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是明媚的,春夜卻是惱人的悶熱,在這種時候,最享受的一件事就是——
「呼……真舒服!」
小小的合院里沒有澡間,僅能在灶房里備浴桶沐浴淨身,起先連駿總覺得此處太過窄小而不習慣,但日子一久也就安之若素,如同此時此刻般已習慣這種沐浴方式,甚至頗為樂在其中。
「駿少爺,水夠熱嗎?需要奴婢再為您加些熱水嗎?」灶房的另一端,正在看顧著爐火的辛海棠側首揚聲問道。
「不用了,水溫剛剛好。」
听見這聲回答,辛海棠便將爐火調整至不需時時看顧的程度,再起身走向浴桶,繞到連駿的身後輕輕跪下,為他清洗頭發。
閉上雙眼,連駿反而對身後的動靜更加了若指掌,他知道辛海棠為他洗發的每個步驟,首先,她會以一勺水澆濕他的發,輕輕搓揉,接著才以皂莢清除發上的油膩髒污。
「累死了,早知道就不該答應女乃女乃及娘進宮去。」連駿渾身放松,嘴里吐出一句咕噥。
「此次乃皇太後六十大壽,您亦為皇家一分子,理應赴宴向皇太後慶賀。」辛海棠回應著連駿的話,洗發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疏懶。「而且那種場合您只需祝壽、飲宴就行了,又會累到哪兒去?」
「祝壽和飲宴是不會累,可是被所有的人盯著吃東西可就累了。」連駿嗤了一聲道。
原來皇太後及錦氏皇帝、皇後對連駿十分驚艷,不僅將連駿召向前「欣賞」一番,皇太後對他有禮且不卑不亢的回話態度很是喜歡,錦氏皇帝更是親開金口問他可有差事在身,大有當場封個官職給他之意。
但是面對這青睞有加的賞賜,連駿卻含笑堅定地謝絕了。
「感謝皇上美意,不過,微臣已經正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什麼?喔,你身上穿的是……」錦氏皇帝錯愕之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正是官員服飾。
錦氏皇朝的官員服飾以顏色作為主要分別,文員為青,武員為皂,其官階上朝時的冠帽同為區別,但見連駿僅著官服而無冠帽,那
代表著他僅是個最低階的小吏。
「是的,微臣乃兵部文書生員。」連駿神情從容地道。
「什麼,你只是個文書生員?」錦氏皇帝又是一驚。
文武各部均設有文書生員之職,此職僅負責長官所交代的文書謄寫,或整理各部間所往來的公事行文,既無實權又事務繁忙,依連家的背景,連駿再怎麼樣都能撈個兵部司侍郎的職位才是。
「是的,微臣憑靠自身能力,半年前考上文書生員一職,就任亦已滿四個月。」連駿遲來赴宴,也是因為先趕著去兵部公府處理一件昨天尚未處理完畢的文卷。
「你何必如此屈就?只需跟朕提一聲,朕馬上可以讓你當上軍司侍郎。」那是僅次于兵部尚書的官位。
「但那樣就不是微臣辛苦付出所獲得的成就,如此一來,便對不起先父在天之靈。先父的地位也是他以血汗戰功所鞏固的,但微臣天生體弱,無法赴沙場立功,只能另謀途徑,以自己所能展現的成就以告慰先父之靈,請皇上成全微臣微小的心願。」連駿認真誠懇地表達婉拒之意。
連駿就是不想靠連家的權勢當官,想以自己的能耐在官場上闖闖看。既然他爹生前是以自己的力量在沙場上建功立威,那麼他也能以自己的長才建功立業,這才是他該做的事。
也許是連駿如此堅定終教錦氏皇帝動容,錦氏皇帝最後非但沒因為他直言拒絕君上而惱怒,反而對連駿另眼相看,大為激賞。
「有志氣!如你所願,朕就不干涉了。」錦氏皇帝哈哈大笑。「真高興荷郡主有此驕兒,賜座!」
听連駿敘述至此,辛海棠不禁問道︰「這又哪兒累人了?」
「這一賜座,我就被迫夾在皇太後及皇上、皇後中間,不但手腳不能亂動,皇太後也好,皇上和皇後也罷,他們隨便哪個人靠近一點,我就馬上得眼觀鼻、鼻觀心,不敢亂瞄,你說這能不累人嗎?」連駿發出夸張的嘆息聲。
「還有呢!」
「還有什麼?」辛海棠眼睫低垂,眼瞼下方浮現兩把小扇子似的陰影,語氣平靜依舊,可是微微蹙起的眉心像是打了個小小的結。
「每當我才舉箸,或才吃了一、兩口菜,就突然有個王爺帶著女兒過來向皇太後說些祝壽賀詞,不然就是突然有某位妃嬪前來向皇太後以及皇上和皇後敬酒,再順道與我攀談幾句……這樣我哪有辦法好好吃飯啊?」連駿大發牢騷。
「奴婢稍後便為您準備消夜,一碗大鹵面,上頭灑青蔥花?」辛海棠道。「還要鹵蛋!」
連駿這下子可開心了,睜開燦亮的雙眼與她相視。
「好的。」辛海棠呼吸微窒,旋即恢復常態。「請您再閉上眼,奴婢要為您沖淨發絲了。」
連駿依她所言再度閉上雙眼。「海棠?」
「是。」她舀起第一勺水。
「有位王爺與我談及,他的小女兒與我同年,尚未許人。」連駿一副試探的口吻。
「奴婢听見了。」倒下後,辛海棠接著舀起第二勺水。
「還有菊妃,提起她有個待字閨中的妹妹,才貌出眾。」他再度試探,只是這回口吻中曾添了些許不快。
「奴婢听見了。」第二勺水倒下,響起一陣嘩啦聲。
「除了他們,還有楠郡王說他的妻妹……泠嬪有個甥女……還有……」連駿嘴中道出的名單愈來愈長,話也愈說愈滔滔不絕。
而與他滔滔不絕的說話聲相互呼應的,是一陣接著一陣的水聲。
辛海棠舀水、倒水的動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愈來愈快,愈來愈粗魯,仿佛因為什麼事情而動了怒,導致她無法清楚的思考,所以只好把怒氣一古腦兒全都藉由手中的動作宣泄。
她宣泄得很痛快,承受她怒氣的連駿可就招架不住了。
「哇!你把水潑到我臉上了啦!海棠……海棠兒!」
辛海棠忽地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些什麼「好事」。
「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請駿少爺原諒!」
「哼!你無緣無故潑了我滿臉的水,還要我原諒你?」連駿重重抹了把臉,水珠隨著他的動作甩離那張俊容,一雙承襲娘親的丹鳳美目微微眯起,些許邪氣乍現。「除非你吻我。」
「什麼?!」辛海棠猛然抬起原本低垂的臉龐,黝黑的膚色迅速泛起嬌柔的羞紅暈彩。
「你沒听錯,海棠兒。」連駿朝她伸手,長指親昵地朝她勾了勾。「過來吻我,吻得我氣消了、開心了、滿意了,我自然就原諒你。」
「駿少爺……」辛海棠想說些什麼,但是當她看見連駿的嘴角微微扯緊,便決定什麼都先別多說,以安撫他的情緒為首要。
她放下勺子,隔著浴桶,雙臂纏綿地圈住他的脖頸,朝他送上雙唇。
原本已經逐漸變涼的水,瞬間散發出曖昧的溫熱。
連駿的手握在她頸後,輕輕撫弄著上頭的肌膚,發現那意外地細致滑女敕,一如她的雙唇,他登時心蕩神漾。
這一吻,他原本想淺嘗即止,再惡狠狠板起冷酷的臉數落她以為懲處,但是,當這個吻愈嘗愈甜,她的唇愈嘗愈可口時,他心中的算盤隨之改變。
他將長指探入她盤梳得緊密的發絲中,以指為梳稍稍一使力,一頭黑發便在她的身後散開。
辛海棠默默深吸了口氣。這是他們近來培養出的一種暗示,每當他動手為她解開一頭青絲,便是他想要她的前奏。
……
「海棠兒……」連駿滿足地離開她身上,但隨即又將她牢牢擁入懷中,雙腿鎖住她的下半身。「我的海棠兒……」
盡避連駿的聲調十分慵懶,所言也可能只是毫無意義的夢囈,但辛海棠的心仍然為之悸動,且情難自禁的在心中予以回應。
駿少爺……奴婢的駿少爺……我的駿少爺……
辛海棠靜靜地等待著,等待他的呼吸變得更加深沉,渾身更加放松,確定他已沉眠入夢,才從他懷中抽身。
雙足悄悄落地,她理應頭也不回的離去,卻在踏出一步後,情難自禁的回頭看著他。
連駿熟睡依舊。
她不覺默默無聲的呢喃著,「奴婢的駿少爺,我的……我的駿……」
黎明未至,夜色仍沉,但灶房已飄出帶有煮食香氣的裊裊炊煙。
辛海棠站在爐火前,掀開鍋蓋,以湯勺將鍋內的白粥攪動幾下,確定粥已熬煮得恰到好處,同時耳尖地听見一陣迤邐的腳步聲著夾雜一記呵欠聲到來。
她將嘴角的莞爾笑意斂起,還諸平日必恭必敬的模樣,轉身行禮。「駿少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