過,些許輕佻和半真半假的曖昧,卻隱約不同于以往的戲弄調情,「饞貓。」

「又沒正經。」蘇瞳若嬌斥一聲拍掉他的手,臉頰卻莫名有些熱,所幸燭火離得遠了看不真切,「噯,」她眼眸一轉自他的酒杯上掠過,頓時起了玩心,「來玩行酒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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