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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下•續緣篇) 第6章(1)

學期結束了。

這其間,大概又過了三個月吧,他和嚴君離真的一次都沒有聯絡,那天扔到床角去的手機,除了默默撿回來充電,又再度扔回原處以外,好像也沒什麼作用了。

他是不知道嚴君離跟他家里是怎麼談的,反正父母都沒再來煩過他,讓他過了好一段清心不受打擾的日子。

等待畢業典禮的那幾日,他看手機的次數變得頻繁,撿回來又扔出去、扔出去又撿回來,周而復始,連他都覺得自己像白痴一樣。

那支手機,還是一直沒響。

畢業典禮那天,他注意力一直很不能集中,老是飄掉。好歹自己也在受獎名單里,卻分心到連該上台都不知道,還要旁邊的同學提醒。

直到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是在留意親友席。

嚴君離沒來。

從小到大,他的畢業典禮,那個人從沒缺席過。

他成績一向不錯,國小領縣長獎,那個人,是在台下拍掌最用力的,滿臉盡是以他為傲的神情,光是這樣,就讓他的情緒很滿很滿,足以抵過父母連他畢業典禮哪一天都記不住的失落感。

至少,還有一個人,在乎他、以他為傲。

典禮結束後,同學們零零散散在校園拍照,為自己和同窗留下最後一次在校園中的剪影。

他國小、國中、連幼稚園的相片,全都是嚴君離拍下的……

「喂!」一名同學經過,拍了下他的肩,順口問︰「怎麼一個人站在這里發呆?你家君離哥哥咧?」

嚴知恩回眸,很沒誠意地扯了下嘴角虛應。

這種場合,好像每一個人都習慣嚴君離應該要在,而不是他的父母。

學校有活動,參與的一向是嚴君離,那個人記得他最好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和他們關系打得很好,他跟朋友出去玩,只有嚴君離知道要怎麼找人……

一直以來,如果沒有嚴君離在身邊陪伴,他應該會更寂寞吧?

看著別人有親友掌鏡、談笑風生的畫面,而他身邊,除去嚴君離後,已然空無一物。

心房瞬間有些酸楚,他看著手中剛領到的畢業證書,拔腿沖出校園。

在等公車的期間,他撈出手機,想了又想,還是先傳簡訊好了,上次被掛電話的陰影還在。

——我要過去找你,現在。

傳出這封簡訊後,大約過了一分鐘,回傳過來的訊息是

——我不在家。

——那你在哪兒?我過去。

不是在家,那就是回醫院復診了?

他知道嚴君離已經出院回家休養,雖然沒有人告訴他,但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上班時多多少少听同事聊過。

這次回覆來得很快,大概才三十秒,也只有三個字,看得他一頭霧水。

——機場。我……

我什麼?是嚴君離哪一個哥哥要出國洽商,送人去機場嗎?

不太對,嚴家老大和老二,出國談生意是家常便飯,已經沒有溫情到需要送機的程度,何況他們家本身就有請司機,接送這種事根本輪不到還在調養身體的嚴君離。

那,他去機場吧麼?

一股不太好的預感才剛涌現,手機就收到那封沒打完的斷句。

——我要去瑞士。

嚴知恩心髒停止跳動了一秒。旋即,回應得又快又急。

——去瑞士干麼?旅游?你現在的身體可以嗎?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去靜養。歸期……不定。

遍期……不定?!

當簡訊再次回傳時,他懷疑自己成了文盲,一瞬間無法解讀上頭那幾個字。

就是……也許一年、兩年,也許永遠都不回來了的意思嗎?

——這種事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他當下,情緒整個炸了,胸口飽漲著難以形容的憤怒。

還真打算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以為嚴君離只是氣頭上說說,不會真的一轉身就不再理他。

十八年哪!一個人,一生能有幾個十八年?嚴君離二十五年人生里,足足有超過三分之二以上的比例是讓他佔據,往後這個比重也只會更大。

他從來都不相信,這麼多年來全心全意看著他、陪著他的嚴君離能夠說不要就不要,他心里比誰都清楚,這十八年,嚴君離完全是為他而活,舍掉他也等于舍掉了自己十八年的人生。

結果,他還真的說不要就不要了,連走也沒說上一聲!

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一瞬間慌了手腳。

等待的時間里,每一秒鐘的流逝都像一個世紀,好不容易才等到另一頭姍姍來遲的回應,而且只有在他看來完全是敷衍的幾個字。

——我不知道……你會介意這種事。那麼,還是親自跟你說聲,再見。

再見?再見?!你還有打算再見我嗎?虛偽什麼!

他再怎麼樣,也沒有想過要跟嚴君離成為兩個不相關的陌生人,嘔三、五年的氣,再怎麼不聞不問,至少知道人在哪兒、不會心慌,那和遠遠隔上千山萬水、不知道對方在地球的哪個角落、也觸模不到,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他很氣,偏偏又沒有生氣的立場,是他自己先把狠話都說絕了,如今騎虎難下,只能脹紅了臉,啞巴吃黃連。

——你等我,我現在去機場。

找不到任何下台階,只能拖著,先見到人再說。也許……

還沒「也許」出個所以然來,嚴君離已經狠心接殺掉他所有的球路。

——我要準備登機了,你不用來送我。

什麼?!

他腦袋一麻,慌亂地狂按手機。

——等、等一下!我是有重要的事。我的證件、一堆重要的東西都在你那里,你走的話怎麼辦?我找不到……

手一抖,不小心按出發送鍵。

他一急,又迅速補上幾個字送出去。

他連國小的畢業證書都是嚴君離在整理、收放,這樣,算不算合理的理由?算不算?!

他一顆心提到喉嚨,屏息等著、等著——

——我交托給大哥了,去找他拿。

只有這一句回應,然後,手機就再也沒有動靜。

後面那封呢?他都沒什麼要說的嗎?

一急,哪還顧得了顏面自尊,立刻按下撥出鍵,等了五秒,只傳來手機已關機的機械女音。

嚴君離剛剛好像說,準備要登機了,手機當然是要關機的,那……他有看到嗎?有看到最後傳去的那封簡訊嗎?

蹲在路旁,他緊緊握著手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恐慌。

嚴君臨會決定將小弟送出國,是因為那一日——

應該是接了臭小表的電話吧,然後他就動也不動,在窗邊坐了一下午,如果不是自己出聲喊他,還不曉得他要恍神多久。

嚴君臨看了,其實很心疼。

只是一通電話而已,他還在外頭默數了字數,三十九個字,听起來平靜無波,可是那背後,是失神獨坐、遺忘時光的殤。

臭小表對他的影響力太大,大到——嚴君臨為此而毛骨悚然,驚覺就算要為臭小表抵上性命,小五也不會有一絲猶豫的。

這樣不好。一個根本不懂得怎麼愛小五的人,他們怎麼能放心,又怎麼能甘心?那樣的人,永遠只會讓小五受傷。

于是,他作了決定,就算是勉強小五、違背他真正的意願,這也是必須做的事——將他們分開。

「我給過他機會了,可是他不要。小五,我不在乎他的性別,但是一個不懂得珍惜你的人,我說什麼都不會同意,這是我們的最底限。」那天,他這麼告訴小五。

小五只是沉默著,然後抱歉自己又讓家人操心。

「不要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如果你真的覺得歉疚,那就不要讓我們再更心痛了,好嗎?」

「大哥……希望我怎麼做?」

「去瑞士,把身體調養好,暫時別見他了,好嗎?」

小五當下沒有馬上回應,只說讓他再想想。

思考了一個晚上,隔天便回覆他︰「好。如果這樣大哥會比較安心,我去瑞士,也不會再與小恩聯絡。」

雖然如此,嚴君臨心里也清楚,就算被害得這麼慘,小五也沒有怪過臭小表,他會同意離開,大概也是因為覺得這樣對臭小表比較好吧。

他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整死那個生女敕的小表,但他不能。這人是小五的命,除非他想連君離也一起逼死,兄弟們多半也明白這一點才會忍到現在。

但是無所謂,這口氣他今天吞下去,人生還長得很,山水有相逢,他不讓臭小表傷到一根寒毛,也絕對有辦法讓他活得比死更痛苦!

送小五去坐飛機那天,登機前臨時收到簡訊,能讓他如此牽牽念念,想也知道一定是臭小表。

他不爽地奪過手機︰「都要離開了還理他做什麼!」

「大哥。」嚴君離無奈一嘆︰「他還不知道這件事,至少讓我跟他說聲再見。」

他沒辦法,只好將手機還給他,讓他把事情做個完整的交代和……結束。

忍耐著看他們來來回回傳了幾次,直到不得不走了,才匆匆將手機塞到他手上,要他交給臭小表。

這一趟老二先一步去打點好一切,老三陪著君離一起去,暫時會一起在那里待上一陣子,確認小五環境都適應了才會回來。

他與老四一同離開機場時,正好接到臭小表打來的電話。

他說︰「你不用來,他已經上飛機了。直接到我辦公室,小五有東西要我轉交給你。」

回到公司時,臭小表已經在那里等著,整個人看起來坐立不安的樣子。

他哼了哼。

人還在身邊時,你一臉不屑,現在人走了,才來擺出一副天快塌下來的心慌神色,是想討誰的同情?犯賤。

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拉開抽屜,將一只牛皮紙袋連同手機一起交給他。

嚴知恩接過,神情浮現一抹迷惑。

「小五說,這是他要送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無論你要不要接受,他已經準備好了,這是他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如果你還是堅持不要,看要租出去還是賣掉,由你作主,款項也不必還給他,直接捐給慈善機構。」

牛皮紙袋里,是一間房子的產權資料,持有人名字是嚴知恩。

他緊緊捏著手中的紙袋,不發一語。

這意思,很明顯了。

嚴君離知道,一旦徹底拒絕他的父母,短時間之內他和家里的關系必然不會太好,那麼,他就只剩一個人,至少將他安頓好、讓他有個穩定的落腳處,走得也能坦然些。

他連兩人專用的手機都沒帶走,還能不懂嗎?

安頓好他、切斷兩人的聯系管道,嚴君離分明是打算長期、甚至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見他臉色慘白,嚴君臨心頭有股說不出的快意,並且惡劣地補刀︰「就當是分手的遮羞費好了,我就大度點。」

若在以往,嚴知恩必會覺得深深受辱,但是這一刻,他根本沒工夫理會那些刻薄言詞︰「我不要這些,我要他回來!」

小朋友當這是扮家家酒嗎?能隨便他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

嚴君臨嘲弄地挑挑眉角︰「你真以為他非你不可,愛怎麼耍脾氣就怎麼耍脾氣,狠話說得比誰都絕,沒有留余地,因為吃定他永遠走不開?」

所以他必須讓君離走,在這種輕慢心態下,君離怎麼可能被善待。

嚴知恩默然。

他確實太自信,以為嚴君離永遠不可能舍下他。

「但是小朋友,你撥錯算盤了,他家里還有大人,說什麼也不會坐視他被糟蹋,你不要,多得是人想要他。」

嚴知恩听出一絲端倪,灰暗眸底燃起些許火光︰「所以,不是他自己決定要走的嗎?」是被家人逼著離開的?那、那這樣的話……

嚴君臨嗤笑,直接戳破他的妄想︰「不是,是他自己說要去的,某個小王八蛋不是叫他滾遠一點嗎?」

他臉色一陣青白︰「我自己跟他說,要怎麼聯絡他——」

不待他說完,嚴君臨冷聲截斷︰「那他的傷呢?你怎麼彌補?一句對不起,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抹消?你知不知道他承受了什麼?頭一個禮拜反覆與死神搏斗,發炎、感染、惡化,反覆發著高燒、嘔吐、意識不清、痛得連話都沒辦法說,卻不肯讓你知道,非得熬到比較能見人了,才讓你來,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為什麼?因為不想讓你看了內疚!

「可是我又為什麼要讓你好過?我就是要讓你知道,有些傷就算好了,也會一輩子留下痕跡,他的身體受到那麼大的創傷,你真以為能好得完全?我讓他去靜養,除了擺月兌你,有一部分也是希望他能平復心情,好好把身體調養回來,你倒是告訴我,你憑什麼去打擾他?」

憑什麼?嚴知恩被詰問得無言以對,有些事情,確實不是一句抱歉就能夠煙消雲散,他是太天真、也太不成熟了,以往總是仗著嚴君離的包容而無所畏懼。

既然都開了頭,嚴君臨索性一口氣把憋在心里的鳥氣都吐出來。

「有時候我覺得你這個人真他媽的莫名其妙,連自己爹不疼娘不愛、什麼不如意的事都要算到他頭上,就因為他太好,凡事都不跟你計較嗎?不,我倒覺得是你這個人太悲哀,全世界根本沒人在乎你,只有他會在意,所以你只敢、也只能跟他鬧脾氣,感覺自己還是有人在乎的,這種索憐討愛的手法,簡直幼稚至極,完全就是個長不大的臭小表,你自己痛快了,那別人呢?君離就活該要當你的受氣包?」

「我、我不是……」他很想大聲反駁,自己並不是對方說的那麼惡劣、那麼可悲,卻莫名弱了嗓,有種無所遁形的狼狽感。

「是不是都無所謂,我也懶得跟你爭辯,反正這些鳥事以後都跟我們沒關系了,滾吧!」

嚴君臨態度表示得很清楚,擺明了別想從他口中問到一絲一毫關于嚴君離的消息。帶著嚴君離留給他的物品離開嚴氏大樓,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真可悲,還真如嚴君臨說的那樣,除了嚴君離,還有誰在乎他?哪里還有他的容身處?

最後,他是來到那份房屋權狀上所載明的座落處。

他沒有父母那麼厚顏無恥,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接受這麼貴重的禮,只不過因為……這是嚴君離留給他的最後一樣物品,他至少該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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