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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二章 流殤曲水,雲剪青山翠(2)

江鶦回過神來,微微地笑了,笑意中幾分真幾分假,一時難以模清,「你就這麼想跟姐姐在一起?」

「我說過的話,可曾有半個字是假的嗎?」

江鶦笑著拉過他的手握住,「我也很喜歡你。喜歡到時時刻刻都會想起你。起風了,就會記掛著給你帶件袍子,花開了,就會想著找你一起來看。你說得對,其實這樣的一生未嘗不是幸福,我也不想出閣,甚至不想長大,如果可以不用嫁人就好了,我就能永遠留在你身邊了。」

江琮一下子欣喜起來,交握的雙手真真實實,摒除了所有虛假的可能,那指甲上鮮艷的山菰花汁,仿佛還在延續著昨天的纏綿,「那就這麼說好了,一有機會我就去跟父親說。只要我們能永遠在一起,換個名頭稱謂也是無妨。」

江琮說走就走,留下江鶦一個人呆呆坐在亭子里,微微苦笑起來,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這心血來潮卻偏偏說一不二的脾氣,細細一想,江琮她自然是很喜歡的,喜歡到相伴一生也不會膩煩,那番話更是出自真心,然而牽手也好,陪伴也好,卻只是源于寵愛,再無其他。

江鶦拿起桌上殘酒自斟自飲,杯中有落花的味道。突然被一個名字闖入心里揮之不去,那雙滄桑的眼楮和唇邊坦蕩的淡笑,不知為何越是想要忘掉就記得越牢。

三月上巳,按照禮節這一天官民都要去水邊飲酒,洗濯祓除不祥,漸漸牽演出登高、趕廟會、賽快船等余興節目,上巳在古法之中原本就是個甚為看重的大日子,在容王的轄地里就顯得更加熱鬧非凡,沒到晌午港口河道已經停滿了各式各樣的畫舫香船,街邊也都是叫賣桐花和薺菜的小販,江鶦一大清早起來便看到幾個婢女抱著大把的菜花站在院子門口說笑。

「笑什麼呢,這一大早的。」

「郡主。」那幾個婢女轉過身來行了禮,一個模樣聰慧的說,「王妃吩咐我們把這些菜花插到王府各處。」

「那就去做啊,怎麼杵在這兒發笑。」

「小王爺怕是不喜歡菜花。」那個婢女說完了又笑了。

花在江琮眼里也分三六九等,菜花屬于上不得台面的,江鶦笑道︰「拿來給我吧,你們去做其他事。」

那幾個婢女明顯想看她要怎麼做,可到底還是沒這個膽子,哄笑一陣,全都散了。

江鶦拿著菜花獨自去了江琮的商略宮,幾個人正在打掃院子,滿地都是丟出來的菜花,其中一個眼角瞥到有人又拿了一把出現,頭也不抬地說︰「不要再拿過來了,小王爺該發火了。」

江鶦說︰「有我在,他敢發火!」

那人轉過頭來看見是她,趕緊跪下去行禮,「郡主金安。」

其余人也都紛紛跪下。

江鶦看了一眼地上還帶著露珠的花束說︰「不要扔,都撿起來,原來插在哪里的還擺回去。」

那幾個人不敢違抗,紛紛丟了掃帚開始理花。江鶦走進屋舍,里頭兩個婢女服侍著江琮把衣服穿到一半,想笑又不敢笑,很顯然是听到江鶦在外頭說的那番話了。

「我的好姐姐,求你快把它拿出去,我見了就心煩!你非要在我屋子里插一把草算怎麼回事?」

「你自詡愛花,菜花就不是花了?!」江鶦笑著自顧自地在屋子里尋找花瓶,江琮這里花瓶其實不少,找一個空的出來易如反掌,但江鶦偏要把幾枝蘭花抽出來丟到一旁,改插菜花。

江琮怒起來,坐在床上喊︰「你這是逼我跟你拼了!」

兩個婢女剛剛顫抖著手給他系完帶子,立刻跑出去吃吃地低笑。

「這花味可去頭痛,在你這里擺著再合適不過。」江鶦不再笑了,滿臉平靜。

「反正你就是挖空心思要跟我過不去就是了。」江琮恨恨地看了一眼那只瓶子,琢磨著怎麼把這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丟出去。

老實說這把菜花是有些別扭,不過江鶦管不了那麼多,「父王的屋子里不是也擺著?一年也就這幾天而已。我要出去了,如果回來讓我看見你把它們丟出去那就不止擺幾天了。」

「你要去哪?」江琮注意力一下子轉移開去。

「中丞大人的女兒今天行笄禮,母親答應去做正賓。」

上巳節也是女兒節,容王妃受邀參加當地一位官紳家中女孩兒的笄禮,江琬江琰還不到年紀卻一心想看熱鬧,因此就把她們也帶去了。

「又到女兒節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快,話說回來,為什麼你的笄禮我要生病,都沒有看成。」

「你可以等琬兒和琰兒的笄禮,兩個一起加笄,想想就很熱鬧。」

「那兩個丫頭片子的有什麼好看,即使成人了也還是嘻嘻哈哈。」江琮下了地,看一眼那些薺菜花,臉上是滿滿的不屑,「反正閑著無事,我跟你一起去看熱鬧。」

江鶦笑著搖一搖頭。江琮本不在筮賓名單中,不過他既然吵著要去,料想中丞全家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到了家廟外面,江琬江琰正從笄者歇息的東房里跑出來,看見江琮「呀」了一聲︰「琮哥哥也來了?鶦姐姐快去看吧,那位姐姐可漂亮了。」

江鶦咳嗽一聲說︰「怕不太方便。」

江琬說︰「這有什麼。」硬是拉著她往里走,邊走邊說,「等我和琰兒笄禮,鶦姐姐一定要做我們倆的贊者!」

江鶦笑道︰「那是當然。」

那姑娘確實清秀可人,穿著采衣采履低頭跪坐,江鶦不想進去,就故意岔開話題︰「母親呢?」

「跟主人家在一起。」

「我去找她。」江鶦轉身走開兩步,想到什麼,匆匆回頭說,「你們倆把江琮看好,別讓他闖禍!」

江琬听了只是笑。

這時有人唱著曲從牆外經過,「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干,認取長干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人似春將老。」

听聲音是個男人,走得也慢,一支曲子唱了,人還沒有走遠,江鶦本來要找母親,此時卻突然換了主意走到牆根下去默默听完。

這詞是一位舊人所寫的《上巳召親族》,暗喻國破家亡,不知哪個有心人竟在今天揀來唱,而且還是在朝廷命官的家廟外。

回過神來笄禮已經開始,絲竹管弦聲把她的思緒拉回,江鶦匆匆走入,江琮兄妹三個都在主賓席落了座,只等她一人。王妃盈盈走到笄者身前吟誦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江琮忽然輕笑一下,偏頭湊到江鶦耳朵根說︰「當時你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江鶦笑而不答,輕輕瞪他一眼,不含怒氣的微嗔瞪得江琮格外開心。王妃梳完笄,笄贊二人回到東房更換素衣儒裙,這樣的儀式要進行三輪,江鶦以為江琮會不耐煩,畢竟他在自己冠禮中還幾次三番地發過牢騷,誰知江琮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嘖嘖聲,江鶦只當他是新鮮,哪里知道他在借此遙想當年她受禮的一幕一幕。

泵娘三加之後,著釵冠和大袖長裙自東房內出來,喝罷醴酒,王妃又給她取字,終于到了揖謝參禮賓客,姑娘謝著謝著臉突然一紅,江鶦一愣看向身側,江琮果然正笑臉迎著人家,還有江琬江琰,三個人臉上笑容加在一起真是明艷照人,他們年紀相仿,有這樣的表情也不足為奇,年長者都心照不宣地笑一笑,唯獨江鶦比他們大不了一兩歲,卻始終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中午河邊有規模宏大的賽船,王妃笑著說既然出了王府,就干脆都去看吧,一對雙胞胎自然叫好,只有江鶦懨懨不樂,不大想去又不好挑明,那神情落在江琮眼底,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當下淡淡說︰「那些地方太吵鬧,我听了頭疼。」

王妃一想也是,「我讓馬車送琮兒回去吧,江邊風大,你身體不好受不住。」

江琮看一眼江鶦,「我不想一個人回去。」

江鶦說︰「我跟你一起走,我也不喜歡那些地方。」

「你真的不去看競舟嗎?」一上馬車江琮就問。

江鶦淡淡一笑,「我不想去。而且我去了你怎麼辦?」

江琮也就跟著一笑,這樣的貼心又有誰不喜歡,因為關懷孕育出來的默契,似乎固若金湯,不會隨時光改變,卻又宛如風中蛛絲,也許哪一天關懷不再,這份溫柔就會輕易逝去。

「睡一會兒吧。」看著江琮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倦意,江鶦拉過他枕在腿上,江琮只是微微一掙,便順從地伏下去。這條大路尚且平坦,馬車穩行沒有顛簸,不多會兒細勻的呼吸聲就從膝頭傳來,不知為什麼江鶦听了竟然有種放心的感覺,輕輕低下頭去看了看,江琮的確睡著了,額頭上一層細密的薄汗,襯得肌膚越發晶瑩。

就這樣跟你相伴一生嗎?

日出日落,閑庭信步,就是我所要的全部嗎?

江鶦揉起絲帕拭過江琮額際,嫻熟輕柔的手勢,一如生活慣有的軌跡。

「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干,認取長干道。」江鶦猛地抬起頭,那個聲音從馬車旁經過,這下子倒是非常快,仿佛騎了匹馬似的,一下子就過去了,江鶦趕緊撩起車簾卻已經什麼也看不到,只听見一句悵然的尾音,「……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人似春將老。」

她愣了愣,輕輕放下車簾,一回頭卻發現江琮醒了,慢慢從她腿上爬起來,靠著車壁雙眼迷蒙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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