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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六章 無心風月,往事流七千(2)

江鶦听了一愣,這個問題幾十年來不知讓多少人疑惑不解過,也許連聖皇本人都常常在午夜夢回時捫心自問,問自己這個位子還能坐多久。太後目光虛幻起來,八寶床上垂著的輕柔絲幔距離那日已經換了不知幾重,那當初最讓人刻骨銘心的卻被遺忘在了哪個角落?

「先皇老邁得子,不喜反疑,听信讒言說我與人苟且,更質疑我兒血統,苦于沒有證據,才將此事壓下多年。只是背後一直有人徹查此事,那些人慣于興風作浪,倘若抓到把柄,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苦苦支撐多年的聲譽都要毀于一旦,這些日子以來我掙扎許久,本不想將這驚天的秘密告訴你們姐弟二人,但鶦兒身為長女,琮兒又是唯一的男丁,總有一天要子承父業擔起家中重任,早說遲說也就沒什麼分別了。」

江鶦惴惴不安起來,扭頭朝江琮望去,見他倒不怎麼意外,只是一味柔聲安慰︰「女乃女乃放心,琮兒知道輕重。」

太後攥著江鶦雙手說︰「你父王常夸你冰雪聰明,不輸當年的瑯琊郡主,哀家也很慶幸江家能有你這樣的女兒,如今太子到了適婚的年紀,卻對身邊女子不聞不問,獨獨鐘情于你,哀家詳細思量過了,也只有讓你嫁給太子,等他日熙瑞登基稱帝,你就貴為皇後,留在宮中牽制,如此才能一勞永逸,永永遠遠的,為江家守住這個秘密。」

江鶦大驚,情急之余竟說不出話來反對,只听江琮搶先一步開了口︰「女乃女乃,就算姐姐不嫁給太子,我們也未必會受制于人的。」

太後微微搖頭,眼角有了淚光,「鶦兒,你可以怪女乃女乃,可是你不能否認自己肩上的擔子。世事無常,尤其是在皇族之中,也許有朝一日,你親人的生死,與你今日的抉擇息息相關,當年哀家也是走這條路過來的……自從嫁入宮廷,幾十年來看著這個帝國盛衰興變,沒有人能比哀家更明白個中苦楚,不管你情願與否,明白與否,身在豪門家的女兒,終究是不能夠有自己的感情。」

江鶦宛如掉入冰窟,雙手霎時涼透,太後突然劇烈咳嗽,臉色急變,江琮見狀猛推她一下,大喝︰「快傳御醫!」

江鶦反應過來,驚慌地沖出門去。屋子里頓時忙成一團,許多人的背影穿梭來去,江鶦怔怔退到外間,一會兒有人出來稟報已經無礙,一會兒又驚慌失措地陷入混亂,氣得容王大罵他們飯桶。江鶦和兩個妹妹待在一起,她們年幼,連日奔波已經疲乏至極,忍不住靠著江鶦沉沉睡了過去,江鶦也覺得昏茫,卻只是累,無法入睡,神志和命運都被若干細線吊著,繃得緊緊。

就這樣折騰到半夜,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有內侍稟傳皇帝來了,江鶦正想推醒兩個妹妹出去見禮,有人卻推門進來了。

「太後的情況不妙,不過想來暫時還不至于有危險。」一見面熙瑞就對她做了一個手勢輕聲說,然後幫江鶦輕輕將雙胞胎姐妹依次移到羅榻上,「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我知道你長途跋涉一定很累了。」

江鶦搖搖頭,「我不累。」

「就算不睡也應該靠一下,肩膀借你,好嗎?」熙瑞眼神和語氣里滿是關懷。

江鶦卻突然抗拒起來,她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只是不知該怎樣回拒他。正在心煩意亂之間,江琮走了進來,目光落到二人手上,臉色驀地一沉。江鶦低頭望去,只見自己的手不知何時竟已到了熙瑞掌中,江鶦趕緊抽出,匆匆起身走到窗下。

熙瑞赧然之余,只覺得江琮看他的眼神敵意分明,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他輕咳兩聲說︰「我先出去了。」

「你不是真的打算嫁給他吧?」熙瑞一走江琮便沉哼一聲。

那語氣頓時讓江鶦起了反感,「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江琮自剛才起便滿心郁郁,見她居然如此冷淡立刻就被激怒起來,「他是個廢物!他哪里配得上你?」

「那你認為天下男子,有誰配得上我?」江鶦冷笑,連她自己也為自己話中的冰冷意外。

江琮不由一愣。除了冰冷,她的臉上竟還有一絲妖冶魅惑的淺笑,顛倒眾生。

「我說什麼也不準!像這種廢物,殺十個也不費吹灰之力!」江琮忽然反應過來,眉頭猛地緊皺,說話間高傲和陰戾齊齊掠過眼底,就要奪門而出,可是手臂卻被抓住,沒等看清一切,臉上已經挨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殺吧!你大可以像殺秦少辜一樣殺了皇太子。在你們這幫人眼中還有什麼人的性命是可貴的?最好是殺盡天下人,連我也一起殺了。」

江琮慢慢撫上臉頰,怒氣忽然間煙消雲散,徒留怔然。被打的地方居然不疼……疼的是另一處,只是他觸模不到,安撫不了。兩個人慢慢地竟能听清對方呼吸的聲音,江鶦恍惚地扭頭看向羅榻,江琰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吃驚地朝他們望過來。

三更敲過不久,一聲長號突然刺破靜夜,「太後薨逝——」語氣間隱隱似有悲意,更多的卻是刺耳的嘶喝。江鶦本已疲倦至極,突然因為這一聲一下子神志清明。整個慈諳殿亂作一團,看著江琬江琰依偎在江琮身邊哭得淚人一樣,江鶦卻只有滿心空茫,她並非與太後親近之人,其中的刻骨之痛永遠也無法體會。

葬禮莊重但沒有奢華習氣,葬禮行完第七天,聖皇趁容王一家仍然滯留京城,擺下一席素宴相請。剛剛入席坐定,聖皇便親自舉杯向容王敬酒,一番言辭堪稱肺腑︰「朕知道這時候提起不太恰當,可是母親臨終,心心念念的都是此事,你我兄弟二人,手足情深不分彼此,在座的又都不是外人,熙瑞和鶦兒的婚事,不如就此商訂一個日期吧?」

熙瑞走出席位,恭恭敬敬地拜倒。

王妃為難起來,不確定的目光落到容王臉上,容王不發一語,忽然淡淡笑道︰「太子請起,我怎麼受得起?」

熙瑞跪在地上說︰「皇叔言重了,皇叔是看著我長大的,熙瑞于情于理都該拜這一拜。」

王妃反應過來,跟著附和說︰「什麼事都請殿下先起來再商議吧。」

熙瑞仍是不動,「我想娶鶦兒做我妻子,我是真心愛慕她,請兩位答應。」頓一頓,又說,「熙瑞在此願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只和鶦兒一人廝守,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王妃看一眼江鶦臉色,見她滿面平靜,心中雖疑仍是溫和道︰「這……能讓殿下垂青是她的福氣,王爺你看呢?」

容王臉上瞧不出不悅之色,只是說︰「女大不中留,既然是母後的心願,一切就交由皇上酌定吧。」

聖皇大喜,當即叫來禮官︰「喪期過去便是開春,春降祥瑞,舉行婚典再合適不過。」

王妃听了一怔,這樣急卻是做什麼?再看容王並無反對的意思,王妃只好不再說什麼。

熙瑞難掩喜色,迫不及待望向江鶦,想在她那里也找到一點情投意合的溫柔回應,卻見她只是微微低下頭,一張臉仿佛戴了面具,沒有一絲喜悅,沒有半分驚詫,整個人像是置身事外,冷冷淡淡。

這時突然一聲瓷器撞地的碎響,在座幾人不由一愣,齊齊朝一角望去,只見江琮白玉一樣精致無瑕的臉,不知何時已被憤怒的神色佔據。

「這事恐怕要讓太子失望了,姐姐早前已有婚約在身,怎麼可能另嫁他人?」

熙瑞大吃一驚,扭頭望著江鶦,這下連聖皇也不知該說什麼,滿臉疑色地盯住了容王。

江鶦在沉默中慢慢起身,走到殿前行了一禮,「婚約一事只是琮弟他年少無知開的小小玩笑,已經過去多年,皇上不必當真。」

江琮臉色倏地一白,未加思索便拽過江鶦大罵︰「你怎麼能睜著眼楮說瞎話!這樁婚事從頭到尾並沒有人問過你的意思,你明明不喜歡他,你怎麼能一個字都不說?」

「夠了!」容王忽然呵斥一聲,面無表情,似乎情勢勉強還在掌握之中,只是臉色一點點沉下去,「在聖上和太子面前大吵大鬧,你眼里還有沒有儀法?你給我滾出去!」

一聲斷喝終于將怔忪中的王妃驚醒,趕緊出來攔在中間,「王爺息怒,你們都冷靜些,這又是何必。」

江琮推開她傲然瞪向容王,「只要有我在一天,我絕不會答應這門婚事,這不過是你們一廂情願的利益交換,太後一句話就要姐姐走她走過的老路,這和陪葬有什麼區別?還有你,你根本不了解姐姐就說要娶她,娶了她之後你又會眷顧其他女子,嫁給這樣的丈夫,除了在深宮終老一生外還能有什麼幸福?」

容王大怒,臉上驀地陡添一分厲色,抬手一個耳光甩了出去,「夠了!」頓一頓又開口,「這取決鶦兒自己的意願,誰都不能任意妄改!」

一時沒人敢再多說一句話,連皇帝也不能。眾人目光逐漸移往立于殿中的江鶦。

江鶦慢慢心慌意亂起來,氣氛緩緩凝固,無聲無息的壓勢從四面八方逼近,幾乎讓人窒息。江鶦抬起眼來,不小心與江琮的視線相撞,此刻的他竟像個孩子一樣期期艾艾地等待著她的回答。往事忽然洶涌漫上心頭,那些充滿了花香和血光的回憶,還有一場未及綻放就已枯萎的愛情,最終都只化作了唇角的淡淡一笑。

「能嫁給太子殿下,是太後的心願,也是我的福分。」

江琮的臉色驟然慘白。江鶦避開他的目光,轉過頭去定定望著熙瑞,欣喜和溫柔慢慢重新回到他的臉上,江鶦對他微笑一下,那笑容竟有些牽強。她忽然想要回身,她忽然想到剎那芳華中的那句戲言,那些時光曾經隨著滿寺山櫻的盛開而燦爛到極致,卻終究隨著她的凋殘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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