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駿回應她的是一雙惺忪的眼以及另一記呵欠聲。「沒有比你早。海棠,你都是多早起床的啊?!」
事實上,他更懷疑她晚上是不是都不用睡覺?為什麼一樣是歡愛纏綿至深更,他要在平常時候醒來都是件耗神耗力的事,她卻稀松平常得像吃飯喝茶?她現下甚至還做早膳給他吃!
「奴婢大約是在一個時辰前起身的,所以這鍋粥也熬了近一個時辰,可以吃了。」辛海棠輕快回應他的話,同時俐落的盛好一碗粥放在他面前。
「一個時辰前?」連駿瞪著那碗熱氣騰騰的粥。「這未免太神奇了……」
「神奇什麼?」辛海棠問道,並且迅速將幾樣小菜擺上桌。「請駿少爺用膳。」
連駿看得出來,這桌清粥小菜都是他偏好的口味,一如這半年來一樣。半年前,他以考取文書生員為由,終于得到連家兩位夫人的首肯,搬到這間合院,唯一從連府中帶走的,只有辛海棠這個貼身伺候的丫頭,興致勃勃地開始他的就職生涯。
小小的合院成為他展開嶄新生活的地方,一切從簡並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這里連雙筷子都是他以自己的薪酬買下的,這帶給他莫大的成就感,身為男兒郎當如是,一分一毫都是靠自己賺取,而不是家中的供給,而且他有信心,日後一定能拚得一番媲美家族名聲的成就。
「駿少爺,您再不快用膳就要遲到了。您從今日開始擔任此旬的值日文生不是嗎?」
辛海棠不疾不徐的叮嚀聲打斷了連駿的思緒,他趕忙回神,繼續用早膳。在連駿用早膳時,辛海棠不曾偷閑,一眨眼便見她端著洗臉水入房,以便他膳後梳洗,一眨眼,又見她拎了件他的衣袍出來補補錠線處,再一眨眼,她已經走出屋外。
總之,在連駿用完膳前,她已經清理好連駿的鞋襪,以便他穿用。
好吧,在拚得一番媲美家族名聲的成就前,他還是先把她這俐落的手腳學起來!實在讓人嘆為觀止啊。
「海棠兒,其實你有三頭六臂吧?」連駿在一切都打點好,被辛海棠送出門前忍不住回頭感嘆道。
「駿少爺您愛說笑,奴婢是人不是妖。」辛海棠福身行禮。「您路上小心。」
時刻還早,連駿已經抵達兵部公府的大門前,按照規矩接受守門衛兵的檢查。
理應檢查的身份證明有兵部公府發給的通行牒文、兵部文書生員身份證明以及當旬值日文生證明,待全數檢查過後,連駿才得以踏入兵部公府。
他熟門熟路的來到一間大廂房,便開始進行值日文生首要的職務……打掃周遭、整理卷宗、準備當日將使用的文房四寶。
待他將室內每個角落皆掃淨,筆墨紙硯皆擺妥在桌上後,其他同僚才陸續報到。
「早啊,阿駿。」
「早。」
「當旬是你值日?」
「是。」
「早啊……」眾人彼此寒暄,整衣就座。
當報時的大鐘傳來響亮的鐘聲,昭告眾人工作的時間已到,兵部公府內登時陷入另一種緊張的氛圍。
兵部的職階簡單分明,以兵部尚書為主,下設三名軍司侍郎、五名主簿,以及若干名文書生員。
兵部公府設于京城,另有設于各地驛站的總站處以便與駐守皇朝各關卡的兵將定期聯系,傳遞例事公文,遇有緊急軍情時更能以快騎傳訊,平日則與皇宮侍衛隊密切配合,負責皇宮的戒備。
像連駿此等文書生員的工作便是負責這些地方的公務文書往來,他每天都要經手來自邊關各式各樣的書信,而且每天都覺得無比新鮮有趣。
怎麼說呢?就像他此刻正在審閱的這份北方守將的定期軍情報告——
……前略,那些韃靼人沒啥動作,老子是耳說他們的果王因為王後死了,一直很難過……
看到最後,連駿不得不用力咬住下唇,才不會對這篇白字連篇的報告大笑出聲。
北方守將姓熊,因為其魁梧碩大的個頭被人戲稱為「熊將」,而這個熊將識字不多,偏偏又喜歡把報告寫得特別長,「笑果」也就跟著只多不少。
忍笑之余,連駿迅速俐落地將這篇報告白字訂正,重新潤筆謄寫在空白的卷宗上。
……前略,韃靼軍隊目前並無特別動靜,末將听聞消息,韃靼國的王後去世,國王備受打擊而無心于國事……
這些卷宗接下來將緘封呈給皇上過目,待皇上批奏後或下旨行事,最後歸收于兵部公府的文庫中,作為情資保存。
沉浸于工作中,連駿並未注意到時光流逝,直到報時的鐘聲再次響起,他才發現已是正午。
「放飯羅!」
「休息、休息!呼,手真酸,好累喔……」
交談聲登時充斥整間辦公廂房。筆墨暫擱,這些生員三三兩兩成群結伴,準備好好利用這段休息時間去附近用膳,或等著家里的人送來飯菜。
「阿駿,兩條街外的轉角有家新開張的小餐館,要不要一起去試試味道?」兩名一高壯一瘦小的生員走到他桌邊邀約道。
「好,等我把東西收好。」連駿應聲時,手上的動作亦不曾停歇。
他先是將尚未使用的卷宗收好,將筆洗好掛回筆架上,最後將雙手的十指洗淨,動作干淨俐落得教人驚嘆。
「嘖嘖,阿駿你這手收拾的功夫真厲害,難怪每回你擔任值日文生的時候,所有的筆墨紙硯都整理得特別整齊干淨。」
「有嗎?」連駿側首,有些驚訝地接受這番贊美。「收個東西而已,誰收拾都沒差吧?!」
「怎麼會沒差?像我就從來不知道要怎麼樣把卷宗卷好。」瘦小的文書生員名為林一郎,有點兒恨恨地道。「那該死的紙張從來不听我的話。」
「紙不听你的話,會有我的問題大嗎?」這回換高壯的文書生員越楠生開口,他從大大的蒜頭鼻中噴氣哼道︰「我的每一支筆都不肯從我命令,要它們把字寫端正,卻偏偏要扭給我看,害我不得不費天大的力氣才能把字寫好……啊,我要怎麼樣才能讓它們乖乖听話呢?」
「宰了一支,殺雞儆猴。」林一郎馬上提出建議。
「啊?」連駿瞠視著他認真的神情。
「嗯,宰了一支啊……」越楠生雙臂交疊于胸前,一副慎重考慮的模樣。
「你們不是開玩笑吧?」連駿難以置信地問。
「喔,我們當然是……」林、越兩人齊聲道︰「在說笑啊!炳哈哈……阿駿,看看你那個表情!」
「你們……」連駿知道自己果真被戲耍了,臉色一時之間自然不太好看,但很快便和緩下來,最終只剩一臉無奈的神情。「這樣很好玩是嗎?」
「對呀!」兩人還是異口同聲應道。
連駿登時有種哭笑不得之感。「這樣哪里好玩?存心招惹我生氣而已。」
「就是想招惹你生氣啊。」林一郎說得毫無遮掩。「我們從沒看過你生氣
的樣子,所以很好奇啊。」
「嗯、嗯!」越楠生跟著猛點頭。
話說這批新應試入兵部公府工作的文書生員,數個月相處下來,就算談不上熟絡,但對彼此的了解還是有的,林一郎和越楠生無意間發現,所有的人之中,就只有連駿始終笑臉迎人,無論工作再如何沉重乏味都不曾抱怨過,實在讓人好奇。
「阿駿,其實你不是人吧?」林一郎往連駿的肩膀拍了拍。
「什麼?」連駿再次被嚇著。「我不是人?」
「是神仙吧?只有神仙脾氣才會那麼好。」越楠生也往他另一側的肩膀拍了拍。
「真是夠了!」連駿翻了個白眼。「我沒事干嘛發脾氣給你們看?我在兵部公府里工作愉快,又與你們頗談得來,家里有人貼心伺候著,怎麼會有機會發脾氣?」
「話不是這麼說。其實我啊,第一眼看見你就有種感覺,你是出身于那種用膳都有人幫忙端碗,愛怎麼發脾氣都行的富貴人家吧?可是你卻一派和氣有禮,著實教人意外,所以今天才一時興起想招惹……好吧,說是想試探你就是了。對不起。」林一郎終于道出自己現下這番言行背後的原因,正色致歉。
連駿大方接受他的道歉。「沒關系。其實你也沒有說錯,我小時候有一陣子脾氣的確不好,老愛生氣。」
「那你的自制能力不錯,現下脾氣都控制住了。」越楠生亦跟著道歉,同時說出觀察後的感言。「不然就是你只在你最信任、最有安全感的人面前,才會放縱自己的脾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